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衣怒马的少年,最是容易吸引众人目光。

如瑾转身意欲离去的时候,正瞧见那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的人。

他冠束碧玉,一身宝蓝色圆领直缀,配一双粉底黑断面云靴。面如冠玉,身姿挺拔。一双眼睛犹如夜色下的潭水一样沉郁,神态之中也有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四目相对之时,如瑾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那少年却是点头微微一笑,策马而去。

那人,明明是襄阳侯嫡子,今日如何也在菏泽这个小地方?

因被大堂嫂抓了个现行,恐老太太知晓责罚。如今一直惴惴不安,直至进了家门,方才知道,这会儿老太太根本无暇顾及花如瑾的荒唐。

花如瑾和花香瑾手拉着手,在院子里闲逛。早有小丫头等在里面,见两人过来,忙不迭的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姑娘,今日三房和四房的表姑娘都来了,大奶奶请姑娘过去叙话呢。”

“二房的大堂姐也来了么?”香瑾脸色有些难看,声音愣愣的。

那小丫头擦了一下额头冷汗,摇头。“荣瑾姑娘身子重了,不好走动。只芝瑾姑娘同蓝瑾姑娘一道,在大奶奶屋里。”

芝瑾是二房三伯父家的小女儿,蓝瑾则是四房七叔父的独女。

香瑾看了看自己一身粗环翠绕打扮,伸手便将头上的白玉镶金丝偏凤钗摘下,又将受伤的羊脂玉镯脱了下来塞给一旁的小丫头。

如瑾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香瑾不答话,只伸手将如瑾头上朝阳三翅衔珠斜鬓金钗并腕子上的一对赤金双环翡翠镯子退了下来,一并塞给自己丫头。“去将如姑娘的东西都送回她的房里。”语毕又转头对如瑾,道,“你不知四房堂妹的厉害。但凡是她瞧上眼的首饰,可不管你是哪里得来的,劈手就要夺去,嘴上却姐姐妹妹喊得亲热。”

如瑾嗖然瞪大双眼,“竟是这般不讲道理,同蛮盗有何差别?四房的婶婶不管吗?”

“管?”香瑾嗤之以鼻,“她便是缕缕劈手去抢母亲身上的东西,蓝瑾才照葫芦画瓢。”

“那大伯母就任由她夺?”如瑾追问。盛瑾最喜夺别人身上的东西,可也总是想些巧妙法子。断不会如此张扬跋扈。如此一比较,盛瑾倒是个好姑娘。

“不由着怎么办?那年父亲出门跑生意,路上遇到一伙歹人。若非是七叔父舍命相救,我们大房也不能有今日。七叔父对咱们有恩,咱们就该照拂他的家人

。四房的吃穿用度全从我们大房支取,堂弟学里的开销从大嫂那一支里出,堂妹的嫁妆也是母亲给攒。咱们欠人家一条命,可不就是永生永世欠着人家?”香瑾眉头紧蹙,语气中皆是不情愿。“有时七婶婶做的太过。母亲难免露出不悦之色。这时她便会哭七叔父死的不值,若是父亲知道了,哪里还问什么青红皂白,只红着脸训斥母亲的不是。纵然是我说一句四房的不是,也要遭父亲责骂。”

施恩于人到了这种地步。对方理应有的回报都成了负担。四房做的也够失败,而七叔父死的也不大值得。

“七叔叔倒是好人。若是泉下得知妻儿这般做派,岂不是不得瞑目?”如瑾叹了一口气,觉得大房实在不易。

“七叔叔是菏泽县内数一数二的纨绔,斗鸡走狗。游手好闲。之前四房便一直依附着我们大房过火,爹爹最是气他不思进取,每每要将他们踢出去。七叔父没有办法,痛改前非要和父亲一起学做生意。”香瑾拉着如瑾的手,往大堂嫂的屋子走去。“那次出事,可是七叔叔第一次主事,却不料是命丧黄泉。七叔叔荒唐一辈子,到最后众人才知道,原来他的的确确是美质良材,上天入地都难寻的好人。”

如瑾看着香瑾平静脸色,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鄙夷之色。不禁有些惊讶,难道真的有人要用自己的命去换荣华富贵?或许,七叔叔也没料到自己会真的死掉吧。

两人相顾沉默,一进大堂嫂的屋子,便见一屋子珠环翠绕,好不耀眼。而但凡是富贵打扮的,全不是大房女眷。

大堂嫂尽了地主之谊,一一介绍。花如瑾晕头转向的一一拜过,那些人擦脂抹粉,端的是一个模样,辨认起来着实要费些力气。

唯一位姑娘甚是清秀,那么是奇偶二房三伯父家的二堂姐芝瑾。她在自己身边,给如瑾留了位子,对如瑾美貌赞不绝口。

“再美的人,没有首饰趁着,也显寒酸。”蓝瑾珠光翠色,却是瘦骨嶙峋,一脸嗤之以鼻的看着如瑾。端着青瓷茶盏哑茶,手上蔻丹华贵绚丽。

“压得住满头珠翠,依然能绽放华姿,固然是美人。可若非绝色,倒不如金钗布裙,也好博个清秀。总好过,被珠光宝气衬得人枯黄干瘦要好上许多。妹妹说,是也不是?”如瑾笑容可掬,一双澄明清亮大眼紧紧盯着蓝瑾。

