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好?”魏瑾泓看着明眸璀璨的她,轻声地道,“给你这个数。”

说着,他就从袖袋里拿出银票,把整整一叠都给了她。

她喜欢银子,他便常带了一些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赖云烟看着他微笑注视着她的脸,一刹那真是哭笑不得很。

她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头,另一只手却是很是不听话,把那银票收了回来不算,这时嘴里也道,“再给点。”

魏瑾泓“嗯”了一声,这时他袖袋里再无它银了,便道,“先欠着。”

赖云烟略眯了眯眼,道,“说来,您桌上那块玉砚,那成色看着怎地一年比一年好了?”

魏瑾泓很是上道,她话一开口就明了了她的意思,她话一落音就点头道,“给你。”

赖云烟这才微笑了起来,赞赏地看着魏大人。

看,要说魏大人没长进也不是那回事,他可比以前上道多了去了。

这砚台,她回头送给她舅舅,哄他开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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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得了一份意外之财,还是人主动奉上的,赖云烟回去时格外精神焕发,还拉着魏瑾泓一道去给魏母请安。

魏瑾泓先听她之意时略敛了眉,但还是随了她去了。

请安时,赖云烟又是笑又是叽叽喳喳的,那愉悦万分的样,别说魏母看得刺眼,就是魏瑾泓也看得眼睛有些刺疼。

这都多久了,她自由自在欢笑着样子他真是多少年都没见着了,反倒是在这种境况里,在她脸上面露出了两三分。

“娘,您都不知晓,夫君非拉着我走一段山路,差点把鞋都走脏呢。”赖云烟拉着魏母的手娇笑着,魏母轻扯了两下,没有扯出来,她暗狠了下心,便大力地咳嗽了两下。

“哎呀,娘,您这是怎地了?”赖云烟慌忙站起来,抬手就要拍打她的背。

魏瑾泓这时眼睛一眯,见她拍下去的力度正常,没打算把他娘拍死,这才放下了刚急提起的心。

这心刚一放,想及自己的反应,他自嘲地笑了一笑。

她不信他,他,也是不信她的。

说起来,十余年了,确实没变多少,变的不过是因着世朝,他们不再是两个不相信对方的仇人,而是两个互不相信对方的合作者。

“好了,好了。”魏母挣脱开了她的手,又推了一下她,掩饰不住眉目间的恼怒道,“请完安了,就回罢,我头疼,让我歇会。”

说着,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内屋走去。

“娘亲慢走。”赖云烟在她后面福礼,娇笑道。

魏母脚步一顿,等到了内屋,人还没坐下,她的气都喘不平了,等外屋的门一响,知道人走后,她狠狠砸了桌上的杯子。

这时她的贴身丫环小红进了门来,魏母看到她,伸手就是抽了她一记耳光,道,“她来了你给她奉什么茶!”

“大公子,大公子也来了啊……”小红摸着脸,被挥蒙了脑子的她结巴着道,眼睛里流出了泪。

“你就不知道只给他端!”魏母恨恨地道,见丫环跪下叫了夫人饶命,她又愤怒地瞪了她一眼,等回到椅子上,吉婆子给她端来了茶水后,她这才恢复平静。

“我老了……”丫环退下,身边只有吉婆子后,魏母凄然地笑,“孩子不是我的了。”

“您不是还有孙子?”为了让她开心,吉婆子在她耳边轻道。

“是啊,孙子!”魏母立马重振了下精神,道,“老爷最欢喜他了,今夜他可也是随祖父一道在书院用膳?”

“是。”

“还不快快嘱了厨房多送几道他爱吃的菜过去。”魏母站起身来,脸上凄态不见,病容也无,精神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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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赖云烟听儿子随了祖父回了祖父母的主院去歇息去了,她也没吭声,当晚魏瑾泓有事去了外院书房,但到了亥时,她就把人请了回来,对外说大公子歇息了,屋内由他自己办公务。

不用这招,府里的那大管事,只要不到深夜,之前不管什么时辰,只要有事了就会令人来叫她,让她一个好觉都睡不着。

魏母此招挺毒的。

赖云烟这夜躺下后,对在书案前挑灯看册的魏瑾泓也感叹了一句,“你娘那心思啊,也怪磨人的。”

魏瑾泓闻言抬头看她一眼,温和地笑了笑,就又低下了头去。

赖云烟这时自言自语,“要是再给我弄这些不三不四的,我就让她知道什么叫吃多少就得吐多少出来。”

说完,魏瑾泓那边没反应,她就安心地闭上了眼,睡起了觉。

没反应好啊,没反应代表只要不把那老太婆真弄死,魏瑾泓大概不会出什么手。

不过,说来,她出了手,魏大人还是占便宜啊。

他一直不都是想让她帮衬着魏府这摊烂摊子么?

