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恰好容下大鱼通过,高达千仞。抬头望去,仅能看见一线夜空,乌云翻涌着淹没月亮,良久之后,那月亮终于露出了头,极白极冷,无论怎么看都像是死了一般。

龙丘明与跃文相对而坐,两人都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甚至连说话也是说三句喘两口。龙丘明胸口上的那根封魔针早就消隐不见,这时想必已经深入肺腑。他浑不在意,依旧跟跃文扯臊混谈,等两人说了一通男人之间喜闻乐见的事儿后,却发现依旧在峡谷里穿行,极黑暗的海水拍打着山壁,眼前只能看清三尺远的地方。

龙丘明闭眼养了一会神,突然睁眼好奇道:“你说实话,为何非要杀凉一生呢,不仅仅是因为不喜欢这个同伴吧?”

“咱们跟他纠缠了一晚上,这会儿人都死了,你却又问我这个?”

跃文的脸色依旧苍白,**的皮肤逐渐显出藏青色,极薄极脆弱的皮肤下是透明的血管,任何人的血管都是透明的,所以也可以说他的血液是透明的。他虽然觉得龙丘明的疑问有点可笑,但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些沉重时,他脸上神情不禁变得郑重起来,缓缓道:“我要杀他,不过是因为他要杀我。”

龙丘明挠了挠头道:“就因为他发现你是什么驭灵族的?”

跃文嘿嘿一笑,惨白的牙齿分外刺眼,“那你知道他是什么族的吗?你肯定不知道,我告诉你,他是隐客族的叛逃者,什么是隐客族想必你也不知道,说来话长,你知道这个族群以杀人为生就行了。当年隐客族的头领受异族所害,找我的祖先帮助,想要一个世上最安全的地方避难,这个请求有点困难,但要办到也不是很难,前提是他拿什么来交换。”

一道白光嗖的一声从龙丘明眼前闪了过去。

“喂,那是什么东西,你看到了吗?”龙丘明指着白光消失的方向问道。

跃文摇摇头,道:“我说话的时候,最不喜欢听者不专心,你要是不想听,趁早说一声,省得我唱独角戏。”

“请说,请说。”龙丘明笑了起来,“在你说之前,让我猜猜,他拿整个隐客族的魂精交换的?”

跃文冷哼一声道:“驭灵族岂是趁火打劫之辈,他独自来求庇护,自然只需要他自己的魂精来交换。不想他后来却拿了全族的魂精,一再请求我的祖先收下。既然有肥猪拱门,傻子才会把猪赶跑,我祖先自然全收,没想到这人狡猾多端,自己的魂精却不交出来,以为能够蒙混过关。

“我祖先个个都是秉直之人,当然看不惯这种龌龊手段,便在隐客族全体族人面前揭发了他。结果可想而知,这人被族人群起而攻之,赶了出去。此人含恨隐忍,扬言要跟驭灵族不共戴天,到了凉一生这辈,仍在处心积虑的要端了我驭灵族的窝,正巧被我知道他的藏身之所,便想办法潜伏在了他身边,你应该知道,这是防止你被仇杀的最好的办法,当然了,如果你够强,不怕仇家花样繁多的鬼蜮伎俩,也不必像我这样。”

“你们驭灵族就剩下你一个人了?”龙丘明虽然装作一副在认真听他讲的模样,眼珠子却在转来转去,观察着周围的地形,他适时提问一番,以表示自己一直在用心听。

跃文面无表情道:“这个没什么好说的,你也不必知道。”

龙丘明摊手表示遗憾,心里却想,我才没耐心听你们家族的恩怨情仇呐。

两人说了一大段话,都有些气喘,各自闭口养气,默默相对。突然眼前一亮,一大团白色物质迎面飞来。龙丘明躲闪不及,被白色物质扫了一下脸庞,顿时感觉被一双手摸了一把,有格格的笑声隐约响起,随着阴风而去。

龙丘明后背有些发凉,不禁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妈的,所谓的鬼吗?”

“普通的鬼魂哪里有这么厉害,你看,咱们到阴城了。”

跃文说着,青白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抹红色,眼睛闪了几闪,兴奋之情显而易见。

龙丘明望着脚下的黑河有些茫然,这条河不知何时完全变了个样,水质像是隔夜的冷粥一样凝固了起来,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又像是快要烧开。大鱼眼直嘴歪,木木的滑在水面上,所过之处,尽是些莫名的东西,啪嗒啪嗒从天上往下落着。他脖颈处突然一凉,被糊上了一大块,伸手抹了,放在眼前一看,原来是一大块粘稠的黑血。

往阴河两岸看去,一片黑雾朦胧,看不见什么东西,但耳朵里总是能听见许多喁喁私语,间或有一片极尖极细的笑声,似乎有许多人正津津有味的观赏他们二个在阴河里赤身**的向前航行。

凝眸细看,黑雾里正有许多纯白的人影儿在迅速的跑过去,那些白影儿形状不一,千奇百怪,有的瘦得像是一张纸片,有的胖如一头母猪。再往右岸看去,只见许多白影子整整齐齐的排成一队,慢吞吞的向前走着,有人在喊着号子,有人在叽叽笑。天空无限高远,但因为云谲波诡,散发出一种令人绝望的神秘气息,不由分说,毫不留情的压将下来。

不知不觉,大鱼已经行到一个渡口。

渡口简陋至极,只见一根木头桩子,用以栓船用,两块木板搭成的台子,让人好上岸。木头桩子前摆着一条简易的木板,木板上坐着两个袖手的老者,都穿着一身黑衣,望着前面。龙丘明只看见他们的侧脸,颧骨高耸,皮肉黝黑,等这两人一齐转过头来时,龙丘明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突,只见那两个老者一张脸几乎没肉,干枯的脸上最突出的莫过于两个深不可测的眼眶,至于有没有眼珠子,就不得而知了。

大鱼一在渡口停下,两个老者便一齐站起身来,一个朝前方黑雾弥漫处喊道:“又来两个啊。”另一个不知从哪里取出来纸笔,俯下身子,木无表情的道:“姓名?来自何方?”

跃文艰难站起来,拄着凉一生掉落在鱼背上的长剑,慢慢走到渡口处,淡淡一笑道:“没有姓名,来自大泽深处。”

那老者一怔,抬头认真看了跃文一眼,低下头,做执笔欲写状,轻声道:“大泽深处也得有个地儿啊。”

跃文右手颤巍巍的拄着长剑,轻轻叹了一口气,望向云封雾锁的远处,以多少有些悠远的声调道:“断发文身,祼以为饰,流离失所,泥沼为家。”

那老者慢慢放下手中的纸笔,缓缓抬起头,用两个黑咕隆咚的眼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跃文,声音颤抖道:“少爷,是你吗?”

“是我,阿福,我早就听说你在阴城当差,没想到今日才能来看你。”跃文微微一笑,继续道:“你身边的这位是阿禄吧?”

阿福抬起颤抖的手臂,用衣袖在眼眶处抹了抹,开口道:“阿禄,少爷来了。”

那叫阿禄的老者转过身来,俯下身在跃文脸上仔细看了看,嘿嘿一笑道:“果然是他,跟小时候的眉眼一样。”说完这话,直起身来,脸上的笑容顿消,冷冷道:“跃文,我只是当差的,你既然来到这里了,应该知道这里的规矩,有来路无回路。”

跃文伸手弹了弹身上,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赤身露体呢,没有衣服可弹,叹气抬头道:“阿福阿禄,常言道,官法如炉,你们的难处我自然知道,但念在昔日的情分上,你们总可以跟我和我这位兄弟找身衣服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