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富英从余叔岩学的第一出戏,好像是《宁武关》。

先说头一场周遇吉上唱〔杏花天〕曲牌(这出戏是昆曲)"败北非因畏敌狂,虑萱堂依门凝望"的唱,和下马的身段,与周仆对白的念法、神气。

大概谭富英因为处于谭小培的严厉管制之下,灵性已经打了点折扣;再加上有点怯阵的心理,就这一点儿玩艺儿,学了几天没有什么进展;也就是说,没有达到余叔岩认为满意的阶段。

而余的脾气,是按部就班,这一点儿没学好,是不肯往下教的。

谭小培除了头一天在礼貌上带着儿子去了一次余家,以后就是富英单独去了;因为余叔岩也不能当着他的面教他儿子,那他面子上也不好看。

但是每天富英学戏回来,他必仔细盘问,没有两天,他就开始冷讽热嘲的,在谭富英面前烧火了:"放着角儿不当,天天像小学生似的去上学,这不是受罪吗?再一说,照这样的教法,一点小地方教几天还没完,这不是折腾人吗?算了吧!还是咱们爷儿俩研究研究!说什么都是咱们姓谭,他姓余,姓谭的怎么唱都是谭派!"谭富英因为几天没有进步,由畏难而扫兴,也就没有学下去,而从此暗下了。

假如谭小培是开朗的父亲,鼓励、安慰儿子继续努力;而余叔岩是循循善诱,有意报师门之恩的,以谭富英的嗓音、武功和一切条件,能从余叔岩尽得谭门真传,那以后的须生界,不就是他一人天下了吗?不但马连良、杨宝森不能相比;就是李少春、孟小冬仍旧拜余,也要瞠乎其后了。

可见得谭富英一生命运,都是由谭小培给左右了。

谭富英既然一心一意唱老戏了,外地戏院的约角人,不论天津、上海,就要挑他卖钱的戏来多演,好捞回大量的包戏,并且还要赚几文了,于是大家都要他《四郎探母》,并且希望一演再演。

《四郎探母》这出戏,是老生唱工最繁重的一出戏,如果演四郎的人有好嗓子,那真是使观众非常过瘾的。

这是自古至今"戏保人"的一个热门戏码,不论谁唱,都容易卖满座;即使现在台湾,也还是如此。

论谭富英的戏,最拿手的是《定军山》,而最卖钱的却是《四郎探母》,于是谭小培便在《四郎探母》这出戏上做文章了。

头牌演员在北平演出,一周只有两三次,只够维持开支,盈余有限;就指着跑外码头赚大钱,顶好一年能多出几次门最好。

因为到外埠演唱,戏院除了"四管"(吃、住、接、送)以外,天津是双包银,上海是四倍。

而且天津一演就是十天半个月,上海一演就是一个月,成绩好了还再续,那何乐而不为呢?津沪的戏院老板也不是傻瓜,当然要把你卖钱的戏码要出来,将本图利,好赚上一票。

凑巧天津和上海滩的朋友们,都特别欣赏谭富英的《四郎探母》,于是在天津他一期至少要唱两次,在上海一期至少要唱四五次。

谭小培就利用观众和戏院老板的心理弱点,要《探母》可以,另加包银;戏院老板们,只可点头答应。

最早天津的春和、北洋戏院,用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办法,贴《探母》那天临时加价,而天津卫的哥儿们,加价也听,《探母》仍然满座,但却对谭富英的《探母》期望过切,而出过风波(详见后文)。

后来中国大戏院就打全盘预算,事先把《探母》的增加成本算进去,而不临时加价,保持戏院的风格。

上海因为一唱一个月,谭小培不能斤斤于《探母》加多少,但是总言明《探母》一个月至多几场。

到了戏院要求增加《探母》演出次数的时候,要给他加点"小包银";请注意,这一期的"全数包银"也罢,一出的"小包银"也罢,全是交给"老老板"的,与"小老板"无涉,谭富英只是奉他爸爸之命唱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