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瑾对花之松的所有好感顿时荡然无存,但却对于出门这件事十分热忱。

要知道背着家长偷偷出门和在家长看护下规矩出门,完全是两个概念。

从来未做过这等荒唐事的花如瑾,心如小鹿乱撞不停。直到松哥哥的大轿子将两人带出花宅,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香瑾看着如瑾一脸紧张神色,毫不隐瞒的大笑三声。“瞧把你吓的,不过出个门罢了。难不成,你从未曾自己出门过?”

如瑾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点头。想了想花老太太那张古井无波的脸,突然觉得有些心虚。

香瑾乐不可支,似乎觉得自己将一个大家闺秀带坏是件十分骄傲的事情。白嫩的小脸扬的高高的,“今次一定让你不虚此行。”

花之松在一旁摇摇头,点了妹妹的额头,“你当如瑾妹妹也似你这般是乡野丫头?堂叔家的规矩多,莫说是独自出门,就是遂大人们一同出门,也断不能抛头露面的。”

香瑾猛然瞪大眼睛,“做官宦家的小姐,真恐怖。”

其实,若是心思不活泛,规规矩矩的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不算恐怖

如瑾扯扯嘴角,不敢苟同于香瑾的想法。她固然觉得香瑾这样活的肆意张扬,活泼开朗很好。可若是换做是她,她宁愿规规矩矩的做一个官宦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

女人最终都将被紧紧锁在深宅之内,倒不如从未见过外面世界的精彩,也不至于日后因深闺寂寥而失望。

香瑾偏爱热闹和美食,自少不得要带如瑾去尝尝这菏泽县内的美食。

“前面有家百味居,羊肉汤做的最地道。妹妹少时居于江南,恐是极少吃这么地道的羊肉汤呢。”香瑾拉着如瑾下轿,一脸兴奋解说。“他们家还有……”

话未说完。便倒抽一口凉气。

还未踏足出轿的如瑾有些诧异,方一抬头,便见一青衫小厮叩头作揖,“大奶奶打发小的来接姑娘回府。”

大奶奶,自然就是大房的大堂嫂。

据说这位大堂嫂,乃是当地官员的嫡女。其父为官不甚清廉,却屡屡贪不到钱。最后只得走官商勾结道路,以便发家致富。为了拉拢花家。不惜将嫡次女许给风流倜傥的花家大房大少爷。

本来是美事一桩,却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大堂哥人生中第一次下江南走生意。竟感染恶疾,回府之后便一病不起。

本定下来的婚事也一拖再拖,到最后张家见其已回天无力。便萌生了毁婚心思,官老爷忙着为女儿寻找人家,花家虽气恼不已,却也不想耽误人家姑娘终身,两家本想就这样丢开手来。谁知,这位姑娘却是刚烈性子,断不肯事了二主。以死相逼。最终嫁入花家,也因此得罪了娘家人,从此互不往来。

大堂哥感激不尽,高兴之余,又多活了半年。并在死之前。为妻子在族中过继了子嗣用以傍身。

这位大堂嫂性子刚烈孤僻,鲜少管理家中庶务。常伴古佛、教养儿子。是以大房皆由二堂嫂主持中馈。有公婆庇护,又得弟妹敬佩,倒也过得舒坦顺遂。

如瑾见过她一次,虽是素衣矮髻

。老庄入定模样,但眼神却格外清澈灵动,全然不似万念俱灰模样。

如今,又见这机灵的小厮打千作揖,如瑾深信,这位大堂嫂屹立不倒,绝非旁人庇佑。

那小厮恭敬有礼,不曾抬头看香瑾气白的脸色。

一旁的花之松也顿感局促。

“大奶奶也请五爷叙话。”那小厮转身,十分恭敬的对花之松道。

花之松一张俊脸,涨的通红。略带埋怨的瞪了一眼,妹妹,“还不快走?”

香瑾不依不饶,“才刚出来,我不回去。”

“如妹妹,你劝劝。”花之松向来对刁蛮妹妹无计可施,可怜巴巴的求助花如瑾。

如瑾只能硬着头皮上,对那小厮道,“你去回了大奶奶,就说五爷和姑娘即刻就回。”

小厮眼神飞快的打量了一下如瑾,又老实巴交的作揖,匆匆告退。

香瑾瞪着小厮远去的背影,嘟嘴,“你做了保证,你回去,我可不回。”

“左不过是想吃顿好的,在哪里吃不一样?”如瑾安抚,又转头对花之松道,“劳烦哥哥打发人去这百味居里点了妹妹爱吃的东西,咱们带回府去支上一桌,也请大堂嫂吃上一杯酒。既吃了好的,又赔了不是,岂不两全其美?”

