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坐骑穿草跃花,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去。一路上,张小胖又说起当年的苦难旧事。原来那天夜晚他被掳去后,没吃没喝的躺了不知多久,突然有一天铁门哐当一声打开了,脚步杂沓,进来一群人。端详他一会儿,一个声音道:“唉,错了错了,抓错人了。”

“老头,你可得看仔细喽,我的手下可是潜伏了几天几夜才抓到的。”

老头道:“将军,我老眼虽然昏花,但不至于连给我带富贵的人都不认识,你们快快把他放了,可别打草惊蛇了。”

那人哼了一声道:“放了放了,*妈,把精鬼儿叫到刑堂去,我得好好问问他,怎么连抓个人都办不好。”

一个脚步声跑了过来,刚一进门,便气喘吁吁道:“报将军,少爷要的人已经抓住了,是仓护法抓回来的。”

“苍猫头抓回来的?”那人又气又怒,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边走边喝道:“精鬼儿呢,把他给老子带过来。”一大片脚步声随着那人的暴喝走远了。

张小胖听见先前那个老头叹一口气,接着脖颈一紧,被提了起来,开始往外走。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他猛然感到一股冷风刮过来,身子被拎着往下落,落了很长时间,脚才着地。耳听见到处是流水声,时有鸟鸣。那老头把他松开,放在地上,砰砰砰,在一块石头上磕了几下烟袋,吧唧吧唧抽了起来。

张小胖扭动了几下身躯,心里破口大骂,你他奶奶的,还不快给胖爷松绑。”

过了良久,那人抽饱了烟,走了过来,把张小胖身上的绳索解开,蒙眼布与布疙瘩也随后拽掉,然后笑道:“小朋友,要是不想眼睛瞎掉,就先别睁眼的。”

张小胖知识虽有限,这个常识倒还知道。按捺住满心的好奇,紧紧闭着双眼。

那老头随后拿来吃的喝的,张小胖当下便饱餐了一顿,吃完了,打个饱嗝,不由自主的躺倒在地。

这天直到天黑张小胖才敢睁开双眼,他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白胡子老头,依稀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不经意间,一扭头看见门口挂着的一个超大的鸟笼子,脑袋豁然开朗,这不就是墨黑胡同赌馆看门人老张头吗?

张小胖指着老张头,道:“你……”

老张头呵呵一笑,转身走到放在瓜棚下的藤椅旁,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旁石桌上的铜杆烟袋,抽了几口,张嘴吐出来,他的那张核桃似的紧缩的笑脸氤氲在白色的浓烟里。

“孩子,咱们曾经见过,也算是旧相识,害你被抓来,算是我欠你个人情。这样吧,你有什么心愿,不妨说出来。”老张头靠在藤椅上,瘦小的身躯极舒服的缩成一团,喷出一口烟雾。

张小胖心里嘀咕道:“你个看门的,能有什么能耐?实现我的心愿,哼!突然想起前几日龙丘明带着他飞在云彩上的情景,当时心里甭提多嫉妒,接下来几天里都梦见自己也会飞了,这算是目前他唯一的心愿吧。

于是张小胖道:“我也没什么心愿,只想像鸟儿一样翱翔在天空,你能帮我实现吗?”

老张头一愣,随即笑道:“自然能,张爷爷有什么不能实现的?”

“所以呢,我就拜了老张头为师,正式踏上了修行的道路,会飞倒是谈不上,只能离地八尺来高,不是我师父没能耐,全怪我学习不用心。”张小胖讲了半天,觉得口干舌燥,见不远有棵桑葚树,硕果累累,一摁蟋蟀背,身子飞腾起来,果然是离地不足两米,像是一只因为发胖而飞不起来的老母鸡,挣扎飞到树旁,刚刚好够到一串桑葚,便一把扯下来,双脚咚的一声踏在地上。由此看来,他还没学会空中转身的技能,即便学会,恐怕也没有余力飞转回来。

龙丘明一拉蟋蟀须子,催促坐骑往前赶路,行至张小胖身边,伸手拉他上来。张小胖把那串桑葚折了一半递给龙丘明,两人边吃边走,弄得一手一嘴都是绛紫色。

“至于拜师之后的事嘛。”张小胖继续说道,“我跟着老张头学了三个多月,不耐烦了,想回家。我当时想,以我这一身神功,回到上京岂不是能呼风唤雨。没想到我的小算盘被老张头一眼看穿,说什么神界特意设了乘风使,巡游在三界,专门整治滥用神通扰乱三界秩序的人,极其严酷,轻则斩胳膊腿儿,重则打入十八层地狱,十世不得超生。日哟,当时我就蔫了,心想回去干嘛呢,还不是普通人一个?于是就留下继续学了三个月。有一天有客人来自远方,跟老张头在书房嘀咕了半天,我起了好奇心,躲在窗户下偷听,那厮叫什么龙王爷,这名字这霸气。”