纵然是厚重胭脂,也未能挡住蓝瑾脸上噪红

。她横行惯了,哪里受过这样委屈。当即便要发作,“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这样造次。”

如瑾故作慌张的瞪大眼睛,将目光移向坐在蓝瑾旁边对女儿无力取闹,置若罔闻的七太太道,“妹妹家教当真让人大开眼界,竟也有责骂自己堂姐的道理吗?”

“四叔父乃是五品知州,如姐姐是正正经经的大家小姐。若说野丫头,恐这屋子里,倒也只有你一个。”香瑾也看不过眼,冷哼着接口。

七太太低头喝茶,本想混过一关。瞥见大堂嫂和二房芝瑾聊的正开心,对这边完全不予理睬。便将茶盏放下,搂了女儿莺莺哭了起来,“我们蓝瑾命苦,她父亲走的早,便是有规矩交不到也是有的,可也不该被这样当众责骂。我们孤儿寡母,竟是这般受人欺负。”

蓝瑾也跟着母亲一道嚎啕大哭,一时间屋里的哭声压过了说话声音。

大堂嫂和芝瑾见躲不过去,只得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芝瑾信奉息事宁人,自是不肯多开口。大大嫂冷眼瞧着,“为人处世也许需要父亲教育,可礼数规矩皆应由母亲调教才是。方才蓝妹妹言语顶撞了如妹妹,该算是礼数不周。婶婶不检讨自己过失,怎将罪责推倒了七叔叔身上?若是七叔叔泉下有知,真不知该作何感想。”

七太太被一句话噎住,哭声戛然而止。

大堂嫂一副老庄入定模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蓝瑾更绝羞耻,哭的声音更大。

芝瑾一双大眼里蓄满恐慌,伸手拉了大堂嫂衣袖一下,轻摇了摇头。大堂嫂匆匆瞥了她一眼,不做任何反应。

香瑾则笑声在芝瑾耳边嘟囔几句,而后芝瑾神色明显缓和。

如瑾则挑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七太太,静候下文。

七太太倒也不是所望,抹了一把眼泪,道,“我是出身庄户,哪里懂那么多规矩。七爷临死前,将一双儿女托于大房,礼数规矩,理应大嫂教导。”

这样的歪门邪说犹自说的如此流利畅通,令人叹为观止

香瑾当即便要发作,却被大堂嫂一记眼神安抚下来。只听她声音温柔缓慢,“同样是学规矩礼数,香瑾有错母亲可以责罚大骂。可七叔叔于我们大房有恩,我们疼妹妹还来不及,哪里人心责罚?”

“你这话说的分明外道!”七太太尖了嗓子,黔驴技穷。

“上次蓝瑾姐姐抢了我头上的金钗,本是不合礼数。二嫂嫂训斥了她几句,七婶婶不是哭着说二嫂嫂欺负蓝瑾姐姐没爹吗?”香瑾一挺胸脯,决定加入战斗。“蓝瑾姐姐抢了旁人的东西,本就不对,二嫂嫂斥责几句起不正是当成嫡亲的小姑对待?七婶婶不高兴,闹到父亲跟前。如今我们客气对待,你又嫌我们外道。七婶婶当真不好伺候。”

七太太被香瑾慷慨激昂的指责,说的哑口无言,只等着一双眼睛不知如何开口。

大战以四房溃败结束,香瑾姑嫂默契的兑换了一下眼神,相视一笑。如瑾心中暗自叫好,芝瑾则取了帕子去擦额头上细密汗珠。

七太太母女尴尬不语,大堂嫂则歇了三个小姑的手,继续闲话家常。

午饭用过之后,有小丫头掀帘而入。说大老太爷醒了,请七太太去祠堂。大老太太则要香瑾和如瑾去祠堂内阁里去寻二堂嫂。大堂嫂则留下来,配来客。

如瑾知道,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而香瑾也是一脸兴奋。

“祖父难得醒,又开祠堂,必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香瑾拉着如瑾的手,不由分说便要往外走。

“仔细莫要闯祸,乖乖听你二嫂的话。”大堂嫂不放心叮嘱,唯恐香瑾冲动的从后阁冲入前堂。

开祠堂商量的都是族中大事,未出嫁的女儿按理不该出现。大老太太特许二堂嫂领了如瑾和香瑾躲在后阁,多半是想要让她们见见世面,涨涨经验。

经过大夫的奋战努力,大老太爷终于在几天的休息后,目光清明起来。

今日一早便将四房的人,都召集而来。花宅宗祠打开,大老太爷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