花之松连连点头,香瑾鼓着的腮帮子渐渐憋了下去,眼珠一转,也倒觉得是个妙计。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道,“好吧。”

一行人正待走时,忽闻一阵人声嘈杂。香瑾最爱热闹,哪里能放过。见花之松进去点菜,无人拦阻,便即刻拉了如瑾不管不顾的往声源处挤。

几个锦衣少年正围着一个个头不高,骨瘦如柴的男孩子,或是讥讽,或是嘲笑。那男孩站在人群中央,十分无助,只一双眼睛澄清明亮,闪着恐惧的光芒。

任人推搡,只一味倒退,不曾还手。他身上簇新的衣服,却也十分华贵。看身份,绝对不比欺负他的人卑微

“锦乡侯不肯认你,若非是我父亲仁慈,你今日还不知会流落到什么地方。我们家便是你的再生父母,你不知感恩,今日竟还敢在先生面前告我黑状。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领头的红衣少年,顶着圆滚滚的肚子,身处白胖的小手,用力一推,竟将那全无回手之力的少年推倒在地。

众人哄堂大笑中,那男孩子将头低的更低。只诺诺的说了几句我没有之类的话,却是含糊其辞,全然听不清楚。

他越是这般懦弱,却是激起对方的激情。对其穷追不舍,上去便要拳脚相加。

香瑾最是个仗义性子,遇见这样的不平,怎能不拔刀相助。

不顾花如瑾的拉扯,一提裙摆,挡在了的少年身前。“康少爷,你满菏泽打听打听,是你这个千总的嫡子了不得,还是锦乡侯的嫡子了不得?这样折损自己的表弟,也不怕你姑母的英灵有知,夜里来锁你性命。”

“我祖上也是世代功勋。”那康姓少年,涨红了脸,梗着脖子辩白。

香瑾噗嗤一声,笑的毫不遮掩。“可惜五世而斩,到了你爹爹这里,只捐了个千总。”

香瑾圆圆脸庞,不见刻薄,可话语却是冷的彻骨。围着看热闹的人,皆已变了脸色。又指指点点议论起康姓少年,将见风使舵的本领发挥到了极致。

偶有讥讽话语传入耳畔,那康姓少年环顾四周,脸涨红发紫。恼羞成怒之下,便要大打出手。

如瑾见状不妙,忙一个箭步上前,拦阻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位公子,且请息怒。”

“老子从不是君子!”康姓少年暴怒,当目光游移到如瑾身上时,却忍不住犹自收了口。转变了态度,“息怒可以,她要道歉。”

女孩如玉肌肤在阳光照耀下更显剔透,左脸颊浅浅酒窝,温婉中透着俏皮。康金华眯了眼,静等下文。

如瑾笑容可掬,暖一洋洋。开口却是极冷,“她没有错,无需道歉。”

“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康金华暴怒,便是再好的皮相也不能侮辱他的自尊

。挥手便要叫身后小厮上阵。

如瑾不怕,只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毫不闪躲,“你欺辱旁人在先,又意欲纵奴行凶。便是告上衙门,也只有你领板子的份儿。”

“别闹了,”康金华大笑三声,似是听见了天下最大的笑话。“你可知知县是谁?”

敢如此招摇过市,除了有个千总老爹,必定也有其他了不得的达官贵人护航。

有好心人小心提醒,“那王知县,乃是康少爷的亲舅舅。”

如瑾抿唇而笑,“我朝律法,朝廷命官徇私枉法,轻者流放,重者斩首。”

一句话犹如寒风刮过,康金华不过十一二岁年纪,虽是跋扈,却素来胆小。当即便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

香瑾见此,更加来了精神,滔滔不绝教训起康金华。直将他说的节节败退。

如瑾将手中丝帕递给灰头土脸的锦乡侯之子,他惴惴不安接过之后,连连道谢。

如瑾看他模样可怜,又生的病弱瘦小,大概只有**岁的样子。一时心中怜悯,“你虽寄人篱下,可却不能如此任人轻贱了去。”

男孩擦拭嘴角鲜血的手一顿,略有迟疑开口。“自小父亲便厌恶于我,若非舅父收留,此刻恐我也将随母亲而去。我……不能不低头。”

他声音沙哑,目光涣散。

如瑾觉得周边空气骤然被抽空一般,无比压抑。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管你的身份多么尴尬,你总该要正视自己。不若是读书亦或是其他,总该要做出一番事情来,让自己有立足之地,而非依附他人而活。如此,日后当他人谈及你时,再不会说你是锦乡侯不受宠的儿子,而会说,锦乡侯是你的父亲,你是锦乡侯府堂堂正正的嫡出少爷。”

花如瑾语调温和,却字字锱铢,直将那少年听的一愣。思索半晌,方才重重点头。

人群外正有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锦衣少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薄唇不自觉的上扬。“这话,有点意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