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丘明慢慢睁开眼睛。

他首先看见跃文坐在一张椅子上,津津有味的看着他。接着他发现自己正在浴缸里泡着,水气氤氲,香雾沁人心脾。水温多少有些冷了,使得他原本就变得冰冷的身躯更加寒冷。

蓝烟儿呆呆坐在床头,木头桩子一般,眼睛直直看着他。

龙丘明看向跃文,见他仍然是一副意味深长又不无嘲讽的表情,顾不得跟他计较,先问道:“怎么回事?你我不是身在海底吗?”

跃文细长的眼睛一眯,嘴唇牵动一下,“你小子在这里泡了大半个时辰,我来这也有半袋烟的功夫了,什么身在海底?”

龙丘明摇摇发胀的脑袋,笨拙地从浴桶里爬出来,浑身湿淋淋的往下滴着水,脚下一滑,差点跌倒,他一把扶住桶沿。转头看见跃文促狭的笑,不禁有些恼怒道:“跃文,你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到底怎么回事?”

跃文叹气道:“是你老爹留给你的那匹泥马,可不关我的事。”接着跃文声音虚弱,像是三天没吃饭似的,简略的跟龙丘明讲解一番。

那匹泥马腹中蕴结着一个十七年前的梦界,所谓梦界,是修行高手常用的小手段,把眼下的光影用念力复制下来,便如宣纸拓印一般,俗称拓梦。寻常的高手只可结平面的梦界,人观看时,就像看一副流动的画。而绝顶高手则可构造一个空间,供人们在梦里进入,亲身体验过往的一切。触觉、味觉、视觉以及听觉无不真实具体。

拓梦者甚至可以向观蒙人传递强烈的情感。很显然,龙丘明的生身之父龙丘泽便是这样做的。

跃文向修行小白龙丘明解释了一番,然后冷笑道:“我在鱼背上忍饥挨饿的等你,左等右等不见人,只好也上来了。找了一圈,没想到你正在这泡澡,当时就想揍你一顿老拳。后来看看不对劲,才知道你去梦游去了,老子怕你惊慌迷路,只好拼尽全身的一点法力去找你。嘿嘿,没想到看了一出好大的惨剧。还有,我问你,蓝玉烟怎么成了白痴了?”

龙丘明摇摇脑袋,脑海里过电似的又想起父亲被屠的场面,心里一阵巨疼,像是被分割了无数块。

他走到床边,茫然坐在床沿上。抬头看见行尸走肉般的蓝玉烟,皱眉道:“我不知道蓝玉烟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她自称是蓝烟儿,把我诱骗到浴桶里,那时我见她还好端端的,不知道这会儿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跃文点头,望向窗外,沉默一会儿,收回目光,无意的一瞥之间,见龙丘明满脸狰狞,双拳紧握,满口牙齿咬得咯吱吱的响,不由得心里打了一个突,脸上却淡淡的道:“你应该记住那几个人了吧?”

龙丘明一字一顿的道:“自然记得。”

屋子里两人沉默下来。

龙丘明突然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龙丘明定要手刃那些老贼。”说完这话,两行眼泪从欲裂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跃文哼了一声,慢悠悠的道:“就凭你?”

“就凭我!”龙丘明不知何时已经把眼泪擦干,因为刚知道生身之父的惨状,之前那种吊儿郎当的痞子模样总算不见了。

跃文失笑道:“好吧,我知道你阴差阳错,有了金莲之心,还有了什么魔佛之体,这些挺炫的名头你想必不知道指的是什么,我这会儿也懒得跟你细说。这阵子,我偶尔观察到,你体内拥有至少二百年的修为,可惜丝毫不会运用。这一切都是旁人艳羡的奇遇,但是,你已经身中封魔针,除了身轻如燕,力气大些,要是与人打斗,恐怕连寻常的武夫都能把你砍了,请问,你凭什么去报仇?你知道龙王爷的势力有多大吗,知道神界三老的名头有多大吗?”

