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氏一路高呼着,杀人偿命等激烈的言辞,从屋子里冲了出去。素日不知藏在哪里偷懒的下人们都各个探出头来,瞪眼瞧着看好戏,更有胆子大的不顾及站在门口脸色铁青的太太,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太太海氏被气的面皮紫涨,扶着秦忠家的手也在不停颤抖,显然战斗力颇为不足,见到汪氏这种骨灰级的流氓俨然黔驴技穷,无计可施。

秦忠家的是海家老太太千挑万选送来的陪嫁,自然是见过阵势也颇有些本事的。她瞥见太太海氏嘴唇颤抖,两眼翻白,便自顾做了主张,一招手唤来几个身材壮硕的粗使婆子,喝道,“都愣着做什么,这等下作之人公然撒泼,没得毁了花家门楣,还不快叉出去!”

四五个面皮黑红,穿着短衫布裤子的粗壮婆子得令,都显出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几个人互看一眼,挽了袖子,便疾步朝汪氏走去。

那汪氏哪里是吃素的,见阵势不对,脚底抹油,一面踉跄向外跑着,一面高呼着,“什么书香世家,什么清廉高德,竟是这杀人不讲道理的土匪。我们家好好的姑娘,嫁给你们做妾,竟是这么死的不明不白。如今不给我个说法也就罢了,还动手要将我打出去。这扬州城,竟是没有了王法!”

她的声音极大,怕是传了几条街出去。几个婆子虽不及她的速度快,可她扯着嗓子太过卖力,少不得要浪费体力,终究因寡不敌众,被速度快的婆子扭住了双手。正挣扎着,几个人便一拥而上,或用手帕子堵了她的嘴,或上手在她身上打上几拳头,七手八脚便将她拖走,顺着早已打开的后门扔了出去

吵闹声渐渐远去,太太却依旧浑身抖个不停,偏头看了一眼秦忠家的。

那秦忠家的自小跟在太太身边,自是知晓她此刻用意,一扫方才凌厉,平静却极具威严的扫了一眼来不及藏起来的下人们。“素日里不知道都躲在哪里吃酒赌牌,这会儿出来做什么?不想领罚的,都快去把自己手头的事情做好,休要惹得太太气恼。”

话虽并不严厉,却胜在气势和音调上,哪里还有人敢多说一句,皆垂首抚胸,逃之夭夭。

太太顾不得去安抚本应该被吓的不轻的花如瑾,扶着秦忠家的手,往自己院子走去。

荣氏抚着胸口,脸色苍白,依旧心有余悸,转头见花如瑾并未在身侧,忙不迭的拉着傻站在一旁意犹未尽的蜜桃匆匆往屋子里赶。

孩子不安且断断续续的哼唧声,从暖阁里传了出来。荣氏脸色焦急,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进去。方才转过紫檀木的插花小屏风,却见花如瑾坐在炕上,很是专业的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耐心的哄着。听闻有脚步声,忙挑眸轻轻摇头,示意她们不要发出太大响动。

花如瑾一身半新不旧的桃色掐丝绣花裙子,圆胖的小身子端坐着,煞有介事的抱着只穿中衣的弟弟,伸手抓了绣了连理枝的锦被往孩子身上裹,一张小脸上挂着与年纪不符的郑重。本是及怪异的神色,却因她卖相不错,竟有那么几分装小大人的可爱。

荣氏看着这对刚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鼻头一酸。往前探了一步,伸手想要将孩子抱过来,却不料,手指不过才碰到被褥,就引来孩子一顿啼哭。那小子皱巴巴着一张脸,也不睁眼,只咧着嘴哼唧,拼命的往花如瑾的怀里靠,似是认定了这位的怀抱才最安全。

低头看着怀里小小的人儿,花如瑾的思绪拉回了前世,心里忍不住酸涩。摇了摇胳膊,晃动着怀中的孩子,道,“弟弟既是喜欢我,便要我哄他睡吧。”

荣氏无奈,也只能依着,可总不放心要说几句。“姑娘还小,身子又弱,这般操劳,少不得又要生病。”

花如瑾只笑着摇头,并不言语。生病,然后死去,或者要比借居在别人身体里好上不少

暖炉里飘出缕缕青烟,屋子内只能听得见沙漏的轻微响声。太太躺在临窗的摇椅里,微微合着眼睛打盹儿,秦忠家的则挨着坐在绣花小墩上,手执蒲扇,小心翼翼的扇着。

“想我儿时也曾长在乡间,也见过不少村野莽妇,却未见得似汪氏那般的泼皮无赖。”太太海氏微阖着眼睛,虽是困倦,却还带着几分愤愤。脸上泛着几丝红晕,不知是因气色极好,还是因心气浮躁。

秦忠家的脸上挂着惯有的笑,有着那么几分的谄媚,“太太生的尊贵,虽幼时因故而不得不寄养在乡间,老爷和太太也是特例找了好人家仔细看顾的。那真正的乡野人家,太太哪里见过。”

仔细看顾?海氏无声的冷笑,嘴角轻轻扯出一抹笑来,“端的是那清河县民风朴实,不似这江南之人狡诈无赖。”

宁远海氏,乃是北方大户,亦是游牧民族后裔。太太海氏又颇有其祖父遗风,虽为女子,却豪爽大方,是真真正正的北方女人,最是瞧不起江南人油滑事故,小气算计的样子。

秦忠家的却是地道的南方女人,脸色有些许难看,可不过是转瞬即逝,不留一丝痕迹。接口道,“太太说的极是,既是这般,何苦和他们计较,徒增烦恼。”

“我怎能不气?”太太猛然坐直身子,咬牙切齿,“今次这种种祸事,皆因婉澜苑那小妇所起。老爷不但不追究,反倒处处向着她,什么麻烦都要让我来处理。我倒真希望那破落户汪氏闹的沸沸扬扬,揪出那善施诡计的小妇给芳姨娘偿命!”

太太中气十足,声音又颇为尖细,十足是能传音三里。秦忠家的被虎了一跳,忙压低声音,道,“太太好生糊涂,这话哪里能拿出来说?现下老爷正是要调任升职之时,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咱们花府,想找披露来搬倒老爷,太太怎能在这节骨眼上犯糊涂?且不说老爷仕途如何,太太难道就不替大少爷打算?老爷官运亨通,少爷才能平步青云不是?”

海氏蹙了眉,看着秦忠家的目光闪烁,显见是对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后悔。秦忠家最是知道海氏脾气,便又挑了她爱听的话,道,“自古能者多劳,太太是这府上的主母,又颇有手段,老爷自然放心将这宅子里的事情交给太太。婉澜苑的那位不过是老太太院里抬上来的妾侍罢了,就是翻了天也不过是老爷身边的玩物,太太才是同老爷举案齐眉的妻子。老爷看中的是谁,不消说也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