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老太爷去世后,花府上下最忌讳的便是在老太太面前提起他。

有人说,是因为老太太对老太爷旧情难忘,但凡一提,便心生感怀。有人却说,老太太生平最恨的就是花老太爷那套油嘴滑舌,若不是当年听了一番甜言蜜语,也断不会屈尊下嫁,少年守寡,孤苦一生

看多了话本的官宦小姐,大多相信前面的说辞。她们都崇尚一见钟情和至死不渝的爱情。可海氏这种现实派当家主母,却深信后面的说辞。老太太纵然当年有十分倾慕花老太爷,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后,只怕留下的只有悔恨没有情谊。

老太太最恨的就是似老太爷那样口才了得,惯会用言语取胜之人。

海氏狠狠的剜了花盛瑾一眼,暗骂这小娼妇居心不良。拐着弯的想要抹黑花之横,惹老太太的厌烦。

“他就是个锯嘴葫芦,哪里有半分父亲的口才。”海氏偷眼瞄着老太太,当即出口反驳,唯恐老太太不悦。

“盛姐姐诗书了得,便是男子也不及一二,才颇有祖父遗风。”若瑾不忘伸手将盛瑾往泥泞里再推一把,她巴不得老太太更加厌烦花盛瑾。更恨她如此出言,陷害长兄。

如瑾忍不住瞪大眼睛去瞧若瑾,不知海氏送她上了哪个先生的速成班,这些日子心计见长,竟然这么隐晦的陷害她都能火眼晶晶的挑出来。

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怪异,花奕好不尴尬的瞪着若瑾。江老先生捋着胡须和一旁的江云赫低低耳语,花老太太和江夫人都低头抿茶。

若瑾和盛瑾眼神交战。花之桐偷眼看着面无表情的花之横,暗暗揣度大哥心中所想。

如瑾眼珠一转。娇滴滴声音骤然响起,“祖父不知今日要在泉下打多少喷嚏,咱们还是莫要念叨祖父才是,免得他老人家又以为自己偶感风寒,提心吊胆。”

据说花老太爷死于“偶感风寒”这种明明死不了人,却频频送人上路的病。

老太太听了这话,首当其冲将一口热茶喷了出来。“我瞧着,倒是你像极了你那看似正经,实则油嘴的祖父。”

彭妈妈上前递了帕子。帮老太太擦嘴,舒了一口气。众人皆被如瑾一句话。搞的哭笑不得。海氏扯了帕子跟着凑趣,盛瑾和若瑾似是意犹未尽,气氛缓和于她们来说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江夫人将茶盅放下,看着如瑾的目光闪过一丝光芒。

如瑾往老太太怀里钻,“我最是个规矩不过的了

。”

老太太不妨她撒娇耍赖,伸手轻拍她的后背,嗔笑道,“满屋子里。数你最不规矩。是个淘气包儿!”那满脸溺爱,直看得一众姑娘们眼红。

自那日荣寿堂一聚之后,离上京赶考还有些时日。江夫人便住在了花府,日日都来老太太处闲话家常,倒是冷落了干姐妹海氏,让海氏心中略有一些不适。

“江家少爷聪明灵秀,太太喜欢,老太太自然也喜欢的紧。”秦忠家的执扇,小心翼翼的侍候在海氏身边。

暖暖熏香萦绕屋内,海氏有些犯困。眯着眼睛,“纵然是喜欢怕也是徒增烦恼,赫哥儿什么身家出身,怎会屈就一个小小庶女。老太太更不会放着嫡亲的孙女不亲香,只想着一个姨娘所出的庶女。”

海氏语调孤傲,漫不经心。秦忠家的心中叹息,又道,“四姑娘养在老太太跟前,庶出嫡出岂不全凭老太太高兴。”

“凭她如何折腾,昭姐姐和我的情分,总不会绕过了若瑾去娶如瑾。纵然是相不中若瑾又有何妨,她是极喜欢横儿的,他们家的姐儿少不得日后成我我们花家媳妇。与其嫁一个姑娘去江家,不如娶个江家姑娘进花家,对横儿日后仕途更加有力。”

海氏的女儿,还要留着高嫁。虽然她明知若瑾不是能加入高门做贵妇的料子,但却依然蠢蠢欲动。人的欲念有如沟壑难平。

秦忠家的尽心尽力服侍了她这许多年,怎会不知她的心思。只暗暗叹气摇头,知道多说无益。待海氏渐渐睡下,便出门去花若瑾的屋子里寻自己的女儿说话。

快要走到若瑾院子的时候,远远见荣寿堂门口站着一对璧人。男的长身玉立,女的娇柔纤细。两人相对而立,男子面带笑容侃侃而谈,女子则是低垂双眸含娇带怯。那二人不正是刚刚相识不久的江云赫和花如瑾。