正在这时,忽听窗外一阵悲吼之声。龙丘明与跃文对视一眼,跃文淡淡笑道:“没什么,只不过是你那位大鱼朋友要被活剖了。”

龙丘明霍的站起来,两三步跃到窗前,这窗子临河而设,站在窗前,河面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那条大鱼僵卧在河边的泥潭里,几十个影影绰绰的黑衣人团团围住它,人手一把明晃晃的利器,一人已经跳到鱼头上,举起斧钺,就要劈开鱼头。

“慢着!”龙丘明虎吼一声,跳到窗台上,脚尖轻轻一踩,身子便已斜斜掠了过去。咚的一声,落在大鱼脊背上,本想继续保持犹如天神下凡的那股威风劲儿,没想到脚下滑了几步,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进河里。

众人哄笑起来。

龙丘明扶着鱼鳍站直,打量这些人,见他们一个个身穿乌黑的皂衣,头戴着高达两尺的黑帽子,衣裳下摆很短,只到膝盖,靴筒却长达膝盖之上,人人脸上都带着恶鬼的面具,有的是吊死鬼,有的是冤死鬼,有的是淹死鬼,不一而足,狰狞万状。

除了手上持着的斧钺之外,人人腰间挂着小儿手臂粗细的铁链子,黑黝黝的,散发着一股森冷之气。

“一个个装神弄鬼的,你们都是些什么人,为何伤害我朋友?”龙丘明不理会众人的嘲笑声,松开扶着鱼鳍的手,紧握双拳,目光冷冷的扫视着这些人。

“呦呵!”一个人走了出来,把双手背在身后,长长的兵刃自他的肩头与腿侧探出头,“我还以为是飞天将军呢,原来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哈哈!”

众人随着哼哼哈哈唧唧的笑声一片。

那人面具上两个圆孔中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龙丘明,双眼一眯,冷冷道:“快给我让开吧,爷爷们要执行公务。”

龙丘明低头见大鱼已经闭上了眼睛,浑身伤痕累累,显然是受了不少折磨,心里一股怒气往脑门上涌起,大声道:“大鱼是我龙丘明的好朋友,这会儿它一点还手的力气都没有,你们仗着人多欺负它,不怕被人骂成乌龟儿子王八蛋吗。”

那人一怔道:“爷爷们是奉了上头的命令,来取这大鱼体内的亡灵,谁敢骂?”

“我敢骂,并且这会儿就要骂,乌龟儿子王八蛋,一帮畜生,小爷的朋友能随便欺负吗?”龙丘明叉腰站着,一脸严肃的神色,“告诉你们,小爷在江湖上的名号是龙丘三包,一向罕逢敌手,你们这些渣滓们,趁早滚吧。”

说完这话,龙丘明嘿嘿笑了两声,一脸的痞子气,探手入怀,一摸之下,心里暗暗叫苦,那两包生石灰早就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这群人见龙丘明自报名号,知道是个有来头的,不敢轻视,互相看了一眼,迅疾无声的向后滑开一丈多远。

先前的那人怪叫一声,哗啦一片响,众人挥舞起极长的斧钺,一齐往龙丘明身上招呼。

龙丘明手无寸铁,自身中封魔针以来,又回到了血肉之躯,可经不起这些斧头们砍砸,他眼见亮晃晃的兵刃就要落在身上,连忙矮下身子就要就地滚开,突然心里一动,“我要是就这么躲开,这些斧钺就要砸在大鱼兄弟身上,老子既然没本事救不了他,索性就陪着他一起挨刀子吧。”

想到这里,不再躲避,迎着斧钺,猛地站起来,大喝道:“来吧,龟孙子们,往爷爷头上招呼!”

这些人都是虎狼之辈,哪里会手下留情,一个个嗷嗷怪叫着,扬起兵刃,一齐往龙丘明的头上砸去。

眼看龙丘明就要被剁成一摊肉泥,一个及时的声音暴雷似的响起:“住手!”

几十面斧头硬生生的在龙丘明头皮上停住,靴声一阵曩曩,浓雾乍开,阿福阿禄急慌慌的走了过来。

阿福两三步走至龙丘明身边,大袖子一挥,河面上一片扑通声,那些斧钺们转眼间只剩下一根光杆,兵器头统统被阿福的袖风削掉了。

一声喝声响起,众人哗的一声,收起兵器,齐刷刷的往后退了一步。领头的那人不满道:“怎么回事?福禄二使管起收灵队了?”

阿福不理那人,转脸向龙丘明道:“龙丘公子,你没事吧?”

“要不是你恰好赶过来,恐怕就有事了。”龙丘明在“恰好”两字上特意加重语气,冷冷的斜睨着阿福。

阿福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然后转过头向领头的那人双手一拱道:“乌队长,事情紧急,不得已而为之,还望队长海涵。这位龙丘公子是阿福的故人,还请队长看在我的薄面上,高抬贵手。”

乌队长哼了一声,双手朝天一拱道:“奉崔城主钧旨,这条大鱼乃是修鱼洞的,体内寄着大量的亡灵,城主担心这些亡灵会在城里捣乱,特意派我等来收了,送归地府,二位使者,你们虽狂傲,恐怕也得把城主放在眼里吧。”

阿福纳罕道:“照说这些亡灵既然把人勾引到阴城里,也该领了赏赐,自行去地府报道,为何至今还淹留在寄体内呢?”

