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奕声音本就低沉悦耳,此刻便是夹杂了怒气依然是十分富有磁性

乍闻此声,屋内众人皆是一愣。唯若瑾一副了然神色,对着如瑾咬耳朵,“我猜是哥的杰作!”那一脸得意骄傲外加崇敬,如何都掩藏不掉。

花如瑾暗自摇头,花之横性子冷淡,素不喜与人交流,更何况是插手内宅之事。便是那一次婉姨娘诈滑胎事件中,险些将海氏搬倒,花之横都没有奉上只言片语,为自己母亲据理力争,何况是此刻海氏胜券在握。

再者,据花之桐透露,他所崇敬的大哥此刻正在头悬梁锥刺股的和江云赫并肩准备应试。明年的春闱,他可是要下场的!

花奕身上只穿着一件玄色流云蝙蝠暗纹直缀长袍,此时已是深秋,既未着外衫,想是来的十分匆忙。

婉姨娘笃定,他是获悉自己落难,匆忙跑来营救。便收起狰狞神态,秋眸含水,楚楚可怜的望着花奕。

花奕早就在外面将这一切听了个清清楚楚,她丑态毕露的样子也让他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这会儿见她又这幅温柔无辜的样子,竟是觉得胸中犯呕。

“我瞧够了你这样的姿态,想你自小也是养在老太太膝下,规规矩矩的按着世家小姐养大,怎就学的似戏子一般?”花奕目光如刀,刀刀割在婉姨娘身上,直将她剐到体无完肤。

“奕郎……”婉姨娘声音颤抖,这一次是真的涕泪横流,心生惧怕。二十多年里。花奕从未用过这般冰冷的目光看自己,更别说是出言责备。

婉姨娘心中一凉。深感自己此刻无力回天。

花奕剑眉微蹙,自鼻子里冷哼一声,尤为鄙夷,“莫要叫我奕郎,我担待不起你的情深似海。”

语毕又靠在海氏身边坐下,将袍摆一甩,别过脸去,不肯再看婉姨娘一眼。

海氏心中暗喜,却故作慌张道。“老爷这会儿怎么来了?原不想让老爷知道的……怕的就是老爷寒心。”

花奕看着海氏并不艳丽却极为顺眼的眉目,心生愧疚。叹气道,“我若今日不来,只怕还要一错再错。”说着又握了海氏的手,“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

。”

一句简单的话,花奕说的磕磕巴巴,显是心中愧疚至极。

海氏心头一暖,竟觉得鼻头泛酸,红了眼眶。这对夫妻。情路坎坷。今日终于要见到光明了。

婉姨娘见此情此景,悲从中来。抽泣着,道。“奕郎,连你也不信我吗?我自八岁起投奔府上,十二岁起随你读书……”

“闭嘴!”花奕勃然大怒,俊彦涨红。怒目瞪着婉姨娘,直将婉姨娘看的浑身一颤。“你还有脸说从前?母亲因膝下只独我一子,未能育有一女甚为遗憾。那一年,你表叔父将你带到府上之时,虽感叹于你的身世凄凉,命运坎坷,但依旧十分高兴,将你恩养于膝下,自此便视如己出。”

老太太是真心实意的疼婉姨娘,她心中自然有数。听到这里,也不禁潸然泪下。

花奕说的心酸,也举袖按了按微红的眼角。“你生的眉目如画,又极为乖巧,母亲疼你竟比疼我这个嫡出的儿子更甚。处处为你打算,恐因你是养女而被下人怠慢。是以处处抬举你,便连月例都要每月多给你一些,还将自己的嫁妆拨出不少的一份替你备了嫁妆……”

说到这里,花奕心酸难抑,抬手便灌了一杯茶,恐声音带有哽咽。“后来……后来是我对你爱慕,才做出那样的糊涂事情来,惹了母亲大怒,自此便与你生死不在见面。你原也出身清白,却要委身于我做妾,我又素与你情深,是以便乱了规矩,给你脸面抬举你,让你过的比正头太太还要舒坦。更乱了嫡庶,给你庄铺傍身,恐你受了委屈。又处处对你维护有加,便连盛儿我也是高看一眼,万分宠爱。”

海氏听到这里,忽思及那些难耐日子。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也觉得喉咙干涩,眼眶发酸。

婉姨娘想起前尘种种,两人恩爱旖旎的日子,也觉得胸口发闷,哭的越发凄惨。

花奕胸口涨闷,舒了一口气,又沉声道,“我扪心自问,自觉没有对不住你。唯一不对的,便是不该纳你为妾。这些年,我也常深夜自省,我到底是不是真心爱怜你。”

