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王小梅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鲁兵不肯与自己相见。在打过几次电话,又等了很长时间之后,王小梅才知道,鲁兵不会到这儿来了。

今天所请的客人,都是自己的老乡和本班的战友。明天就要到西安读军校了,今天特地请战友们聚一聚。她让小胖邀请鲁兵的,桌上还为鲁兵留着座,可是,鲁兵以种种理由谢绝前来。王小梅感到很失望,在金榜题名的喜悦中,增添了一丝淡淡的惆怅。

其实,鲁兵很想参加王小梅举办的这个party,但他缺乏这个勇气。是的,王小梅真的是个难得的好朋友,人家热情,善良,直率,美丽,多少男兵都想尽千方百计去巴结她,去讨红颜一笑。别人不讲,就拿杨宗伟来说吧,简直到了想为她卖血的地步了,可她对杨宗伟又怎么样呢?自己何德何能?一个乡巴佬,竟得到她这么多纯真的友谊呀?

也许正是王小梅在鲁兵的心目中太完美,才使鲁兵决定远离“这片月光”。月亮皎洁,美好,给我们遐想,给我们诗意,给我们温馨的记忆。鲁兵感觉哪怕有任何一点非分之想都是对王小梅友情的亵渎。

如果自己有一个不错的家庭背景,如果自己在今年也能考入军校,如果自己现在不是在当兵,如果……

令人遗憾的是,纵然有一万个如果,但也只是一个假设。

事实是,自己是一个兵,一个面临退伍的老兵。按照国家现行的安置条例,哪儿来的就要回哪儿去。凭自己的这点儿专工技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吗?手中的笔杆还没有摇出一朵花来,靠它能混上饭吃吗?一个农村娃呀,你有你自己的路。

要想为自己走出一条路来,你必须循规蹈矩,知道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明白什么是属于你的,什么是不属你的。而这一切,谁又能理解呢?

“鲁兵!”小胖显然是喝了不少的酒,红着眼,扯着大嗓门叫道,“你他妈的也真不够意思,我老乡等了你那么久,为什么不去?”

“哦,实在是不好意思。”鲁兵也不解释,其实,说什么都是苍白的。

“她特地为你留着座儿,等了你很久……”

“实在是不好意思。”鲁兵好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很低,仿佛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小胖还想说什么,鲁兵却走出去了。小胖还是岔岔不平,在后面骂道:“真他妈的不够意思你!连杨宗伟都去了,你竟不去!”

杨宗伟在分部卫生所实习后,并没有留在分部,而是托关系又学习了汽车驾驶,毕业回到仓库驾驶班。在当兵三年期间,他竟学了两门技术,称得上是“复合型”的人才了。只是到驾驶班后,失去了在分部机关的优越条件,老老实实当起兵来。他也知道,自己以前有点傲了,现在正不断地收敛自己,否则,还不知驾驶班长什么时候才让他单放。如果自己不能独立驾驶,那么,他呆在驾驶班就没有一点儿优势,能否继续留队转志愿兵就要打一个问号了。

刚才,他也去参加了王小梅的party。王小梅不断地向他打听鲁兵的情况,让他感觉到心里不对味儿。很显然,自己的到来,好像就是来回答问题、方便别人的。不禁感觉有点郁闷,所以,回来后没回班里,却跑到晁亮这儿来了。

晁亮正和鲁兵下着象棋,见到杨宗伟点了点头,又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哎,鲁兵,你怎么没去呀?”

“去哪儿?”鲁兵头也没抬。

“哥们,你还给我装蒜?”杨宗伟酸溜溜地道,“人家08可一直在等你去呢。”

“那又怎么样?她请她的客,我下我的棋。”鲁兵不冷不热地说着。

“嚯,你这家伙还真傲!”杨宗伟有点不快。

“不存在什么傲不傲的。”鲁兵也感觉自己这样说话有点生硬,为了缓和一下,抬头看了看杨宗伟,“让你杀两盘?”

“不,我和你杀!”杨宗伟一把拉起晁亮,“你让我!”

晁亮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你们一个个都是重色轻友,有活动也不叫我。”说罢,一头倒在**去了。

不一会的功夫,杨宗伟已处于被动的局面,心里愈发烦躁,干脆把棋盘一抖,叫了声“和棋!”

“不服再下。”鲁兵把棋子敲得叭叭响。

“不下了,回去了!”

