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宗一番话说得让长恭觉得没了头脑,子萱让延宗坐下,又命人上了茶水,这厮一脸讨好地谢过子萱,便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延宗,你慢慢说,怎得好端端地皇上就要易主儿了呢?”长恭又给他倒上一杯茶,问道。子萱觉得朝堂上的事她不该多打听,便起身要走。

“不碍事不碍事,子萱姐姐你又不是外人。”延宗摆摆手让子萱不必离开,接着道,“这事儿难不成还大街小巷地说啊。唉,皇祖母那边诏书都拟好了,皇兄要贬为济南王,六叔要登基做皇帝了。本来杨愔那班臣子被六叔九叔统统杀了之后,局势也就差不多了,这一天早晚回来。虽然我素来讨厌六叔九叔,可是相比之下,九叔比六叔更狠,更毒。我怕正道(高殷)哥哥会有不测,四哥,我来找你,是想同你一起送他走。”

“走?”子萱觉得这事儿太突然,印象中那个温尔的少年天子真的就这样亡命天涯,“延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要送他去哪里,难不成送去敌国?”长恭同样疑惑地看着他。

“漠北,突厥。”延宗压低了声音,“其实绍义哥哥在那边培养了人脉,他们是同胞兄弟,一同离开,到了那边至少是安全的。六叔做了皇帝,碍于祖母,他这个大孝子是不会怎样的。可是听说他同九叔有个约定,百年之后传位九叔,登基后立皇太弟……”

长恭赶紧捂住他的嘴巴,这等秘事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是从哪里听来的。但若是真的,依照九叔斩草除根的性子,皇兄怕真的是性命堪忧:“你打算什么时候送他走?”

“明晚。”

“明晚在千秋门外,我等着你们。”

“好。”延宗脸上仪征欢喜,“四哥真是爽朗,改天我请你吃酒,我先回去准备准备。”说着,又龙卷风般地消失在两人眼前。

一片桃花从树上幽幽地落下来,在茶盏里打着旋儿。

“长恭,你这样,会不会太冒失了。”子萱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都是自家兄弟,我怎么能坐视不理。况且,我们不过是想保住他的命,又不是谋逆造反。”他故作轻松地笑笑,看着她依旧凝眉,便吻了吻她的眉心:“不会有事的。”

子萱并未多说,只是微微笑了笑:“多加小心。”

朗朗的月光映着千秋门的高大肃穆。

高湛一双凤眸冷冷瞧着城门之下的空地,他缓缓走下城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今正是帝位易主之际,高殷的举手投足都在他的监视之下,他要怎样,他如何会不知?只是这同他一道的人会是谁,高湛还真是颇感兴趣。

延宗着了一袭黑衣,蒙了脸,快马出了城门。高殷跟在后面,亦是一袭黑衣,不料,延宗的马刚刚过了千秋门,城门就缓缓升起,硬生生地将他与高殷隔开。

“皇兄!”延宗心知不妙,勒了缰绳便调转马头,城外突然涌出许多骑兵,将他团团围住,围兵之外,他看见高湛骑了一匹栗色的马冷眼瞧这这边,心里蓦地涌出一阵愤怒,抽了佩刀就同人厮杀起来,他的刀法虽然没有什么巧妙之处,但凡是出手,又快又狠,愣是使得旁人近不了身。

高湛正揣测这人是谁时,只听得远处一阵马的嘶鸣,随着渐渐逼近的马蹄声,另一个黑色的身影闯入视线,身姿挺拔,剑眉朗目,好一个少年才俊,即是蒙面也一样英气逼人。

他快马冲进包围,剑法巧妙而精准,不似先前那位那番狠绝,所伤之人都不致命但一时也绝无再反击的可能。

“四哥,你快走,形式有变。”延宗低声对长恭说了一句。

“我知道。”长恭并不理会他。

高湛渐渐看出了眉目,兰陵王,果然名不虚传。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顷刻之间千秋门之上,千名弓弩手的箭齐齐指向两个人,一时间,万劫不复。

忽觉后背被一利刃顶住,高湛停下手上的动作,刚刚他过于关注在战的两个人,全然未注意到身后竟有人靠近。

“撤兵。”身后这一声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时,他的身子明显一僵。良久,才回过神来,他调转了马头,未显出一丝慌乱,那剑刃便从后背转向他的胸口。四目相对,一个冰冷决绝,一个失望疑惑。

“都给我住手!”一声令下,所有的厮杀顷刻间化为寂静,千秋门之上的弓弩手也改变了方向,“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手,违者,杀!”高湛明明是对着城楼上的士兵下得命令,眼睛却死死盯着眼前的黑衣人。

延宗根本不吃这一套,提起刀来就要继续拼杀,长恭扯住他,延宗觉得奇怪,四哥的手明明就是在发抖,那双桃花眼里闪出从未有过的慌乱:“延宗,是你四嫂,不可。”

延宗一听也慌了神,他本以为制住高湛的人是高绍义那边的人,怎么会是……?

高湛的唇角终于勾起一抹冷笑:“今日,只要你用这剑伤了本王,我就放你们走,绝不追究此事。”

她的手明显抖了一下,眼里全是不解,九叔,你这是为何?

他驱马前行一点,她的手便后撤一节。

“再不下手,我可下命令了。”他依旧面带笑容,阴冷而深不可测。

“哧”地一声,鲜红的血液顺着他水蓝色的长袍流下,胸口微微作痛,随即而来的是心底的一片冷凉,仿佛是小心翼翼守护的东西终于在一瞬间摔得粉碎……

“放他们走!”高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咬牙喊出了这四个字。

她收了剑,眼里全无往日的温顺,清冷里夹杂着几分慌乱。

三匹快马汇成一股流线,绝尘而去。

高湛望着她的背影,子萱,你不伤我,我亦不会伤害你所爱之人,可是,你还是下了手……你始终不肯相信九叔,偏偏这回你信了……

他用手捂住伤口,殷虹的血液染在他白皙的手上格外刺眼,昔日,你不肯伤及婢女,不惜与你八叔叔以命相逼,如今,竟可以执剑伤人,这很好……他苦笑,月光投洒下的光影痕迹,让他一张俊脸变得模糊而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