“奕郎……”婉姨娘觉得这话锋不对,蓄满泪水的大眼睛柔情的望着花奕。终于挣扎开束缚,冲到了花奕身边,伏在他膝上大声痛哭

那些因看热闹而大意了的婆子,各个垂下头来,不敢瞧海氏杀人目光。

被婉姨娘这样一扑一哭,花奕只觉得膝上似是被泪浸湿一片。低头见婉姨娘瘦弱的身子,趴在自己膝上微微颤抖,心生怜悯。伸手想要去抚摸她单薄的肩膀,但却在半路生生顿住。重新又扶住一旁的扶手,道,“我若真心爱怜你,便会处处替你着想。怎会舍得让你留在府上做妾,纵然是我给你庄铺傍身,给你体面管家,你终究只是我房里的妾侍。哪里如出去给人做奶奶活的尊贵自在。况且,能同我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百年后同穴而眠的,终只有太太。”

婉姨娘如糟晴天霹雳,猛然抬头直直望向花奕。

花奕微微闭了眼睛,将脸别过一旁。“我既是错了,不能一错再错。若再姑息与你,恐你将要闯下更大祸端。”

“老爷的意思,便是要任由太太处置我,而置之不管了?”婉姨娘忽然一抹眼泪,猛然站起身子。

哪里还有半点伤心欲绝的模样,那脸上的神态也全然变成了一副嘲讽。

花奕转头看她时,只觉得胸口闷涨的难受。很费力的点了点头。

婉姨娘皱眉半晌,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的肆意乖张,直到满脸是泪,方才止住,“老爷没错,老爷哪里有错了?打一开始便是我错。我不该对老爷心生爱慕,不该嫉妒老爷和太太琴瑟和鸣,恩爱有加,而后想尽办法承了老爷的露水之恩。更不该执意留在府上,给老爷做妾,生下被我连累的盛瑾。更不该仗着老爷的宠爱,同老太太作对,太太叫板。想尽办法要权要钱。我错了……我错的一塌糊涂。错不该在年少时倾慕老爷,错不该想为盛瑾攒一份丰厚嫁妆。”

婉姨娘声泪俱下,可这一次,众人却都听见了真心。

海氏身为女人,能明白她心中苦涩。女人,一辈子活在内宅之中,做女儿时要仰仗父兄,做媳妇时便要仰仗夫婿。婉姨娘自小便没了父母兄弟,依靠着没有血缘的远亲老太太,活的小心翼翼。她常听乳母讲女儿家若是嫁了不好的夫君会如何凄惨,她吃苦吃怕了,怕嫁个豺狼夫君,这一生便毫无指望。

念着老太太仁慈,花奕温厚,便动了留在花府的心思

她没有错,不过是想要自己活的好一些罢了。

花奕也没有错,只是血气方刚之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而算得上是受害者的海氏,更没有错。养育了婉姨娘的老太太又何错之有?

没有人错,可却因为每个人都要生存,而酿成了今日之祸。

婉姨娘以退为进,让海氏面上已有松动之情,花奕更是一脸疼惜。秦忠家的见势不妙,忙将方才奉给海氏的册子,递到花奕手里。道,“老爷,若我们花府再不整顿,恐怕便是将太太耗尽心血,也不能补齐亏空了。”

花奕闻言,如在寒冬腊月被人当头浇了凉水一般。幡然醒悟,匆忙接过账册来,一目十行,匆匆扫了一眼。当即怒道,“怎会有这么大的纰漏?我花府岂不是已只剩下一个空壳?”

海氏用帕子,揭了揭发红的鼻子,闷声道,“我之前和老爷提过很多次,可老爷总替婉姨娘辩白。因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不过是拿一些跑腿的下人处置,粉饰太平。是以,家财才一路外流。家中,除了我和老太太的嫁妆外,基本上已经没什么东西了。”

言外之意,便是花奕的祖产已经全被婉姨娘吞没。

花奕勃然大怒,不留余力的一掌将婉姨娘扇了一个趔趄。“你这妒妇,竟是这让阴损,毁我祖宗基业,害我家宅不宁!我今日,断不会留你的!”

婉姨娘被打的只觉天昏地暗,便连花奕的声音听起来也觉得飘忽悠远。捂着火辣疼痛的脸颊,不可置信的看着痛心疾首的花奕。

海氏终于将婉姨娘打到,可却完全没有想象中爽快的心情。她缓缓起身,道,“先将她们都压下去吧。”

今天真是太累了,海氏扶额,又重新坐在了花奕身边。拍了拍他的手,“老爷莫要忧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花奕看着海氏,心生愧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片刻后,屋子里人皆已散去。只剩下躲在后面看戏的花如瑾和花若瑾。姊妹两个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放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携手又悄悄的溜了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