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花燕儿的呼唤,那两个女孩儿脆生生的回应了一声,不多时撑蒿划了过来。她们两个是临近村的,平时跟龙丘明不熟,但见他笑眯眯的一副好亲近的样子,也随着花燕儿、银环儿两人打趣他两句,一来二去,三人就熟络起来。

龙丘明笑道:“两位妹子,今晚的月亮虽然不圆,月色倒贼好,长夜漫漫,你们这会儿回家也没什么事,不如跟我去乱葬岗上探险一番怎么样?”

花燕儿听他说到长夜漫漫月色很好,以为他要说一起去荷塘深处赏月,没想到此君却说去乱葬岗探险,不禁噗嗤的一声笑道:“小龙儿,真有你的,人家花朵一般的姑娘,初次见面,你不好好收敛下,却说去乱葬岗,看以后谁家的姑娘会跟你玩儿!”

龙丘明嘻嘻笑道:“乱葬岗上有明月清风,白骨皑皑,比那些花儿柳儿的有趣多了。”

银环儿小声道:“你们还别说,喜欢晚上去阴森森的地方玩的人,除了小龙儿,咱们村儿还有一位呢,我看你们俩真是天生的一对!”

花燕儿好奇问道:“你说的是……”

银环儿低声道:“还能有谁?前天晚上我跟铁蛋在野外闲逛,一不小心逛到猪血滩的那座荒寺前,你们猜我看到谁了?我看见……”

“银环儿,我要吃了你。”

一个冰冷彻骨的声音突然在银环儿身后响起。

众人正听得入神,冷不防听到这阴测测的声音,都哇的一声大叫起来,银环儿吓得最狠,蹦起老高,然后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大口浑水。

龙丘明早看见是蓝玉烟搞的鬼,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把衣裳下摆往腰带里一塞,纵身跳到竹筏上,揪住银环儿的衣领,把她拎了上来。

“龙丘明,你瞪什么瞪?”不知何时划船过来的蓝玉烟冷着一张小脸。

龙丘明平时与人交往,都是一副和善的性子,唯独跟蓝玉烟相处时,性子里的戾气不自禁的涌出来,也变得跟她一般刻薄起来。

他见蓝玉烟把银环儿吓得掉落水中,不但毫无歉意,反而还振振有词的质问自己,心里不免一阵厌恶,微微皱眉,摇橹往岸边行去。

蓝玉烟是鹅蹼村的一枝花,一向被村儿里的小伙子们追捧着,唯独不被长相最为清俊的龙丘明待见。这两人平时见面,说不到两句话,就开始互相刻薄挖苦,视对方为眼中钉,偏偏大家又爱拿他们开玩笑。蓝玉烟脸上虽然发怒,心里却是喜欢的。龙丘明对她却毫无好感,只爱跟村子里那些傻傻笨笨丫头片子们打闹说笑。

为此,每当见到龙丘明,蓝玉烟总是高昂着头,狠狠地白他一眼,然后再冷冷的哼上一哼。龙丘明开始还针锋相对,后来就厌烦了,直接把头扭过头,给她来个不理不视。

这两人之间的龃龉不是一天两天了。

蓝玉烟当众被龙丘明无视,一张脸气得发白,把小脚一跺,喊道:“龙丘明,你跟我回来!”但龙丘明就当没听见似的,渐渐走得远了。

她突然转过头,冷冷的向花燕儿道:“你笑什么笑?”

花燕儿一愣,“我,没笑啊。”

蓝玉烟怒气冲天的摇起橹,向龙丘明追过去,一边大声道:“今晚不给我道歉,咱们可没完。”

龙丘明早就隐入夜色中了,她这句话就显得像是故意说给花燕儿等人似的。

撇着嘴看着蓝玉烟走远,花燕儿掏出手帕,跟银环儿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问她,“那天你在庙里见到什么了?”

银环儿脸色发白,像是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慌忙摇头说道:“别问我了,求你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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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丘明把船停在水边,一跃上岸,扒开湿漉漉的青草丛,寻到一条小径,往家里走去。银白色的月光镀在影影绰绰的一大片树叶子上,往远处望,渔村被一圈薄雾笼罩着,时而听见几声狗吠。

柔软的草鞋踩在娇嫩*的草茎上,龙丘明清晰的听见草茎发出轻微的破裂声,然后空气中便弥漫着一股新鲜的草香味,微微发苦,令人提神,也使人心情愉悦。

一只乌鸦突然从路旁的树枝上飞了起来,扑棱着强劲的翅子惶惶的向远处飞去,但飞不多远,却一头栽了下来,扑通落在乱草里。

龙丘明心神一凛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满江的蛙声极其热闹的传了过来,夏蝉叫唤了一天,犹自辛苦弹唱,不知疲倦。晚风送**腥的泥土的味道,蚯蚓在土层里缓缓蠕动,两只兔子快乐的跳进新发现的鲜嫩草丛里,突然嘶的一声响,原来它们在跳跃时,后腿蹬在一条因为吃了老耗子而消化不良的五步蛇头上了。兔子飞蹿而逃,那条蛇儿今晚难得好脾气,摇了摇发昏的脑袋,继续安静地盘伏在草丛里。