“怎么来到就走?”晁亮从**翻起身来问。

“走了!”杨宗伟气哼哼地走了。

“宗伟今天好像有点不高兴。”晁亮说。

“鬼知道。”鲁兵毫不在乎地说道。

(七)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鲁兵却感觉自己和杨宗伟没有这个情分,特别是在晁亮考入士官学校以后,两个人基本上不再有什么来往。本来三个人是同一车皮拉来的,现在晁亮抢先一步跳出了农门,虽然考的是士官学校,但在身份上却有了质的变化。马上就面临退伍了,同年的兵要走很多,杨宗伟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转眼又到了冬季,过了这个冬,春暖花开的时候,老兵们就要离开部队了。也许正因为如此,这个冬季显得多少有点沉闷,有点忧郁。

烤火取暖用的木屑早已晒干收蔵在一间小工作间里,这会儿,鲁兵和小胖两人正往一个尼龙编织袋里装着木屑。小胖虽然扔掉了拐杖,但腿内的钢板还拥抱着他的腿骨,走起路来有点瘸。不过,生活已能自理了。

业务处参谋蒋大勇从门前经过,往里面看了一眼,叫道:“鲁兵?”

“到!”

“你们所长在吧?!”作为军务参谋,蒋大勇很喜欢这个兵味很浓的战士。

“在办公室呢。”鲁兵回答。

蒋大勇没有说话,朝前继续走去,他在战士面前,喜欢保持严肃的神态。

“你看蒋参哭丧着脸,不知他下来又是为什么事儿?”小胖敏感地说道。

“嗯。”鲁兵把袋子往上提了提,“哪知道呀?”

“肯定有事儿。”小胖道,“想让我今年退伍,没门!老子腿里的钢板还没取出来呢!”

“不会是退伍的事吧?还有一两个月时间呢!”

“谁知道,估计没有好事儿。”小胖的表情忽然紧张起来。

当他们把木屑装好,抬着回活动室的时候,看到蒋参谋已从所长办公室出来,下楼去了。陈天军站在门口,看到蒋大勇走远,回头把手一招:“鲁兵,你进来一下。”

“什么事?所长?”鲁兵站在陈天军面前问。

“坐下说吧。”陈天军用手指了一下墙边的长条椅,让鲁兵坐下,却并不急着谈事儿,“最近家里来信了吧?怎么样?父母都好吧?”

“都好,所长。”鲁兵很感激地回答,良言一句三冬暖。

“嗯,不错。你就安心在部队干吧。”陈天军和鲁兵唠了一会儿家常,才转入正题,“刚才业务处的蒋参谋来了,今年仓库安排你到分部教导队去参加骨干集训,来春到新兵连带兵。很辛苦。我也不赞成让你去,所里也离不开你,可是,仓库挑来选去,就你的军事素质好,带兵也是大事儿,你去锻炼一下也好。没困难吧?”

“没困难!”鲁兵站起来答道。

“坐!”陈天军示意鲁兵坐下,“没困难就好,到那边要好好训练,其它的事儿,你不要想那么多。”

“嗯。”鲁兵本来想问一问关于退伍的事儿,听陈天军这么一说,只好把话又放到了肚子里。

“小廖今年肯定是要走了,他家里已为他找好了工作。”陈天军对鲁兵说,“本来想入个党,回去好一些,没想到周林这小子操蛋!这事儿到现在还悬着呢!他妈个!”

陈天军发急的时候,不经意也会带点粗话。

“你放心,你好好地带兵,下一个名额是你的。”陈天军接着说道。

“嗯,谢谢所长。”鲁兵又一次站起来,为陈天军的杯子里加了次开水,“我什么时候动身?”

“哦,快了,下周。”陈天军把台历翻了翻,“到时候分部统一组织把你们送过去。教导队在凤凰山,一个大山沟里,不知你去过没有?”

“去过。”鲁兵脸一红,想起上次和小胖去看王小梅的情景,“去看过一个老乡。”

“很偏远,呵呵。原来323库的勤务连长刘培在那儿当教员,我认识他,以后在那边有什么事儿,你就打电话给我。”

“嗯,他是我们新兵连时的连长。”鲁兵道。

“那好,呵呵。”陈天军笑着说,“他家就住在分部机关,爱人在分部政治部宣传科当干事。前几天我还看到他回来的。”

“放心吧,所长,我不会为您丢脸的。”

“好,我相信你!”

鲁兵从办公室走出来,已不再感觉天气寒冷,相反,却觉得周身热血沸腾。明年超期服役了,虽然自己不像晁亮那样有了实质性的进步,但留下来却意味着新的希望,还有努力的机会。谁也难以预测自己的将来,路要靠一步一步地走呢!想到这儿,鲁兵恨不得马上就去教导队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