到头来,还是如了他的愿。

说来,还是她吃了亏啊,她心里也是憋屈得慌啊,不知要多少的银子才能抚得平,改天得找个时间再跟魏大人好好说说这问题。

她可不能再当那白工。

**

魏氏大祭,崔家也来了人。

魏崔氏也是个狠家伙,把那被魏瑾泓想办法弄到千里之外,当了知府的崔平林的三个儿子给弄回来了,这日进了府内。

这人一到,赖云烟才知情。

她这真是惊喜得很,迫不及待让春晖给他主子去送信,让魏瑾泓在那宫内提前不好过一点。

这崔家大到快有三旬,小则只有十岁的三人来得这么悄悄,魏瑾泓不知情,她更是都没听过一点风声,她敢说,魏崔氏肯定是想尽了法子,才弄得毫无动静。

越是没有动静,她打的主意就越大。

怕还是想帮着崔家翻身不可。

这厢魏府魏母的主院大堂里,祝慧真坐在魏母身边,笑着给她捏腿,与她道,“我看那大表哥,长得有点像娘呢。”

“是吗?”魏氏淡淡地道,“我与睦奇父亲是同母所出,长得本就有点像,睦奇长得有点像我,也不奇怪。”

“娘,”赖云烟端坐在另一端,笑着问,“表弟他们什么时候上的路了?从那邢县到京都,也不知他们赶了多长的路。”

“你回头问问他们,不就知晓了?”魏崔氏转脸看向她这个大媳,那平日也是温善和气的脸这时没有丁点笑意,“你胆大,张了那嘴便是。”

她这话是真真不客气得很,她话一落,祝慧真给她捶腿的手都收了回去,双手放在腰间,低着头恭敬地坐在那。

赖云烟眼波一转,从祝慧真的乖样转到魏崔氏脸上,没事人一般笑着道,“我再胆大,娘也知我是守礼得紧的,这事我哪会跟表哥去问,回头我叫夫君为我去问上一问就是。”

魏崔氏闻言,眼睛直直地朝胆大包天的大媳看去,见她如前面的多次一样,大咧咧地对上她的眼神,不多时她就转过了眼,垂首拿起了茶杯。

罢,再容她猖狂一段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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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云烟与祝慧真同退出了魏崔氏的大堂,路上祝慧真想了好一会,才与身边的赖云烟淡道,“大嫂,先前她是拿你压我,现在,她连你都不欢喜了,果然婆媳自来就是那天生的仇家吗?”

见她语中有一点小感慨,话也有几分真心,赖云烟笑了笑,没说真话,但语意间还是稍带了一些安慰,“没事,瑾瑜站在你这一边就好,是他跟你过一辈子。”

祝慧真听了她这话,着实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一会才想及赖云烟以前也是对她如此和善过。

不过,那都过去好多年了,那时候她们还小的时候,她便是娇气哭闹,云烟姐姐也还是会笑着哄她几声的。

后来她进了这府,云烟姐姐过得好,她就恨,云烟姐姐过得不好,她这才觉得高兴……

现下也是一样,只有她过得不好了,婆母不喜她,要是府中那光彩最夺目的人也不喜她,她才是高兴的。

一想,祝慧真也知她与她这嫂子交不了好,便隐了心中的感叹。

本就不是多好的交情,没必要再虚与委蛇。

祝慧真一抿嘴,头往后一点,示意她的丫环跟上,再朝她一福,就快步走了。

本还以为要跟她说上几句的赖云烟颇有点不解地看着她的背影,这是怎地了?这丫头怎么这么喜怒无常了啊,她现在可不是那种一点城府都没有的人了啊。

赖云烟有些不解,但也没时间去多想,她这刚在石板路刚走了几步,那边穿过小庭过来的仆人就过来报道,“大夫人,七老太爷的仆人来报了,说是这几日就到,他手中有七老太爷手中的常用物单,请您去过一下目。”

