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丘明面色平静,袍袖一甩,嗖地一声轻响,那是手中短剑的破空之声。

他端平沉水龙雀,目光如炬,在那片如潮如海的刀林剑影中,眼里只有握着刀剑的那一只只手。

靴子踏破一汪汪水泡的激响声迅速把龙丘明围在垓心,上百位武士冷漠的脸在夜雨里显出非人类般的机械表情,他们既不因即将嗜血而莫名兴奋,也不因即将奔赴黄泉而胆战心惊,神情木然,眼光凌厉,挥剑扬刀里,可以看出他们为了杀人而杀人的终极目的。

此时,他们眼里只有龙丘明这一个人,心里只有杀死龙丘明这一个信念。

待刀剑即将斩在身体上时,龙丘明在最后一刻出手了,沉水龙雀的剑刃如飓风巨浪里矫健的雨燕,左右躲闪挪移,身上不沾一滴水珠。

他的剑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绕过众刀剑,速度极快极轻的划破那一只只紧握刀剑的手。

剑刃闪电般地划过,众武士青筋暴起的手面上倏忽显出一道道殷红的血口。

沉水龙雀的剑气如诗豪的文思一般酣畅淋漓,又像暴雨的泼洒一样气势如虹。快如电闪,轻如风拂,随着龙丘明在人群里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一圈迸溅的血珠子因为速度过快,形成一小片一小片单薄如纸的血幕,血幕隔断秋雨,还未落在地上,便听见一片杂乱惊慌之声:

“哎哟,我的手!”“妈的巴子,我的剑!”“仓啷啷!”

刀剑掉了一地,横七竖八的躺在被雨丝淋湿的鹅卵石上。

这上百名武士一个个紧摁着手面,一个个面色苍白神情惊怒,一个个因为惨败得太过突然而呆呆站着。

龙丘明倾斜着抬起沉水龙雀,运气出唇,吹落剑身上的一抹残血,残血薄如蝉翼,打着旋儿飞向一个神情最为惊愤的武者,嗤地轻响一声,削落了他的发髻,剩余的头发嘭地散开,残血化为一片血雨,淋了他一头一脸。

“伤口,四五寸长,割断了几根小血管,残不了,如果你们没别的事了,那就退开,别挡爷的路。”

龙丘明一边说着,一边趔趄着往前走,武士纷纷闪开,让出了一条路,那名发髻被削了的武士站着不动,待龙丘明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微微推开他时,终于没憋住,愤愤不平的问道:“喂,你的剑为啥这么快?”

龙丘明微微一笑,认真道:“我比你练得刻苦些。”

武士想了一想,心有不甘的又道:“就这些?”

龙丘明想了片刻,然后回答道:“练不好,就没命,出来闯江湖,应该存着这份心。”

武士似有所悟,低头凝思。

龙丘明微微皱眉,“喂,兄弟,你块头大,不让让路?”

“哦,好好,你过吧,兄弟。”武士赶紧闪向一边,像是老朋友一般,朝龙丘明咧嘴一笑。

龙丘明捂着胸前伤口,在众人或愤怒或不屑或敬服的目光中走到海棠花树下,抬头看向被数百名武士簇拥着的鼠须老者。

鼠须老者已经从桌子上下来了,在人群里露着一个老椰子似的小脑袋,像是嘴馋的老头子看着一桌子锦食斋的糕点似的,张着黑洞洞的嘴巴,朝龙丘明笑着。

龙丘明没好气的说道:“你笑什么?”

鼠须老者倏忽收敛笑容,怒气弥漫那张丑脸,看着很是狰狞,凶恶的道:“接着问。”

龙丘明道:“你怒个什么劲儿?”

鼠须老者哈哈大笑,“有趣,实在有趣,龙丘明,你要不是非杀我不可,倒有资格成为我的朋友。”

龙丘明冷冷的道:“你倒没有资格成为我的朋友,废话不要说得太多,继续。”

鼠须老者笑眯眯地,两指相扣,在空中一弹,轰地一团火花从他指间窜了出来。

他连忙把火花往空中一扔,连连咳嗽着说道:“妈的,想耍得帅些,差点把老头子的胡子烧了。”向站在两旁的武士一瞪,怒道:“还看着干嘛?准备上场吧!”

受伤的武士把地上的长剑捡起,纷纷退到廊檐下,还未站稳,便听见空气中响起一声尖锐至极的呼啸声,夜空中寒光一闪,一柄飞剑从小楼里射了出来,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围着廊檐迅速飞行,陡然升高,像是一支鸣镝似的,直直射向那失败的武士群里。

噗嗤,噗嗤!

飞剑挨个儿刺穿失败武士们的胸膛,当它从最后一名武士的胸前穿出来时,众人方才清醒过来,发出惊呼之声。

惊呼声刚一发出,这上百名惨败于龙丘明手下的骁勇武士们已经扑地身亡,一张张脸砸在地上,背部朝天,飞剑穿过之处,汩汩冒出热血。

鼠须老者大哭三声,脸色一沉,冷冷道:“孩儿们,看到了吧,这就是失败的下场。”说着,转身向飞剑所发的那幢小楼喊道:“我说储老弟,你也太心急了不是,他们虽然受伤,但伤不致残,将养几天,还是顶呱呱的,哎,你这飞剑一出不当紧,白花花的银子打了水漂了。”

停在空中的飞剑突然一抖,嗖地飞向鼠须老者,贴着他的头顶飞了过去,嗡嗡一响,穿过廊檐,消隐在绿色灯光里。

鼠须老者摸着秃脑壳,破口大骂,“储江河你这个龟儿子,欺负到老夫头上了,有能耐,从乌龟壳里钻出来啊,何必让我这些孩儿们打头阵。”

“江河在楼里恭候龙丘,希望这些蛮横之徒不致羁绊公子太久。”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左边小楼里悠悠传出来,声音不大,却像是俯在你耳边说出的一样,从容淡然,听着既清晰又柔和,让人心底不禁泛起如涟漪一般的春风。

龙丘明心里凛然,知道这储江河就是鼠须老者所说的进入三重天的高手。把短剑反手背在身后,微微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不会太久,你好好等着吧。”

鼠须老者大声骂了一句娘,吼道:“狗崽子们,并肩子上!”

