第四十九章 谁将绿鬓斗霜华

她此话一出,面前的众人皆是不解的窃窃私语起来,我忽然忆起了那日母后见到我也是这般神情,心头虽有疑虑却仍是镇定颔首向她微微欠身,“唐萱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福金安!”

对面的她眼神恍惚,嘴唇哆嗦者,旋即又含恨的瞪着我,声音尖锐,“你这个狐媚子如今为何又要回来?”

我站起身不卑不亢的直直迎视着她的眼神,“恕唐萱愚鲁,长公主此话何解?”

一时之间周围的气氛颇为尴尬,敏敏在一旁见状忙打圆场笑道:“婶婶,上面的祭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还是先上楼吧!”

淑娴长公主这才恢复过来神『色』,恨恨的拂袖转身离去,跟在她身后的一众女眷也随之上楼,临走前还不忘用那怪异的眼神匆匆打量我几眼。

方才淑娴长公主不问青红皂白当众辱骂我,我与她不过是初次会面,为何她会有这般的反应?莫非漱玉当年也与她是旧识?

敏敏上前来挽住我的手,“唐姐姐,婶婶今日只是一时失态,素日的她决然不会是这个样子的,姐姐你不要介意才是。”

我连忙笑了笑,“上面的祭礼快开始了,我们还是快些上去吧!”

我这才点头和敏敏一起上楼,望月楼上,早已摆好了案席,上面供奉着各类时令瓜果,京中王公贵族的女眷纷纷到场,华鬓云髻,环佩玎玲,各人头上的珠钗宝玉映着灯火散发着熠熠的光彩!好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

我与敏敏随意找了一个座位坐下,却见对面正好坐的是淑娴长公主,她的一双原本妩媚多情的眸子此刻似利刃般『逼』视着我,那神情中夹杂着诸多情绪,有厌恶,有疑『惑』,还有一层我看不懂的神『色』,我低下头不动声『色』的与面前的敏敏调笑。

“皇后娘娘驾到!”传来内监的唱到声。

众人纷纷离座起身跪拜,母后一身大红『色』丹凤朝阳礼服在宫人的簇拥下款款走来,脸上仍然是她一如既往优雅的笑意,淡笑道:“大家都起来罢!今夜逢乞巧节,众位都是同宗同族的自家人,就不必拘礼了。”

众人这才站起身入座,母后也在宫人的搀扶下坐上了主位,舞池里丝竹之声悠悠响起,一群身着彩衣,扮成七姐模样的舞姬翩翩步入舞池,动情的舞动着,我与敏敏含笑欣赏着,一曲舞罢,却见对面淑娴长公主款款起身向母后祝酒道:“皇嫂,今夜是乞巧节,臣妹我有个提议,不知皇嫂意下如何?”

“哦,淑娴有什么好提议,说来听听!”母后挑眉问道。

淑娴长公主妩媚的眼神瞟向我,旋即又迅速撇开,“今日在场的都是宗师女眷,大家素日难得聚在一起,臣妹就想今夜不如来一个诗词接龙可好?”

“诗词接龙?”母后诧异道,顿了片刻旋即又点头笑道:“也好,今夜大家就好生乐乐吧!”

很快就有宫女上前宣布规则,每位女眷只需在纸上写下一句诗词,然后由下一位接上,如此即可!

母后当先出题,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句,随即便有宫女将母后所写的拿起朗声念道:“今日云骈渡鹊桥,应非脉脉与迢迢。佳人竟喜开妆镜,月下穿针拜九宵。”

话音刚落,席间众人便拍手叫好,接下来自然就轮到在场资历最高的淑娴长公主了,她的眼神飞快的扫过我,旋即敛眉低头在挥笔写罢,宫女上前拿起念道: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淑娴长公主所写的正是西汉班婕妤的“怨歌行”,这是一首有名的宫怨诗,班婕妤曾经是汉成帝最宠爱的妃子,后来却因为成帝专宠于宫女出身的赵飞燕,而被冷落至长信宫,班婕妤一时伤怀作此诗以自述怨情。

宫女才刚刚念完,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怔,今日本是乞巧节喜庆的日子,淑娴长公主却写了这么一首悲怨凄清的宫怨诗来,母后听闻眉间也些许的『露』出不岔,“淑娴这诗好到是好,就是太悲凉了。”

淑娴长公主轻轻莞尔一笑,“皇嫂说的极是,今日臣妹只是听闻这世上一女子的凄惨遭遇,一时感怀所以才赋出此诗,扰大家的雅兴,真是罪过!”

“哦,不知淑娴所指的是那个女子?”母后若有所思的问道。

淑娴长公主别有深意的看着我,轻启朱唇,悠悠道:“臣妹所说的自然是那晋国曾经宠冠六宫的柳贵妃了。”

众所周知,柳贵妃曾经是李承桓最宠爱的妃子,后来柳相国遭难就被打入冷宫,终日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淑娴长公主今日这一番别有用心自然是想借班婕妤的诗来映『射』我就是那出身卑微的赵飞燕,而后又与皇帝暧昧不明!

