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怎么认识了小郡王?”罗公公气过他随口乱说之后,忽然意识到刚才还听见小太监说要找小郡王。“是哪一位小郡王?”

小太监揉揉屁股,到底是自家干爹,舍不得真打,不怎么痛。他想了想,说:“有一回,相王带着两位郡王在太液池边闲逛,小郡王跑得太快跌倒了,孩儿正好路过,上前替小郡王擦净了袍上泥土。”

“后来相王叫孩儿陪两位郡王跑,孩儿从命,陪两位郡王玩耍了一会儿,还去钓鱼了。”他摇着罗公公的手说:“干爹,您常说相王人好,您不方便去见相王的话,孩儿去找小郡王行么?我知道在哪里能见到他们。”

这王那王的绕了一大堆,其实就是相王带着俩儿子在太液池边遛弯,小太监槐被叫过去陪玩,年纪差不多么,玩着玩着玩熟了,然后就算认识了。考虑到他干爹跟相王关系不错,相王还是很放心让这个小太监伺候他儿子滴,也许正在琢磨着改天把他调过去当个郡王贴身小太监。

罗公公依旧摇头。这孩子怎么越长越缺心眼了啊……得好好管教才成。

“槐儿,假如你现在身处干爹这个位置,你会怎么办呢?第一,不能求助于相王郡王。第二,不能贿赂他人。第三,不能违反宫规。”罗公公试图让他站在自己的角度看看,也好多长个心眼。没有别的路可走时,他只能主动放弃营救司膳坊小宫女的打算。

“请容孩儿想想。”边说着,边坐在旁边给罗公公捶着腿。他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很懂事,偶尔大脑空白一下也完全是因为事关他的石恩人。比方说现在,罗公公点拨了他三条不能走的路,他就乖乖坐下来,恢复了正常的思维去想还有哪些路能走。

“为什么事情一跟石恩人有关,我就变得更笨了,而不是聪明起来呢?脑袋脑袋,你快变聪明。”小太监烦恼无比,眉毛简直都能拧成一个疙瘩。

一条条假设,又一条条去否定。他想得入神,连罗公公替他重新挽紧了头发都没动一动。罗公公瞧着他认真的模样,目光软下来,地拍拍他的肩膀:“去吃点东西吧,想不出来就别想了,她们应该不碍事,小孩子好得快,不比我们白发人,天还没下雨老胳膊老腿痛起来要了老命。”

小太监倔强地握紧拳头:“不,想不出来就不吃饭。”

“一直想不出来呢?她们顶多关半个月,每天还有米粥喝。你半个月想不出来难道半个月不吃饭吗?哦对了,你的恩人病愈出来的时候,看到你饿病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替她跑腿,她可就得自己提着食盒走上大半天了。”罗公公觉得干儿子倔起来有点好笑,耐心开解他。

果然,他一声不吭去柜子里取了盒干点心,就着水一下一下啃起来。填了填肚子,又坐回罗公公身边发呆。良久,才转过头说:“干爹,孩儿想不出。不过孩儿决定走最简单的那条路,翻墙进去给她们送药丸和肉干。万一被抓住,顶多罚孩儿跪几个时辰。”

“你!胡闹。”罗公公长吁一口气:“罢了罢了,干爹帮你。”

看到小太监立刻眉飞色舞起来,罗公公戳着他的脑门警告他:“下不为例。还有,收起你的得意样儿,干爹常跟你说,喜怒不形于色,要谦逊,要恭卑,要微微带一点笑脸迎人。”

“孩儿谨遵干爹教诲,谢干爹援手,干爹一定会长命百岁。干爹,您什么时候去呀?”他唱个诺,收起表情站好,催罗公公赶紧兑现承诺。

罗公公摸着下巴,放人虽无法,只为送点药么,也不是很难……便叫小太监开柜子找丸药,如果柜里不够,就说他受了冷风,要点新制的回来装好。

翌日清晨,一大群尚工局的太监扛架子抬灰桶抱瓦块,浩浩荡荡来到司膳坊,由一位管事公公向大小司膳说明来意后,搭上梯子,逐院检查起屋顶来。

他们奉了罗公公的调度,要赶在夏雨瓢泼前修缮修缮各宫屋顶。正好司膳坊新官上任,赶着过来给司膳坊先修,权当是送给赵大司膳的示好贺礼了。

罗公公可是个低调又时刻提醒着自己要保身的人物,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要处处都照顾到,断不肯给招惹一丁点麻烦。

赵大司膳笑眯眯接受了来自罗公公的好意,着人领着他们四处勘查。

没过多久,领头的管事公公就发现了一处“急需修缮”的院落。“这院子怎么上锁了啊?速速打开,再派个人去司苑说一声,屋子后面那棵梧桐树该砍砍枝了,疯长成这样,每年落下来的桐子还不把瓦口都堵死呀。你们还愣着干嘛,赶紧的,把梯子抬过来上房清淤。”

待赵司膳的人打开院门,管事公公亲自爬上去勘察一番,又指出几处需要更换新瓦的地方,并要求进屋里看看是否漏水。

这是个极其尽职的合理要求。管事公公神色正常走进屋里,挥袖子扇了扇,扫了一眼**病怏怏的小宫女们,随即捏住鼻子表示不愿意多逗留,快速查看着屋顶。

趁着别人没注意,管事公公从袖中掏出一个擀杖粗细的细布袋子,悄悄塞进一个宫女的被子里,做了个“嘘”的口型。装模作样又看了几个来回,才领着众人离开这座院子。

陈皮烧得厉害,迷糊中,感觉到有人往她被窝里塞了点东西。她勉强睁开眼睛,等外面重新传来铜锁扣上的声响后,才掀开被角,把布袋拿出来。

“药……是刚才进来的人给我们的……”陈皮打开袋子,摸出一把丸药。

这句话足以让一屋子人昏暗的眸子恢复光亮。

石榴支撑着坐起来,看着陈皮从袋中一样样往外掏。有半袋子药,几块姜,一小束肉干,还有半块硬糖。

鼻子闻不出味道,舌头尝什么都是苦的,陈皮拈着一粒乌黑药丸,问她们:“吃了会死吗?我跟司衣阿绢有过节,该不会是她这会儿得了消息来害我们吧?”

