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发育期还没到来,赶紧把多余的营养转移为汗水或者身高。石榴一大早起来,穿戴整齐,撒丫子就跑了出去。

“想当年,姐为了八百米能合格也曾晨练过!”石榴提着裙子,一口气跑到院门外。活动活动手腕脚腕,她估算了此处到七娘住处的距离,打算跑上五个来回。

第一趟跑下来,神清气爽。第二趟,尚有余力。第三趟,正扶墙歇气,被七娘逮着了……

“石榴,干嘛呢?怎么满头都是汗?”七娘掀开棉布帘子,看到石榴在她门外大喘气,头上又在冒汗,以为她病了,唬得赶紧把她拉进屋子,又摸额头又搭脉的。石榴张口想说她要跑步减肥,一想到七娘巴不得手下的宫女个个又壮又有力气,十分知趣地改了口,只说担心屋里火炉太热,怕她的糖化没了,早早跑过来看看。

七娘捂着嘴大笑:“夜里来了个灰尾巴狼,把竹篮叼走了,今天没有糖。”

“您哄我。”石榴终于忍不住给了七娘一个很明显的“骗小孩子的大人迟早会蛀牙”这表情。从桌上篮子里翻出她份例内的那两块之后,石榴拽着七娘的裙角摇晃,边摇边恳求:“七娘,您派石榴去学做点心吧,石榴一定每天蒸枣泥糕孝敬您。”

这是她第一次冲七娘撒娇。虽然装可爱撒娇这种行为让石榴本人内心十分纠结以及痛苦,但不能跑步就一定要远离人参母鸡!再这么吃下去说不定真要变成一只小肥鸡仔了。既然亲爱的七娘心情不错,就大着胆子厚着脸皮求一回吧!

石榴可怜巴巴地摇着七娘的裙子,拖长了声调继续恳求:“求您了——求您了。”

七娘没好气地戳一下她的额头:“晓得要拿枣泥糕贿赂七娘我啦?每天从我筐里往外扒拉糖时怎么没想着多给七娘留一块?”

石榴闻言立刻踮起脚尖把手里的糖送到七娘面前:“您请用~”。

“……小爪子没洗吧?刚才还摸过墙、摸过门帘。”七娘挥挥手:“回去洗了再吃,笨孩子,我怎么会缺这个呢。石榴啊,别怪七娘狠心不答应你,还没到你们下厨的时候。”

原来要等过了寒食节,小宫女们才能正式结束学规矩的日子,分入各司具体职位当中去。宫中由武后治理多年,井然有序。□如前朝,也设置着不同品级,职责尤其分明。细到一纸一笔一碗一碟,都有专门的宫人管理。

石榴听七娘说到时候如果她有所专长,大司膳又不反对的话,就随了她的心愿把她分去做糕点。一时间,未来充满了吸引力,石榴牢牢记住寒食节,欢快地带着糖回她院子里去了。

跑步太不安全,那就干活减肥吧!备受寒食节鼓舞的小宫女石榴,抢着干起院中各种能消耗体力的差事来。至于炖过人参的母鸡,她再不动筷子了。

“石榴,从外头叫几个帮手,去找司衣要十匹粗麻布,明天用。”鉴于石榴总是抢着跑腿,授课的大肚子太监也习惯有了事就去支使她代劳了。石榴一听,好事啊!又能多走几步路了,她赶紧放下手里的芫荽,脆生生答应下来。

搬运工自然是有力气的太监们。石榴一路慢跑着找到赵公公,敛裙行礼道:“司膳坊小宫女石榴奉命请赵大人遣取十匹粗麻布。”

“免了免了,你这一天往我跟前跑七八趟,说了多少次还这样拘谨。”赵公公靠着椅背,正在细品一盅茶。

“回赵大人话,礼仪不敢废。”石榴低头垂首站到一旁等着。

出了所熟悉的安全地带,石榴是全身防御状态的普通小宫女。别人怎样行礼,她亦怎样行礼。哪怕是混了个脸熟的赵公公面前,也不敢多出一口大气。小心驶得万年船,诺大一个皇宫,普通、谨慎、低调,才是安稳平静生活的首要保障。

赵公公放下茶盅,从案上取了一块对牌,交给他身边服侍的小太监。小太监会意,领着石榴到厢房,点人干活。进门就尖着嗓子喊:“按年纪排,从大到小,出来五个人,跟这位宫人去取布。”

石榴看了看屋里立着的人,小声提醒那位太监:“公公,这里总共就三个……”

“哎,忙糊涂了。”小太监拍拍脑门,把对牌交给石榴,指着那三人说:“先叫他们跟去干活,我再从别处调人。”

石榴便收好牌子,点头示意那三位干粗活的太监跟上,一行人去找司衣取布。从库中搬出十匹,登记完毕后,等着剩下的人手来汇合。其实三个人也搬得回去,石榴不着急交差,那三位太监平白无故的也不乐意多出力,四人就权当歇息。

过了一小会儿,四个小太监鱼贯而入。为首的小太监说,他们是被派来扛布的。石榴心中虽埋怨“怎么这么点儿的小孩子也派来干体力活”,但宫中一切童工皆合法,没话好说,仍指挥着他们一人一匹抱牢了慢慢走,剩下的布由那三位大太监一人两匹扛上。