阿禄斜瞪着他道:“你没听姓乌的说吗,这大鱼是修鱼洞的,修鱼洞是什么地方,那里一草一木都有灵力,更何况这么大的一条鱼,这鱼既然有灵力,自然会极力排斥亡灵,这么一来,反而把周身的灵窍堵着了,亡灵还怎么出去?”

阿福为难道:“既然这么着,看来非要把这鱼屠杀了不可了,阴城之内若是有亡灵,那么多行尸走肉还不乱成一锅粥了,非出大乱子不可。”

“谁敢杀他!”龙丘明凛然道。

阿福一把拉住龙丘明,“龙丘公子,咱们走吧,你与这大鱼也不过是初识,何必搅这浑水。”

龙丘明甩掉阿福的手,冷冷一笑道:“我跟这大鱼虽然是初次相识,可也做不出来往火堆里添柴禾的事。”

他既然知道父亲的死也跟这兄弟俩有关系,自然不会跟他们好脸色看,若不是念着阿福十七年来恪守诺言,把梦界带给自己,而他们也不过是不明就里的小卒子,被行刑的漆木利用了,才助纣为虐。早就拔剑拼命,手刃这哥俩了。

阿福脸色顿时变了,声调颤抖道:“那梦界……”

“那梦界告诉了我一切。”龙丘明面容悲戚,摇了摇头,想把那副惨烈的场景甩出脑外。他实在不想再一遍一遍回想梦境了。

站在一旁的阿禄欺身过来,一把抓住龙丘明的手腕,厉声道:“那,那颗珠子也在你身上了?”

阿福向阿禄使了一个眼色。

阿禄狠狠瞪了阿福一眼,面目狰狞,片刻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慢慢缓和下来,忙把龙丘明的手腕松开,咧嘴一笑道:“你既然一切都知道了,那很好,很好。”说着,退到一旁。

阿福咳嗽一声,向前走上两步,搀住龙丘明的胳膊,低声道:“公子,这收灵队归白鼠王管,我们哥俩儿也插不上手,你身子虚弱,肯定是打不过他们的,我劝你还是先走吧,这条大鱼既然是你的朋友,我尽量跟他们说说好话,尽量照顾就是。”

龙丘明哈哈一笑,弯腰从靴筒里拔出一尺来长的匕首,横在胸前,坚毅的目光缓缓扫视一圈,慢慢道:“我龙丘明既然做不了好儿子,做人家朋友还是有义气的,你们要想屠杀此鱼,先把我杀了再说。”

他从前浑浑噩噩,玩世不恭,乍知道生身父亲死得如此惨烈,便突然觉得世间到处充满着险恶,人人皆不可相信。他强烈的憎恨自己眼睁睁看着父亲惨死却不能相救,一腔子的悲愤之情在这时候发泄出来,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跟这些恶人抗争到底,保护大鱼兄弟不受恶人的屠戮。

场上一时间安静下来,众人的骄横暂时被龙丘明这股子不怕死的劲头压了下去。

阿福突然咳嗽一声,为难道:“龙丘公子,令尊的死,我也有错,这十数年来,之所以念念不忘把令尊的遗物交给你,就是想将功补过。但时至今日,我心里仍然难以安心,公子即便能原谅我,我也难以原谅自己啊。”说着,泪下涟涟,抬起衣袖,缓缓擦拭着。

龙丘明见他这样,心里顿时软了下来,心想,他当初只是小角色,我父亲的死,说起来其实也跟他没什么关系,我又何必这样耿耿于怀。”想到这,忙说道:“阿福叔,你不必耿耿于怀,当初的事,不要再提了,你也是无心之失,我原谅你了。”

阿福痛苦的摇摇头,长叹一口气,“这人啊,让别人原谅容易,让自己原谅自己可就难喽。”猛地扭过脸,向乌队长森然道:“贵队长,算是给我一个面子,放了这条大鱼可好?”