她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我的身上,已经有人在掩唇偷笑,我依旧面『色』未变,抬手拿起案上的就被轻抿一口,母后见状,轻笑道:“看来祁王妃对淑娴所赋的怨歌行不为所动啊!莫非王妃还有更好的真知灼见?”

我含笑站起身眼神直直的看着淑娴长公主,笑道:“长公主今日忽然提起那晋宫中的失宠的罪妃柳氏,倒使唐萱也有所感触,因此唐萱也略略献丑了。”

我拿起案上的紫毫『毛』笔,在纸上一挥而就,宫女拿起念道:

“绿绿公主柳,垂拂醉娥眉。

一生随藏王,花染雪域梦。”

此诗是赞美唐朝入藏嫁于松赞干布的文成公主,意在渲染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的深厚感情,我这么做无非是不着痕迹的反驳了淑娴长公主的刻意示威与挑衅!果然宫女方才刚刚念完对面的她与母后皆是变了脸『色』,我在一众贵『妇』们惊异钦佩的神情中含笑坐下,,淑娴长公主脸上愠怒着,却又笑道:“王妃好才情!叫人好生佩服!”

我颔首道:“公主过谦了!”

一时现场的气氛颇为尴尬,母后见状这才笑道:“淑娴和祁王妃的诗都很好,下面大家继续罢!”

一直怪异的气氛这才缓和过来,众人的兴致又恢复如初,今夜我与敏敏同坐一席,略略多饮了几杯,许久未曾碰过酒了,此时脑海中竟然有些眩晕,我酒意微醺的站起身,向敏敏交待几句,沉香搀着我向望月楼下走去醒酒。

夜晚的凉风吹拂在脸上,格外的清爽,我捋过腮边被风吹散了发丝,轻轻倚在阑干前,七月的夜风吹来,忽然激起一股薄薄的寒意,我略略瑟缩了肩膀,沉香在身后笑道:“公主今日出门穿的略单薄些,奴婢去为公主取斗篷来吧!”

我转身笑着向她点头,沉香这才离去。我恍惚的看着远处京城的万家灯火,心头忽然有些凄凉,如今的我是以另一个尴尬的身份回到这里,如今面对这里一个个尔别有用心尔虞我诈的试探,我如履薄冰步步为营小心避过,而今夜的淑娴长公主是出于怎样的缘由才会对我有这样的敌意?

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身后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惊觉的转身,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华服儒雅的中年男子,正是安信侯王宵!

“玉儿,是你么?”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小心翼翼的问道,眼眶此刻竟有热泪滚动,只是痴痴的看着我!

“侯爷有礼了。”我向他微微欠身。

王宵闻言这才回过神,随即不着痕迹敛去方才怪异的神情,温声问道:“今夜是乞巧节,女眷们不是都在望月楼齐聚么?王妃怎会一个人在此出现?”

他的身上还带着一股浓浓酒意,我不经意抬头与他的视线对上,尴尬的抚上自己的脸,“今夜一时多饮了几杯,这才出来醒醒酒,让侯爷见笑了!”

王宵负手站在一旁,许久才道:“方才已经听下人们说过了,内子今夜无礼莽撞,公主不要介意才是。”

我疑『惑』着看向他,“侯爷果然消息灵通,这么快就已经知晓了方才望月楼的事情。”

王宵朗声笑道:“内子当年才情与昔日的苏贵妃齐名,想不到如今的王妃更是一鸣惊人,让人佩服佩服!”

我轻轻一笑,不再说话,王宵在一旁叹道:

“夜来皓月才当午,重帘悄悄无人语。

深处麝烟长,卧时留薄妆。

当年还自惜,往事那堪忆。

花落月明残,锦衾知晓寒。”

远处明明灭灭的灯火映在他的身影上,竟然有些萧条!“侯爷何故会作此伤感的诗词?人世间难免悲欢离合,侯爷须得看开才是!”

王宵忽而转身看着我,眼神晦暗不明,许久才喃喃道:“是么?

沉香抱着我的斗篷匆匆走来,我见状忙道:“今日唐萱先行告辞,侯爷保重!”

他一怔,旋即颔首,“王妃保重!”

我低头快步走开,接过沉香手中的斗篷匆匆披上离去。

走至远处,我仍然能够感觉身后那道陌生的目光。

王宵此人到底和漱玉有什么关系?他方才唤的玉儿莫非就是漱玉?漱玉当年和王宵又是怎样一段纠葛?为何玉松子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一段往事,是玉松子根本不知情还是他在刻意隐瞒?我努力理清了自己的思绪,心中暗自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