一匹布虽不沉,芯里的木板子却是有分量的。为了防蛀防虫,布匹都缠在镶了樟木片的木板子上。石榴担心那些比她还矮的小太监力气不足,脱了手掉地下或是挨着蹭着路边的草木枝丫弄脏布匹,一路上只挨着四个小太监走,或前或后,搭上一把手,照顾他们和布匹的周全。

眼见着最矮的那个掉了队,石榴忙提着裙子跑到后面,替他托着布:“走不动了?走不动就歇会儿。”

“谢谢你!”小太监抬起头,很诚恳地对石榴说。他故意走得最慢,落在后面,现在终于有机会对她说谢谢了。

“没事没事。”石榴看了一眼这个矮小的太监,觉得有点眼熟,就多看了一眼。眉毛挺粗的,虽然比她稍矮一些,也称不上唇红齿白的少年,倒是憨实可爱。大概在哪儿溜达时见过吧,小孩子嘛,眉眼都差不太多的。

石榴对于异性的关注度和期待度是放在武后成为女皇之后满宫的男宠上滴。小孩子实在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因此看了两眼之后,指着路边一块石头说:“你累了就坐在那里吧,等歇好我们再上路。”

小太监放下布,“扑通”一下竟然跪在石榴面前。把石榴吓得赶紧扭头,生怕身后正走过什么重要大官而她没行礼。看清楚周围并没有别人经过后,石榴恼了,使劲想拽起他来。

“起来!你跪地上做什么,我一没打你二没骂你,赶紧起来!”石榴拽不动他,又不敢高声喝斥,只能压低声音叫他立刻站起来。

“干爹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槐受过你的大恩大德,请允槐三拜!”那个小太监说着还真低头要磕。

石榴见他说话做事奇奇怪怪,担心有人路过这里,被看到了要惹不必要的是非,便毫不犹豫地一屈腿并排跪下了。倘若被看到,还能说是有大官路过,或者借口罚跪……哎裙子又脏了。

小太监槐见她也跪下,忙调转过来,要冲她再拜。

“别动,我数一、二、三,我们同时起身,继续上路。”石榴瞧见远处有了人影,小声说。说完立刻开始数数:“一、二、三。”

石榴站起来拍拍灰,若无其事地往前走。槐见她走了,赶忙抱上粗麻布,紧走几步跟上来:“恩人,我还没拜完呢!”

“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我对你没有大恩大德,你还是找对恩人再拜吧。”石榴头也不回地说着,觉得自己对这个小孩子语气太苛刻了些,又补上一句:“你想想呀,如果你拜了我,你真正的恩人没被拜到,他会伤心的。”

小太监赶忙走到前面,截住石榴的去路,两眼发光道:“恩人,我没认错恩人。那天下着雪,我在院子里挨罚,快要冻死了。你给我吃了两块糖,我记得你的模样,刚才取布时,我就认出来了,你就是我的恩人!”

原来是这件事……石榴无语了。她停下脚步,好心地拍了拍小太监的肩膀:“糖而已,算不上恩人。平时乖一些,就不会被罚站了,记住了吗?”

“恩人,槐记住了!请受槐三拜!”看到恩人承认了做那善举的就是她,小太监激动地又要下跪。

“喂,有完没完了?给我站好,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怎么随便乱跪啊。”石榴看着他的眼睛说:“你非要报恩的话,本恩人命令你,立刻站好,把布送到司膳坊去。”

“……槐是太监,不是男儿。”小太监眼神一黯,叫人听着心疼。

石榴自知言语失察,不小心揭了太监的伤疤,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太监膝下也有黄金,真的,比方说管事的大太监就有好多好多黄金,可有钱了。”

小太监闻言,眼睛里很快又恢复了光亮:“恩人,槐先把布搬过去,再来给恩人磕头。恩人,你在这里等着我!”说完,把怀里的布往肩上一扛,拚着力气大步向司膳坊走去。

“喂,喂!那个叫槐的,喂!”石榴在后面喊他不住,小跑着追上去。她越追,小太监在前头步子迈得越大,石榴直叫真没看出来他扛着布还有力气赛跑。两人一前一后教着劲,一直跑到了司膳坊的后院子里。

最终还是石榴一身轻巧,超过了小太监槐,赶在进院门之前咬牙切齿地警告他:“假如你再说什么要拜我,我就不当你的恩人。”

“槐听恩人的!恩人别生气!”小太监看到自己的恩人横眉立目,惟有喏喏答应。

“早这么乖多好,唉你要是乖点,就肯定不会挨罚了,我在司膳这么久都没挨过罚。”石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教导一番:“新来宫里的吧?别害怕,宫里有糖吃。”

“哦对了,以后不许叫恩人。我的名字叫石榴。”她边带着小太监往里走边告诫他,再不许喊错,只许唤她石榴,不能喊恩人。

交了差,送走那个小麻烦,石榴趴在桌上揉脑袋。唉,跟小孩子讲道理是行不通的,有代沟呐。希望他长大以后别这么死脑筋吧,回想起来,他挨罚那天还穿着棉袍呢,哪有快冻死那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