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繁花似锦,原是景致极好,极适合外出游园的。可罗诗诗却神色恹恹的坐在屋子里发呆,她一时还是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过去那个罗诗诗还是现在这个短手短脚,小了十岁的花如瑾。

可怕的噩梦自从重生以来就一直纠缠着她,让她难以安眠。因夜里常睡不着,少不得白天要多补一些。正托着腮昏昏欲睡,忽而听见院子里一阵尖细的女声响起,猝不及防的闯进了她的耳朵。

“怎就是我无理取闹了?我家芳儿也是出身好人家,也是他们好好聘来的,如今不明不白的死了,难不成还不能来说理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芳儿妹妹是怎么死的?若是今儿再不让我如了愿,把银钱都给我,这事儿少不得就要拿到衙门里去说说了。”那声音抑扬顿挫,带着几分泼辣的爽利。

花如瑾微微蹙了蹙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不动声色的将身子摆正,坐好,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姨娘刚走,二少爷和四姑娘又都病着,舅太太您就高抬贵手吧。便是要讨个公道,您也该是去找老爷。”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乳母荣氏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她原是极其柔顺的人,可现下声音里却带了几分急躁,显然是对这位几次三番上门打秋风的亲戚很不满意。

又听得一阵门帘响动的声音,那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呦,你这话什么意思?拿你们家老爷来压我?不过是个外面买来的奴才,就算是为主子卖命,也入不得主子的眼。”

显然,这话说的十分无赖且刻薄,又带了太多的不尊重和挑衅,半晌对方都没能说出话来

。花如瑾能想到荣氏那张温柔娴静的脸上,现在一定是涨红一片。

在泼妇面前,有教养的女人往往是要吃亏的。花如瑾叹了一口气,上辈子她也似这位乳母那般温柔贤惠,处处受人掣肘.

一想到前尘种种,如过眼云烟,不可追及,想到放不下的人和释怀不了的恨,花如瑾觉得胸口一阵胀痛,忍不住轻轻咳嗽出声。

抬手掩住双唇,试图掩住从唇边溢出的声音。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听见屋内响动后,早有人迫不及待的疾步走进暖阁。

“明明醒着,做什么不出来见我?”对面的女人一身青衫布裙,不施粉黛,未着妆面,虽寒酸至极却趾高气扬,一双眼睛带着不友好的光芒直直的射在花如瑾的身上。

荣氏紧随其后追了进来,一只手臂依然保持着向前伸展的姿势,显然是想要抓住那闯进来的女人。她一脸歉疚的看着微微有些愣怔的花如瑾,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花如瑾虽来了没多久,还未曾将这花府上下的人认识周全,却对对面这个穿着比荣氏还差的女人十分熟悉。因个子还小,她极费力的从炕上爬了下来,稳稳在地上站好,微微行了一礼。“如瑾见过舅母。”

那女人见她如此乖巧,似乎甚是满意。漫不经心又十分傲慢的自鼻子里挤出了一声嗯,便不客气的在炕上坐下,拿着花如瑾喝剩下一半的茶一饮而尽。

喝茶的动作极尽粗俗,却依然要附庸风雅的品上一品,做出一副高雅姿态来。“味道似乎不错,想来算是好茶。外甥女有这等好东西,做什么不拿来孝敬孝敬舅母?吩咐人包上一些,我带回去,也好给你那表哥尝尝。”

花如瑾虽极其讨厌她这种无赖的作风,可却自持矜贵,不想和她一般见识。因重生后不过只有八岁,她总不愿做出大人的举动,便将目光投向身后微微愣怔的荣氏。

不等荣氏反驳,那自称舅母的女人又道,“横竖日后都要进我们的家门,现下大可不必分什么彼此。有什么好东西,总该拿来大家一起分享才对。现如今,你姨娘过世,你们姐弟两个无依无靠,还不是要靠舅母。真是个怪可怜见的,以后嫁过来,舅母必定疼你

。”

说着,伸手拉了花如瑾白嫩柔软的小手,握在掌心中,一副敦敦教诲的模样,又道。“好孩子,你可要听舅母的。如今你姨娘走了,没人护着你们。你那嫡母又素来刻薄,你若不将你姨娘留给你的好东西都拿来给舅母保管,保不齐日后你什么都捞不着。他们花家想要升官发财,少不得要用女儿巴结官老爷。你们这些小庶女,人微言轻,日后的婚事还不是嫡母一句话,随便的把你指给哪个达官贵人做小。你现下好好的把东西都给了舅母,舅母去你父亲跟前求了亲,待你及笄了便和表哥成亲,岂不是比去那高门大院做小要好?”