果然江夫人和老太太都行了方便,两人下手都极快。掐指算算,四姑娘今年也有十一岁了,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江云赫今年下场科考,若是考取了功名,恐怕去江家提亲的会踏破门槛。老太太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只是江家也是钟鸣鼎食之家,江大人又仕途正盛,何必要让儿子娶一个五品文官的女儿。若说是为了全与海氏的情谊,也总该娶了若瑾才是

秦忠家的百思不得其解,闷闷的转头进了若瑾院子。

“虽已入秋,但此时日头颇毒,如妹妹回吧,不必远送。”江云赫温润儒雅,客气有余,温柔不足。

祖母让她“好好”送送江云赫,她却乐得如此草草收兵。抬头看了看慢慢爬上中天的太阳,咧嘴笑道,“那如儿就不送了,哥哥慢走。”

花如瑾欢脱的行了一礼,便转身要走。

江云赫却是脸上一白,“哪有你这般送客的?总该是看着我先走了,再转头才对。”

本以为如瑾是要倒贴,却不料她似是要完成硬性任务一般,一听的自己放她走,倒是十分自在,全然没有失望神色。江云赫只觉得心中五味杂交,很不自在。

“同我相处,倒叫你这般不自在吗?”江云赫忍不住问出口,却又觉得有些唐突。眼神之中难免露出忐忑。

如瑾低头不语,江云赫望去,恰巧能见到她露在衣领外面一小节犹如藕节一般细白娇嫩的脖子,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因他面容俊秀、举止斯文,又出身清贵,不知有多少妙龄少女都争抢着想要与他独处。他素日里虽厌烦不止,恨不能离这些庸脂俗粉远一些,可今日真被冷落,却又觉得心中十分不爽。

“你不要想些敷衍的话来对付我。”江云赫望着花如瑾,只觉得胸中似乎有一团小小的火苗在噌噌燃烧,大有燎原之势。

如瑾本知老太太心中所想,可她前世就因为选婿不慎方才横遭惨祸,重活一世,哪里那么容易就将终身托付。抬头,望向江云赫深邃双眸。一字一顿道,“并无不自在,只觉不妥罢了。”

江云赫来了性味,剑眉微微一挑,“你我两家是世交,我便同你横哥哥一般,如何就不自在了?”

对于江云赫的揣着明白装糊涂,花如瑾少不得有些嗤之以鼻。“横哥哥与我乃是血脉至亲,单这一点上,便与江哥哥不同了。”

和花之横永远没有结亲的可能,和江云赫可是大大的可能

。花如瑾说的直接明了,倒叫江云赫有些恼火。

胸中怒火大盛,低头却见如瑾一张粉嫩的俏脸诚恳无辜,重话都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如瑾也觉得自己说的似乎有些过了,便又讨好道,“会试定在初春,最是料峭之时考场内少不得寒气逼人。若是冻坏了手,写出字岂不是难看。昨日我给大哥哥做了一副手套,他用着说是极好。今日也做了一副给哥哥,还请哥哥收了吧。”

花如瑾变戏法一样,从袖中取出一副石青色厚绒露五指手套。这样的手套,既护住了手掌的温度,又能让指头灵活运动,实在是握笔写字时用以取暖的上品。

江云赫看了看那做工精细的手套,又瞧了瞧花如瑾诚恳认真的脸。只觉得心中似是有羽毛拂过,说不上的难耐。匆匆接了,道了一声谢,便走了。

花如瑾见他远去背影,深深舒了一口气。回头叫上站在不远处紧观战况的蜜桃,往屋子里走去。

“姑娘不喜欢江少爷吗?”见江云赫走时似是有些不悦,花如瑾也有些神色恹恹。蜜桃面按耐不住,一步上前抓紧追问。

花如瑾瞥了蜜桃一眼,“你觉得我该喜欢?”

“这有什么该不该?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哪里还分该喜欢和不该喜欢?”

蜜桃一路喜欢说下来,却也觉得有些绕口。紧紧盯着花如瑾,等候下文。

花如瑾微微闭了眼,想了想江云赫的外貌。那挺秀剑眉如飞,双眼黑白分明,鼻若悬胆,唇似涂朱的样貌,哪一个看了会不喜欢?在想他素日里举止斯文,谈吐文雅,虽有些傲气,却无伤大雅,端的是个好儿郎。

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金元宝每个人都喜欢,可放在别人口袋里的金元宝纵然是再喜欢也不能拿来装进自己口袋不是?”

语毕,如瑾便自行向前,掀了帘子进门。独留下蜜桃跟在后面,百思不得其解。

她说的是俊秀飘逸的江云赫,和肥头大耳的金元宝有甚关联?忍不住又追上几步,问道,“姑娘,江少爷和金元宝有甚关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