乌队长坚决的摇摇头,呼的一声风响,那把斧钺已经被横在胸前,刃口闪耀着冷光,正如乌队长此时的目光,冰冷,肃杀,绝不容情。

阿福嘿嘿笑了两声,猱身而起,众人只觉得空中闪过一道淡影,轰的一声,乌队长与阿福已经交上了手。

乌队长面如金纸,噔噔噔倒退了几大步,捂着胸口,往地上呸了一口,只听见滴溜溜一片响声,原来是几颗断牙在地上转着圈儿。

乌队长嘿嘿惨笑道:“老福,你当真要造反吗,为了这个臭小子,连城主都不放在眼里了?”

阿福袖着双手,静静站在浓雾里,眼皮半耷拉着,望着地上。

“对不住了,老乌,龙丘公子的事便是我阿福的事儿,我就是拼着这条老命,也要护他周全。”

阿福说完这话,抬眼看着乌队长,冷冷道:“你们还不走?”

乌队长向前缓缓走了几步,扬手把兵器扔在身后,解开身上的披挂,淡淡笑道:“你既然想打,那还不容易,我就陪你玩上几回合。”

阿福人虽老实,拳脚上却狡猾得很,他趁乌队长还没把话说完,无法收敛心神之时,脚掌在地上一蹬,身子便斜斜的向乌队长射去。刚到半路,整个人已经紧缩成一团,像是一只刺猬似的,双脚与双手却向四个方向伸出来,或掌劈或拳击或脚甩或腿踢,把乌队长攻得手忙脚乱,连连倒退。

乌队长躲避不及,连连吼叫。

龙丘明站在一旁,看着阿福矫健至极的身手,心里暗暗吃惊,没想到这人的身手如此厉害。

阿禄与龙丘明斜斜相对而立,看见兄长神勇,他咧嘴嘿嘿笑着,负手在背,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看来是不准备出手相助了。

龙丘明往后退了几步,蹲下来,见大鱼仍然死死闭着眼,不知生死。喊了几声,又不见大鱼回应,心里一阵悲痛,心想,我没来之前,这帮人不知道把大鱼兄弟折磨得多狠,娘的,要是大鱼兄弟死了,我一定要杀几个人为他报仇。

正在恨恨的想着,突然听见乌长老长长的惨叫一声。龙丘明忙抬头,看见乌长老的身躯被震得老远,犹如断线的风筝一样往水里坠落。阿禄大叫一声,腾起身子,飞箭一般的去接兄长。

乌队长已经变成一尊乌甲战神,全身包裹着泛着蓝光的盔甲,身高三丈左右。行动顿挫缓慢,犹如一具机器,手执八尺长剑,头脸上罩着狰狞的面具,咔嚓咔嚓的走向龙丘明。

龙丘明吓了一跳,寻思,他奶奶的,这家伙怎么变成这样了。手上却不停,从靴筒里拔出短剑,紧紧握在手里。

乌队长两三步走到龙丘明跟前,二话不说,伸出大蒲扇一般的手,就要去攥龙丘明的脖子。

龙丘明唰的一声,挥起短剑去斩乌队长的五指,身子却一侧,在地上滚了几下,躲了开去。

匕首虽然锋利,斩在乌队长身上,只听见低低的声响,如木刀击石,丝毫造不成伤害。

乌队长虎吼一声,瞅准了在地上打滚躲闪的龙丘明,抬脚把他踩住了。抛开长剑,抡起磨盘大小的拳头,就往龙丘明身上招呼。

他一边揍,一边问道:“小子,服不服?”

龙丘明道:“小子,老子不服!”

乌队长砰砰砰连击数拳,每击一拳,便问龙丘明服不服,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老子不服。乌队长打得性起,拳起拳落,击打声响彻水面,远远地传了开去。

他一边打,一边暗暗奇怪:这小子这身筋骨也太坚固了吧,竟然能扛得住我这平山倒海一百零八拳。

龙丘明见巨拳打在自己身上毫无痛感,像是挠痒痒一样,便笑嘻嘻的得意至极,嘴上更加逞能了,笑道:“喂,你个傻大个,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像个木偶人一样,对对对,这里,往上一点,哇,好舒服啊,好,再重一点,狠劲打。”

忽然听到有人惊呼,两个人影飞速在水面上跑来,一人在喊:“龙丘明,小心!”