“可是刚才进来的人在院子里说修屋顶什么的,不像司衣那边的人吖。”丁香裹着被子,她一直醒着。“难道阿绢调出司衣了?”

病**难捱的每一分每一刻,都让这群小宫女的思想在不同程度上产生了变化。以前,宫中固然不是天堂,但司膳坊那小院子是她们的乐园,上有七娘庇护,下有人参母鸡汤……跟别司小宫女好一阵坏一阵也都是闹着玩,孩子心性。

现在,赵大司膳提前结束了她们的美好童年。长大真可怕,连那个会忽闪着一双水润眼睛带着“吖”字尾声撒娇的丁香,都知道去思考和推测了。

“我们分了药丸,早点服下。”石榴盯着那半块糖,不用猜就知道是小槐子。真想不到那个整天爱说他要报恩的憨小子有本事弄进药来。他好像说起过有干爹什么的,大概就是刚才进来修理屋顶的公公吧。

“石榴,你不怕有毒吖?新来的大司膳好坏,她一定很讨厌我们,也许是她叫人送来的。”丁香蜷在被窝里,说出了她入宫以来的第一个毒字。原本以为打工女姐姐们讲的那些只是吓唬她们小孩子的故事,眼下她相信那些故事都是真的了。

“要毒我们用得着送肉干和姜吗?我猜是七娘捎给我们治病的药。”石榴慢慢下床挪到桌边倒了杯水,想了想,没把小太监招出来。她一仰脖咽下药丸,说:“那我先试试,如果没事,你们再吃。”

说完,喝水顺了顺喉咙,重新躺回被窝去。其他小宫女惊讶之余已经无法阻止,只好看着石榴咽下药。陈皮慢慢撕开那一小束肉干,每人分了一些。她们或躺或坐,把唯一全都认同无毒的生姜咬开。这会儿没热水,只能含在嘴里。

漏更漏过了一刻钟。石榴安然无恙。漏更又漏过了一刻钟,石榴腹痛如绞。

看着她额头开始冒汗,双手捂着肚子弓成一只虾米,丁香吓坏了。“石榴中毒了吖,呜呜,是毒药……”

“小腹、痛、”石榴难受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袋子里分明有半块糖,而常爱拿半块糖跟她玩笑的只有小太监槐一人……他不是口口声声说着一定要报恩么?痛……

**顿时乱成一团,有爬过来给石榴掐人中的,有吓呆了只顾着哭的。石榴只觉得腹中疼痛异常咕噜乱响,这感觉,像是……?强忍着爬下床,扶着床沿就往屏风后面走。

“石榴,你别走动了,呜呜,那样会更痛吧,呜呜。”丁香和陈皮愈发认定有毒论,哭泣不止。

“不是、毒、是、是泻……”石榴在屏风后找到净桶,艰难地坐上去,掩住口鼻。

扶着墙把净桶拖到院中后,石榴想放把火烧了这院子同时让大伙踩着凳子逃出去抓小太监来三堂会审的心都有了。居然给我送泻药,好哇,不指望你锦上添花,不指望你雪中送炭,可是你怎么能恩将仇报落井下石托你那修屋顶的干爹送进来一袋子泻药?!

而好心办了坏事的小太监正在挑水的路上,一路欢喜,因为今天石恩人就能吃药治病慢慢康复了,他打心底高兴。

回到屋里,石榴躺**没力气动弹了,吃的本来就少,还是清水似的米汤,再加上病中泻了一场,几乎耗尽精神。丁香愈发认定是有人故意的,故意让她们越病越重。

这下没人敢碰那药了,只敢含着姜继续静养。

确认了袋子里不是毒药只是泻药,陈皮给石榴递过来一块肉干:“补补吧,好歹是肉,含着还能有点咸味。”

四喜见肉干已经分完,糖也拿了出来,她打算把袋子里的药扔掉,就把它们倒在桌上,看看有没有漏下姜块。

“咦,你们看,这些丸药大小不一样……”四喜细心,发现不同后,边说边把它们分开,不一会儿,桌上分成了一堆稍大的乌黑丸药,和一堆稍小的乌黑丸药。混在一起猛一看差别不大。

既然石榴都尝了,她作为七娘委以重任的小宫女,自然也要做个表率。四喜捏碎一大一小两枚丸药,漱漱口,分别尝了尝,回头对齐刷刷看着她的众人说:“味道不一样。”

“定是弄错了药,另外一种应该有效。”石榴有气无力地哼哼。

“拼了,我也试一次。”四喜抱着早点找父母去另一个世界团聚的决心,决定尝试另一种丸药。

鉴于石榴已经受害一次了,又分不清楚当时咽的是大是小是什么味道,她现在尝什么都是苦的。四喜便和金枣一人咽了一种。

屋里安静到只听得见风声的一刻钟,又一刻钟。四喜也去泻了一回,金枣安然无恙。众人数着脉搏和漏更又等了一刻钟,金枣安然无恙。一个半时辰后,金枣安然无恙。

“能吃。”金枣摸了摸脉,还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