龙丘明道:“龙王爷是灵乌派的头儿,这些年来气焰嚣张,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张小胖道:“我当时可不知道,要不然也不敢偷听。我听他们先讲了一番天地大道。然后那龙王爷道,张先生,多承你用妙计把龙丘明一步步骗进金汤山,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还得凭仗先生多多出力。我一听他们在说你,立马把耳朵支楞起,听见老张头嘿嘿笑道,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有多少能耐,怎么会是龙王爷的对手,但我还是那句话,只可用计,不可用强,否则还将重蹈覆辙,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大吗,你们虽然饮了龙丘氏的鲜血,还不是没有开启天门?所以这回要慢慢来。明少,我一听,感情这两个家伙要对付你,就……”

“饮了龙丘氏的鲜血是什么意思?天门又是个什么玩意儿?”龙丘明直起腰,眼里精光一闪,把头转向小胖,一脸庄重问道。

张小胖道:“他们说得没头没尾的,我也搞不清是什么意思。后来我等老张头送龙王爷回来,就质问他,想怎么样害你。没想到这老头皮笑肉不笑的说,这个世界只是一个舞台,而你龙丘明是舞台上的主角,他可不敢怎么害你。我当时就怒了,欺负胖爷老实不是,立马卷起铺盖卷儿要离开那个罪恶的地方,临走时,老张头给我指了一条路,说在这里能等到你。就这么着,我就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无脚镇上,当过杀猪的,也买过菜,落魄时,粪也挑过,垃圾也捡过。眼看干啥都喂不饱我这肚子了,天无绝人之路,一个美差砸在我头上。打前年开始,这个镇子上突然有了妖怪,隔三岔五的出现祸害人,我可是有修为在身的,就果断当起了捉妖的法师,干久了,越来越顺手,还被那些愚蠢的男女称为张天师。我怕你会突然来到镇子上,咱们又不一定正好遇上,就想了一个馊主意,让镇上居民每隔一段时间供奉一个少年帅哥儿,对外声称是修行所需。你明少这么帅,不出现镇子上还好,只要一出现,保准被捉住送到我这来,这不,终于等到今天,他们把你送来了。哈哈,我这个主意很绝吧。”

龙丘明听完小胖的讲述,才知道他为了等自己吃了那么多苦,扭头看了看他一身破破烂烂的袍子与肮脏不堪的一张粗脸,心想,这个家伙当年身为富少,何其爱美,那一身细皮嫩肉连女人见了都要自愧不如,为了我,沦落成这样儿,唉,有兄弟如此,也真是人生一件快事啊。

他心里感动,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伸手锤了小胖一下,笑道:“受苦了,改天一定烤只芦花鸡给你吃。”

张小胖嘿嘿一笑,道:“说了好几年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吃上。”

两人说话间,来到一个林子里。龙丘明四周一张望,说道:“小胖,不对啊,咱们走了可不止三里路了,怎么还不见越台?”张小胖双腿一夹,催动坐骑哧溜溜爬上一棵大树,在树顶上手搭凉棚往四周看了看。下来后也是一脸不解,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越台就是这个方向,不可能长腿跑了,蹊跷,真是蹊跷。”

龙丘明望望夜空,见离亥时还有大约一个时辰,心里焦急起来,与人约战,向来需要提前到地方踩点,观察周遭地势环境,一草一木都不能放过。高手交战,这些尤其重要,差之毫厘便会失之千里。龙丘明自诩是高手,所以特别重视踩点,哪会想到转悠到现在还没找到地方。

他一拍坐骑,向前跑了一阵,出了林子,眼前顿时一片开阔,满天黄沙扑面而来,北风呼啸声中,竟然夹杂着一片悠扬的叮咚声,侧耳细听,还有银铃般的娇笑声。他向前方凝望,风沙渐渐消停后,一座盘龙伏虎般的大宅子赫然出现在地面上。旗杆高竖,挂着一面竖旗,上面写的是:北冥客栈。旗杆下系着几匹大型坐骑,风沙阵阵中,分不清是骡子还是马,说不定也是几只蟋蟀。待看清原来是四条毛毛虫时,龙丘明差点从蟋蟀背上摔下来,这个世界究竟想闹那样?蟋蟀当坐骑倒还罢了,放大一百倍的毛毛虫就有些让人吃不消了。

小胖跟了过来,望见这座庞大的客栈,也是吃了一惊,他在无脚镇上生活了三年,可从没有听说还有这个好去处。大风把客栈里的莺声燕语吹送过来,听了让人心痒难搔,但一望见那四条毛毛虫,他登时手脚发软,忍不住惊呼一声,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