龙丘明听声音知道是跃文,以为他担心自己受到拳伤,便伸手抓住乌队长的巨拳,阻住拳势,扭头笑道:“老子抗击打的能耐天下无敌,不怕这莽汉的拳头。”

就在这时,哗啦一声,从水里钻出一个人,极白极胖,犹如疾飞的弹丸一样,向龙丘明跃去。

龙丘明还没看清此人是谁,只觉得胸口突然一阵巨疼,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那人已然得手,迅速向后滑开数米,嘿嘿笑道:“这是第二针九寸透骨封魔针,龙丘明,从此你就别想成为魔佛了。”

龙丘明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只听声音,知道是凉一生,没想到此人被大鱼打进水里,竟然没死。只听乌队长狂吼道:“你他妈的,是谁?”

“小可是白鹿崖书院的凉一生,乌队长,此人身具魔佛之血,不用封魔针制止,恐怕天下大乱。”

“滚你奶奶的天下大乱,给老子滚开!”

龙丘明模模糊糊看见乌队长巨拳倏然变大,像是一座小山,挟带着呼呼大风,扫向凉一生。便在这时,跃文带着蓝烟儿赶到。凉一生身如贼泥鳅,哧溜一声,滑进水里。跃文跟着跳进水里,两人一起消失了。

龙丘明眼前一黑,就此没有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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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婵媛,回响叮当。

这里似乎是一处极大的空间。

“婆婆,他的伤不碍事吧?”一个娇婉清亮的声音隐约在耳边响起。

“嘿嘿,九寸透骨封魔针在三界消隐已久,没想到被白鹿崖书院搞去了。姑娘,你放心,这小子性命无碍,只是他体内的魔性恐怕要蛰伏一阵子了,封魔针,封魔针,嘿嘿,据说三针就可见阎罗了。这小子倒挺有福气。”这婆婆嗓门嘶哑威严,颇有气势。

娇婉清亮的声音低声笑道:“都成这样了,婆婆你还说有福气,那没福气该是什么样子?”

那婆婆哼了一声道:“五百年前的大魔头无天的下场够惨吧,这小子要是没被封魔针封住魔性,保准跟无天一个样儿,我可不想找个大魔头姑爷。”

那姑娘低声娇笑,向那婆婆轻轻捶打了几下,声音细不可闻,“婆婆,你又胡说,什么姑爷不姑爷的。”

那婆婆低声笑道:“好姑娘,你的心事,婆婆还不知道吗,打从三四年前这小子救了你,你就念念不忘,对了,你的云衣无缝第三层还没突破的吧,你这次偷偷溜出来,洞主怪罪下来,婆婆我可要被大大训斥一顿了。”

那姑娘娇嗔道:“婆婆,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懂,我听不懂。”

那婆婆低声笑了起来。

龙丘明听着这两人的对话,身体内火烧火燎的,难受之极。他想睁开眼睛,不想眼皮重如泰山,想翻个身,身体却纹丝不动,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他想张嘴喊叫,喉咙里便如含着一块热炭,嘴巴互相粘连在一起,只能在喉间发出格格的响声。

“呀,他要醒了。”那姑娘又惊又喜,声音却压得很低。

“醒?恐怕还得两天,我去藏雪洞里给他接点冰蟾水去。”那婆婆衣衫窸窸窣窣,似乎站了起来。

“婆婆,我去,你在这看着,看着他。”姑娘忙站了起来,抬脚就要往外走。

婆婆喊住,笑道:“不怕外面有怪兽?”

姑娘也笑道:“这会儿不怕。”

说着,脚步细碎,转眼即逝。

“嘿嘿。”那婆婆笑了两声,低头瞧了瞧龙丘明,自言自语道:“论模样,这小子倒也清秀俊朗,论人品,勉强说得过去,论家世,唉,那可就有些麻烦喽。”

不多时,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随之,那个清婉的声音轻笑道:“婆婆,我回来了。”

那婆婆起身迎过去,问道:“那头妖兽没出现吧。”

姑娘轻笑道:“没有,便是出现,我也不怕,先用茧衣把它裹起来,然后再喊婆婆处置。”

那婆婆道:“姑娘,你婆婆老喽,保不准就被它一口吞了。要我说,咱们明儿还是走吧,天天被这头妖兽惦记着,哪天它要是找到这里,咱们可就惨了。”

姑娘不答,先走到龙丘明床前,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端起器皿,用石匙舀了冰蟾水,小心喂到龙丘明嘴里。

龙丘明只觉得喉间一线清凉,说不出的舒服,那股清凉细线缓缓进入腹中,所行之处,火热的痛楚顿时消散。待细线行到脚底,体内折磨了他半天的热火终于退却,一股清凉甜美之气在他五脏六腑间氤氲开来。

“等他醒了,咱们再走不迟。”姑娘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