余下三百来名武士齐声呐喊,扬起一把把寒光凛凛的大刀,移山倒海一般的向龙丘明逼涌过去。一把把刀有一丈来长,一个个武士有八尺来高,刀与武士组成一堵宏大的杀戮之墙,不由分说,要把矮了他们一头的龙丘明生生碾压在刀墙之下。

这是一个笨法子,却是一个最实用、最能够厚颜无耻地把对手打败的手段。

龙丘明不由得连连后退。

站在绿皮灯笼下的夜莺轻声道:“真没用。”

龙丘明一愣,扭头问道:“是说我?”

“这些大个子。”夜莺抬手一指,然后坐在廊檐下的木栏杆上,怀里依然抱着那个已经熄灭的绿皮灯笼,继续说道:

“可怜。”

众武士齐声大吼:“斩!”

雪白的刀刃泰山压顶一般地向龙丘明压下来,落至半空,突然旋转起来,犹如一座暴风中风车,绞杀着秋风秋雨,让龙丘明闪无可闪。

刀身映着绿光,反射出一片片惨绿色的光芒,在龙丘明的脸上飞快地闪过,杀气勃发,气氛无端诡异。

龙丘明渐渐地逼退到围墙前,已经没有后退之路。

在他似乎山穷水尽之时,旋转的刀林中心猛然射出一把短刀,刀飞如电,这情形就像是从巨蜥嘴里吐出的那条最具有杀伤力的长舌,又像是弓着腰腰虚张声势的山猫,最后亮出了它阴毒的爪牙。

龙丘明把眼睛一眯,平持短剑以缓慢的姿势迎向那把飞刀,剑尖与刀刃叮地一声相撞,火花闪了两闪。

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一刀一剑相撞之后,短剑剑锋迅速一偏,飞刀已然偏了方向,往一旁掠去。

铛铛铛!

三声轻响过后,飞刀被短剑震成三四截,断片气势未尽,划破秋雨,向龙丘明迎面飞来。

如何掌控好他人的剑袭和自己的回击的速度是练剑之人必修科目,当他人的长剑击来时,早一分回击力道则不够火候,晚一分回击剑气则太过匆忙,把握好一个度,便是剑道之所在。

当四截刀片犹如飞蝗流矢一般飞来,离双眼堪堪只有一尺的距离时,龙丘明抬袖扬剑,反转过手腕,如车夫策马般的拍打过去。

因为速度凌厉而迅速,他周围的气流如水波一般晃动不止,把长发与衣衫带动得一律向后荡去。甚至连脸庞也可怖的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四截刀片由于凌厉到极致的反击,反而在空中停顿了一眨眼的功夫,然后便像是攒足了劲儿的火箭炮筒,刺破层层气流,发出如鹰击长空一样的呼啸声,呼啸声转眼就化作穿破血肉之躯时的撕裂声,从一个人的背脊处破空而出,深深刺入后面一人的胸膛,旋转着带出一团血肉,蹿入第三个人的小腹。

可怜这三百余名武士恰恰以纵队排列,转瞬之间,便有四队人就像是被镰刀割断的麦子一般,扑通扑通倒地而亡,倒地的声音不是一声接着一声,而是许多声汇成一声,如此干净利索,不禁令人瞠目结舌。

龙丘明击飞断刀后,正要纵身杀进人群里,却被身体周围激扬起来的气流震荡得微微趔趄,他没想到自身的内息强大如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收气敛神,好在气流戛然而止。

被气流扬起的头发与衣衫像是瞬间失去了灵魂一般,垂落下来,干巴巴的贴着脑袋与身体。

刀林应声而破,众武士一片溃败,你砍了我脸,我斩了你的肩,张三骂娘,李四骂爹,却没想到抬一下头,看看那个把刀林破了的少年。

站在廊檐下观望的鼠须老者惊呼出声,但一切都晚了。

不再犹豫,龙丘明如虎荡群羊,挥剑杀进人群里。

砍瓜声、切菜声、被冰冷的剑刃猛地刺进肚子里却难以相信的闷哼声;惨叫声、嘶吼声、利刃划破喉咙时发出的利索的碎裂声;一片片血幕迸溅在秋雨里,狠狠砸在石地上,摊溅开来,宛如一大朵丑恶的红花;一滴滴血珠子飞舞在无边的雨丝里,有的快,有的慢,慢的被细雨浸湿变淡,化成凄厉的血雨,飘洒在一张张惊恐地脸上,快的迅疾冲向夜空,然后再重重地砸落在海棠花树上,震荡得花瓣簌簌而落。

当三百多号人一律躺倒在地时,那落花依然纷纷坠个不休。

龙丘明杀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