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襄城王高淯病逝后的两个月来,天气总是阴晴不定,隔三差五便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惹起一池江水皱,更无端惹得人心愁。

长广王府流月亭内高湛端起白玉石桌上的琉璃酒杯,他细长的凤眼里噙了一丝淡淡的忧愁。

“父王。”他听得身后一声极小的呼唤,便转过身,只见身后的小人儿眨巴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有些惧怕地望着他。

高湛微微一笑:“阿纬,你怎么过来了?”说着,将他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

只见高纬抿了抿小嘴,垂下眼去。良久,又抬起头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父王,你是不是……不喜欢母妃?”

高湛顿时僵住,又勉强扯了扯嘴角:“阿纬,这是……你母妃同你讲的?”

高纬摇摇头:“母妃抱着弟弟时自己唠叨的,我无意间听到了。”

他笑着摸摸高纬的脑袋:“不是的。”也不多做解释。时间的情感太过含糊,情不知所起,亦不知深浅。蓦地,想起在兰陵王府瞥见的那方墨迹,写得是汉朝流传下来的一首诗:“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可为何,你不曾入梦,就算一个恍惚的身影,也不曾?

“父王这样讲,阿纬就放心了。不然,父王同别的女人有了感情,有了小孩子,就不疼我们兄弟了。”高纬稚嫩的脸上浮出一丝欢愉,惹得高湛在心里觉得好笑。

“若是那样,阿纬你会怎样?”他笑着问怀里的孩子。

不料,高纬皱了皱眉头,紧咬了一下下唇,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若是那样,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高湛的心蓦地一紧,他看着怀里这个孩子的眼睛,纯净而决绝。只觉得喉间一阵发涩:“阿纬,你们可是手足……”

“他们会抢走应该是我的东西,我不要这样的手足。”这个孩子似乎并没有改变主意,他真的很像自己。

高湛自己在心里自嘲了一下,当初老三和老七不也是手足吗?自己不一样是……他叹了口气,将高纬放下来:“阿纬放心,父王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高纬这才点点头,撒欢儿地跑开了。高湛望着他远去的小小的背影,低语了一句:“这样……也好。”

孝琬本是做好了被自己娘亲骂死,被妻子拧下耳朵来的准备同家人讲“换府”这件事的。不料,在返回南城的邺城大道上,被长恭堵了个正着。他斜睨了一眼这个弟弟,隐隐感觉到一股来者不善的味道。

果然,那厮挑了挑极其好看的眉毛,一双桃花眼美得惊心动魄,笑嘻嘻地朝这边过来,玄衣白马的色彩让他显得更加出众。

孝琬警惕地看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哈哈,四弟,这么巧,这么巧……”

长恭也“谄媚”地笑笑:“不巧,不巧,我是专程来找三哥的。”

“哈哈,是吗?”孝琬没有来地心里打鼓,一手挠着头笑呵呵道。

长恭勒了缰绳,翻身跳下马,孝琬也跟着下来。长恭颇为亲昵地上去同孝琬勾肩搭背,搞得孝琬浑身发矛,最后实在抵不长恭那厮一副讨好的谄媚之相,便开口道:“四殿下,算我求你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长恭看火候差不多了:“三哥,果然够义气。你瞧,八叔刚走,襄城王府的府邸也不算大,同我那王府差不多,嗯……我是想拿我的王府换襄城王府的……”

孝琬脸上的笑僵住。

“不过听二哥说你已经拿河间王府来换,这多划不来,河间王府那么大,况且北城偏一些,朝事多有不便。”

孝琬的脸黑了。

“再说我们换宅子,无非是为了子萱,我同她是夫妻,自然应该牺牲些。”

孝琬脸上阴转晴。

“三嫂不是也有了身孕,来回折腾我们都会愧疚的。”

孝琬脸上有了光彩。

“对了,这事儿大娘知道吗?”

孝琬脸上笑容重现:“四弟你这就见外了,八叔的府邸落到别人手里多可惜,你既是喜欢,这事儿包在三哥身上了,明儿我就同皇祖母说去。”说着一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另一只手顺带拍拍长恭,一副你千万别跟我客气的样子。

“那就有劳三哥了。”长恭一抱拳,也不同孝琬客套,翻身上马,一拍马,潇洒地掉头走了。

孝琬揉了揉自己因为假笑都快僵住的脸,心道,高长恭这个没良心的,竟然拿老娘和媳妇威胁我,哼,有了媳妇忘了兄弟,后来想了想,他好像一直这样……

因为自己的英雄形象就这样被长恭抢走,孝琬足足在心里记恨了他一个月……

如今的襄城王府已经换做兰陵王府,邺北城虽然没有南城繁华,静风流确实南城不可比拟的,

子萱心情一直好不起来,长恭素日里就干几件事,哄她开心,哄她多吃些饭菜,实在遇上子萱脸臭,便自己躲在角落里摆弄花草。延宗说大齐如果再没有战事,四哥你就可以解甲归田了。

傍晚的夕阳光彩正浓,子萱靠在长恭怀里:“长恭,你要下这府邸,就不怕我触景伤情?”

长恭用手抚了抚她耳际的长发:“子萱,这里带给你的从来就是快乐,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快乐下去,我想,八叔,亦是。”他心里清楚,对于子萱,心里有太多结,睿王府是,齐王府亦是,可是襄城王府却不能再是……

她微微动了动唇角,便静静躺在长恭怀里不再说话。

夏日后的暖风带着躁动后的暖意,吹得人昏昏欲睡。

“四哥四哥……”远远就听见一阵格外嘹亮且中气十足的呼喊,一听就知道是延宗。他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老人家可真打算归隐啦?你自己说,有多久没有上朝了?四哥,皇上都快易主儿了。你再不上朝,下回去了都不认识皇上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