龙丘明的身子突然变得僵硬起来,四周除了一个夏夜所应有的动静之外,并无任何奇怪的声响,但他嗅觉却极其清晰地感受到了危险的临近。

身后,一种危险在飞速临近。

龙丘明右手握紧盘在腰间的鞭柄,眼睛的余光迅速地一瞥两旁,对周遭的地形已经心中了然。

间不容发,危险的气息汹涌而至,倏然之间,他身形向右边一闪,左脚用力地在一棵枯藤上一蹬,身子斜刺里弹了起来。人在半空,早已向后转身,转身的同时,长鞭嗖地甩出,哗地一声,击打在那一团贴着地面翻滚而来的黑烟上。

哔的一声怪响,那团黑烟四下飞溅,倏地消隐在空气里,不见了踪影。

便在这时,一片极其广阔的黑云迅速地遮住了天空,月光顿时被吞没殆尽。整个世界瞬间掉进了黑黢黢的深渊里。

龙丘明站了一会儿,确定周围再无异样的动静,便轻轻迈出步子,脚掌轻轻落在地面上后,顿一顿,然后再轻轻迈出一步,小心地落下。

突然叮咚一声。

他的心随之剧烈的跳了一下,像是早已扬起来的鼓槌陡然敲了下去一样。

叮咚声来自不远处的小树林子里,似是两根手指撩拨了一下琴弦。

龙丘明随即停下脚步,像是一头发动进攻之前的恶狼,俯下身子,双腿的关节处发出一阵细微的噼啪声。他背部的肌肉瞬间收紧,因为太过紧绷,似乎把肋骨都勒得发酸起来。

“奇怪,这夜空怎么突然有了变故,莫非要落雨?凄凉,凄凉。我堂堂院里的招生官,竟然要露宿雨夜不成?”不远处的小树林子里,一个男人喃喃自语。

突然又是叮咚一声,男人轻轻叹气,轻轻说道:“院长大人有言,一弦琴有安抚心神之功效,为何我却从琴声听出一丝凄楚无奈之意呢。”

龙丘明缓缓抬起右脚,正要轻轻放下,林中那人轻轻一笑,轻声道:“喂,刚刚你的鞭子舞得那么响,还以为我没听到?”

龙丘明的右脚顿时凝固在空中。

那人继续笑道:“出鞭狠准稳,力道虽初发于股肱,但全靠手腕拿捏,灵活干脆虎虎生威,你是器道门的?兵器耍得虽好,可惜雪山气海内全无真息,遇到了真高手,恐怕难堪一击。”

那人顿了一顿,又道:“此刻乌云遮月,我看不清你,不知道你是不是院长大人所说的那人,且请你过来……”

他话刚说了一半,漆黑的夜空骤然变亮,空中发出一阵轰隆隆的巨响。龙丘明抬头去看,只见那片极其广阔的乌云离开了月亮,裹挟着十来只呀呀直叫的夜游鸟与一大片夜风,便像是一块不知因何缘由跑到天上去的大陆一般,声势骇人地往东边跑去。

东边正是渔村。

龙丘明顾不得理睬那林中之人,拔足飞奔。

一口气跑到猪血滩,望见那片乌云低低的压将下来,不知为何,越接近地面形体越小,落至树梢那么高时,已经变成池塘大小,在半空之中顿了一顿,陡然坠落,轰然砸在地上。

大地开始抖动起来,抖动逐渐停止,天地间瞬间变得一片死寂。

龙丘明呆呆站在乱草丛中,望着乌云坠落的地方,月光虽然明亮,但因为相距太远,难以知晓此时的状况。他想即刻飞奔到那里,看个究竟,却被这片死寂震慑住了,呆呆站了半天也没迈开步子。

一大片狗吠声猛然从村庄里传来,吠声中夹杂着各类家禽的鸣叫声,以及村民的呼儿唤女哭爹喊娘声。草丛里的虫子们受到召唤,也唧唧叫了起来。夜空中,一缕缕浮云拂过古铜色的月亮,晚风一路分开荒草,把他的头发吹得飘荡起来。

世界又恢复到它原先的样子了。

龙丘明长长吐出一口气,缓步向乌云下落之处走去,一路分草踢石,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来到猪血滩最荒凉的地方。

他翻过一个长满枯草的土包,扒开草茎正要下坡,猛然抬头,看见不远处地上的情景,身子一震,整个人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