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我爹只是一个打鱼的,你们不必吓成这样吧。”

龙丘明一头雾水,不知道眼前这两位因何吓成这般模样。

阿福与阿禄又对视了一眼。阿福道:“龙丘公子,当年我受令尊所托,有一个物事要交给你,转眼间,我隐身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将近二十年,以为天下茫茫,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龙丘明吃了一惊,慌忙道:“不可能,我上个月还陪着我老爹去澡堂子里搓澡呢,你怎么可能在那么久之前见到他。话说你们这阴城和地府有什么区别?是不是来这的人都说明已经嗝屁了?”

“那倒不是。地府接纳的乃是三魂七魄尽失的人,阴城接纳的则是被三尸掏空了的行尸走肉。也可以这么说,地府收死人,阴城收活死人。”

阿福伸手入怀,细细摸索着,继续道:“龙丘公子,当年令尊跟你现在是一样的容貌,只不过他雄姿英发些,你显得风流倜傥些,是我老眼昏花,一开始竟没认出来,等你自报姓名了,才知道你便是龙丘家的后人。罪过,真是罪过!”

阿禄森然道:“罪过什么?都这么多年了,咱们苦苦替龙丘泽寻找后人,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阿福叹了一口气,双手扒开衣襟,露出瘦可见骨的胸膛,那胸膛中间隆起一大块,形状并不规则。阿福从袖中取出一把精光闪闪的小刀,往隆起处轻轻一划。龙丘明以为他想不开要自裁,正要出言阻止,见他已经划破皮肉,而伤口处一滴鲜血也不见流,知道无碍,也就不再说话。

只见阿福用双手扒开伤口,血肉模糊处,塞着一尊泥塑。阿福把泥塑抓出,捧在手上,向前走几步,送到龙丘明面前,声音颤抖道:“阿福十七年来怕有失所托,一直把这泥马塞在胸膛里,天可怜见,终于让小老儿见到了龙丘家的后人。龙丘公子,这是令尊的遗物,令尊临终时,嘱托我日后交到你手上,天幸完好无损,你这就收下吧。”

龙丘明见阿福胸上的伤口愈合极快,这时已然自动收拢,皮肤上只剩下一道红疤,暗暗钦佩他修为精湛。又见他捧着一个黑黝黝的泥塑送到自己面前,说什么令尊的遗物,那自然是说他龙丘明的老爹已经死了,并且是已经死了十七年了。

龙丘明愣了一愣,把东西推开道:“阿福叔,这东西我不能收,你确定是我老爹给我的?你确定他已经死了十七年了?可是,我上个月还跟他一起去澡堂子来着……”

龙丘明满腹疑窦,正要一一说个清楚,突然远处浓雾乍开,一团黑影迅速的滚了过来,头尾相接,弯成一个球状,活像一个车轮,滚到众人面前,猛地腾起,身子在半空中伸展开来,轻轻巧巧的落在地上,一身褐色甲衣,其上钉满尖刺,密密麻麻,布满全身,鼠头尖嘴,蓄着两撇鼠须,黄豆大小的精光四射,在龙丘明、跃文身上一扫,迅疾伸出又短又粗的胳膊,一把抓住福禄二使,尖着嗓子道:“城主有要事要跟二使相商,快随我来!”

阿福道:“猬君,我这正有事儿呢,晚一会儿,晚一会儿。”

那猬君怒道:“城主要见你,我如何能耽误,快走快走,把福禄二使往腋下一夹,就要滚。阿福把泥马往龙丘明身上一扔,喊道:“龙丘公子,这东西你快收下,改天我再给你详细解释……”

他还未说完,已经被猬君裹挟着滚远了。

龙丘明握着泥马,走到跃文身旁,一屁股坐下,把手摊开,见这泥马的的确确是一尊泥马,用胶泥捏就,简单粗陋,但形神兼备,栩栩如生。他把泥马翻过来,倒腾去,终于在马肚子上发现一行细小的字迹,刻的是:以马入梦,明启衮师。

龙丘明看过几页书,知道衮师是以前一首诗里的句子,原句是衮师我娇儿。后人便以衮师代称儿子。但他不知道这两句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看了一会儿,只好先放在怀里。抬头一看,见已经离开了渡口,大鱼正缓缓向前游行。

跃文闭眼调息,一张脸仍旧白里泛青。

行不多久,就看见河面渐宽,水势变得湍急起来,无数圆木在水面上沉浮,顺流而下,从龙丘明身边漂流过去。圆木漂完,一口口黑色棺木晃悠悠的从上流冲了过来,有的小如剑匣,有的大如房屋。棺盖闭合着,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尸体。

棺木越来越大,到最后竟然大得像是一艘巨船,上面渐渐有人走动,穿着白色长衫,飘来飘去,一个个行将就木。

行不多时,棺木逐渐密集起来,一排排联在一起,人也越来越多,摩肩接踵,喁喁私语。棺木上盖着一座座低矮的房屋,挂着匾额招牌,写着“豆腐铺”、“卖油郎”、“此处贩针头线脑”……,诸如此类,都是些市井间的小铺子。商铺间道路井然,人流往来,看样子竟然是一个市集。

龙丘明看得津津有味,心想,把城镇建造在棺材上,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跃文突然睁开眼道:“我看见蓝玉烟了。”

龙丘明大吃一惊,“你确定?她怎么跑到这来了,在哪?”

跃文伸手指着一家酒楼道:“刚刚还站在门口呢,这会进去了。”

龙丘明跳起来,就要跃到棺材上去,没想到胸口突然像被铁锤狠狠的砸了一下,一阵巨疼,不由得跌坐在鱼背上。

龙丘明咬着牙,朝胸口上用力击打了几拳,疼痛好歹缓和了一点,连忙站起来,就要往棺材上跳,跃文忙道:“喂,老兄,我走不了。”

“你先在我呆着,看好我的大鱼兄弟,我一会就回。”龙丘明心如火燎,什么都顾不得了,一跳上棺材盖,就往那座酒楼走去。

酒楼名“君莫醉”,门脸儿甚大,屋檐下一溜站着十来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个个都是一脸媚笑。

龙丘明逐个看过去,见这些女子虽然笑得都挺好看,但人人目光空洞,表情痴呆,像是缺少点什么,突然想起阿福说阴城专收活死人,顿时明白,这些女子都是没魂的。

既然没有在人群里找到蓝玉烟,龙丘明毫不犹豫,一撩袍子,往酒楼里面走去。

乍一进门,一个老鸨迎了上来,笑盈盈的一甩手帕,哟了一声道:“公子爷,您又来了,这次要点哪个姑娘?”

龙丘明皱眉心想,怎么普天下的老鸨都是这副德性,一个培训学校出来的吗。嘴上不答,径自往里面走。老鸨跟上来,一路脚不点地的道:“公子爷,馆子里新来了几个姑娘,要不您给掌掌眼?瞅上哪个了,一句话,送到楼上贵宾间里去,怎么样?给个话呗。”

龙丘明猛然停下脚步道:“我找蓝玉烟。”

那老鸨一双小脚,正不着地的跟着龙丘明呢,不防他突然停下,老鸨收刹不住步子,又往前走了好几步,扶着门框,止住步子,喘着气笑道:“可真巧,我的蓝烟儿昨个儿才来,还没接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