花如瑾怔怔的看着一脸狡诈神色的舅母,似是有些被说动了。舅母汪氏正要舒一口气,却听花如瑾稚嫩软糯的声音缓缓响起。“若是我不给舅母,舅母就要去告官吗?”

汪氏神色一滞,嘴角抽了抽。“我是要去告你那糊涂父亲,你姨娘……”

“舅太太!”荣氏扬声,急促的打断了汪氏的话。

汪氏目光闪动,看了看花如瑾稚嫩可爱的小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一双原本灵动漂亮的大眼睛晦暗无神。便是再狠的心肠,也会泛起一丝怜悯,犹自收了口。可却依然固执的想要沾些便宜。

荣氏素来看不惯汪氏,更知道她是何等的无赖。想着若是再不遂了她的愿,恐怕她会口无遮拦,把所有不该告诉花如瑾的事情都说出来。虽那些多是她捕风捉影得来的,可却是不争的事实。事情若是闹大了,不论是谁都得不到好处,而其中受害最大的怕就是婉姨娘所出的这一对儿女。

思及此,向来容易妥协的荣氏,便松了口。“姨娘生前的份例多半都给了舅太太,便是现下有什么也左不过是老太太和老爷素日里的赏赐,舅太太若是非要,明日我便盘点出来,让舅太太来取便是。”

早这样,不是什么都结了?也省的她一顿口舌,汪氏目的达到,少不得要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对于哄骗花如瑾的工作也觉得索然无味,于是便又做出那副高傲的模样,睨着荣氏,“最好动作快一些,别叫我等急了。”起身欲走,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猛然回头,睨着荣氏道,“快去将那茶叶包来与我,我儿子说话间便要下学了,我还得赶回去给他做饭。”

荣氏虽是心中有气,可毕竟她只是个下人,主子的亲戚就算再穷再混,也是要礼让三分。正要转身去取茶叶,却见有小丫头慌张的跑了进来,急切道,“荣妈妈,太太来了

。”

荣氏和汪氏脸上同时闪过一丝慌乱,花如瑾依然一副懵懂无知的神情,实则很想拍手叫好。听闻那太太素来泼辣,同这位无赖舅母碰上,想来会是有一场好戏。

正思量,却见一锦衣贵妇被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走了进来。大红牡丹长裙和头上璀璨的金簪,无处不透着富贵和张扬。只可惜,她生了一张圆脸盘,眉疏目淡,毫无气场。

因碍着她是这家的主母,且男人又是这扬州知府,汪氏倒是收敛不少,行了一礼,唤了一声太太。

太太海氏点了点头,走到花如瑾身边,热络的拉起了她白胖的小手,“看着精神不错,四丫头可是大好了?”

“蒙太太照拂,已经大好了。”花如瑾一张病态的小脸上,挂着天真可爱的笑容,一双眼睛十分诚挚的看着海氏。

这一句蒙太太照拂,甚是讨人欢心,自从花如瑾生病便没露面的海氏嘴角轻扬,笑的十分满意。偏头睨着汪氏,“李家太太这会儿来做什么?我们花家未作那亏心事,倒也不怕你告到衙门。你若偏想着用这样的法子,来讹诈我们的银子,我们倒也不怕麻烦将你扭送见官。”

显然谁都没想到太太会如此开门见山,在明明理亏的情况下还如此理直气壮。如此泼皮无赖,似乎和汪氏一般无二,可却明显比她更加没有脑子。

汪氏素来不是好惹的,当即冷笑道,“我原是想息事宁人,拿了该得的将这事情掩盖下去。太太既不愿意,偏要闹得去见官,我倒也不怕。横竖,人是无故死在你们家里的,百密终有一疏,便是你们做的在周密,也总要留下些蛛丝马迹。倒时候查出端倪,可不是银钱能解决的问题。”

“横竖不过是一命抵一命,事情还没有定论,你便想着来讹诈我们家的银子?哼,想的美!”海氏一声冷哼,目光灼灼的盯着汪氏,总觉得自己气势不够,又补充道,“也不打听打听,民告官哪里有告赢的。”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便是披露,汪氏算是揪住了把柄,猛然起身,尖叫一声,“这是什么世道,做官的杀人便不偿命了?这要我们平头百姓怎么活?”

声音之洪亮,辽阔,直刺的一旁的花如瑾耳膜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