赖云烟一听魏家那最长寿,也就是魏瑾荣的祖父从隐灵山下来了,顿时五脏六腑都紧了一紧。

能养出魏瑾荣那样孙子的老人家,可真是不好伺候。

从喝茶的水,到平时坐的椅子,他老人家可是个万般挑剔的主。

魏母可真是会折磨人。

赖云烟回了那前堂,拿过物单看罢,笑着朝老仆人点了头。

她这一让下人带着老仆去歇息,就盼着魏瑾泓回来了。

魏瑾泓许是宫中繁忙,到了晚上才阴着脸进了赖云烟的房。

这边赖云烟也是刚回屋喘口气,脸色也不好看,魏瑾泓背后的翠柏一见到她的脸色,挤了挤嘴,才可怜巴巴地道:“大公子还未用膳。”

赖云烟根本没理会他,拿着下午接过的物单就往魏瑾泓手里塞,“这些东西我可备不齐,您自个儿想办法去。”

魏瑾泓挥退了下人,这才拿开了那纸看了一眼,看后心中松了口气。

不是什么大事。

他即答道,“瑾荣明日到京,交给他办就好。”

“三公子要来了?”赖云烟这又讶异上了。

“不要戴花。”魏瑾泓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赖云烟本还想回他几个假笑,但她忙了一下午,实在累得慌,这笑便也懒得笑了,嘴里道,“你们府中的花就够他呛死好几条命去了,用不着我再戴那花。”

魏瑾泓闻言即朝门外喊,“苍松。”

“在。”

“荣公子的房舍备妥了?”

“备妥了,奴才经手备的,等会奴才会再去细究一遍。”

魏瑾泓这才让他了下去,安了那心。

“您还未用膳?”一转过脸,就对上了她关心的眼。

见她神色中有关心,魏瑾泓那脸也柔和了下来一些,道,“是。”

“那您赶紧和您的表弟们去一道用膳叙旧罢,想来他们可是盼你回来得紧……”赖云烟捂着嘴,这次是真心愉快地笑了起来,还道,“可记得帮我问一下,他们可是赶了多长的路,这一路啊平日是歇在了何处,诶呀,一想到他们会宿在那荒郊野邻的,我这一想,就觉得他们真真是可怜,娘要是知情了,不定要怎么心疼呢。”

魏瑾泓听得太阳穴鼓鼓地直跳,随后不出一声,甩袖走了。

冬雨正给赖云烟端了补品进屋,一见大公子冷着脸走了,进屋时她朝她家小姐摇了摇头,等把手中盘子放下,她才与赖云烟叹道,“唉,大公子瘦了好多,小公子成天念着要给他补补呢,您倒好,又尽说他,这晚上的饭还能还他咽得下吗?”

“咽不下?”赖云烟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即就笑开了脸,“那饿死了最好。”

这样的话,什么事都省了。

搞不好,她不仅能再逃出这地狱不说,许还能有第二春,那可都是人间美事,为此让她年年都给魏大人烧纸钱上香她都愿意。

看着她家小姐那欢快的脸,冬雨立马闭嘴,由她小姐发那美梦,什么都不愿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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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祭祖之事,魏府又再买了上百的仆人,本是宽大的宅院因着这百余杂仆的进入,平日有些清静的宅院这时倒是显得有些喧闹起来。

荣公子的房舍是安排在了府外的一处静宅里,这事苍松晚上又过来报了一次,这次他是跟赖云烟说的。

赖云烟也不想听他多说,听他说了个大概后,就让明天荣公子来了后派仆人跟她打声招呼就好,别的就别多提了。

这府里这么多眼睛,不论是魏家这位公子,还是这段时日来的别的男客也好,她都还是都保持站点距离好。

魏母现在想拿她发作一场,肯定是想得牙都要咬碎了,她可不能在这族里人不断与府中来往的时刻落了把柄到她手里,被她一举搞死。

再说,她与魏瑾荣上世是谁听谁的名字都发愁,但他们要是真见了,坐下了,也是谈得下话的人,两人各自都会些别人都用不到的手段,谈起些“邪门歪道”来,没有人比他们更擅长,跟魏瑾荣真说上了话,也是件愉快的事,所以这闲还是先避的好,免得一谈起来就忘形。

稍晚魏瑾泓也还是没回来,这边大管事又派人来上跟她要了几次银子置办物件,说的都是从地方来的哪家五老爷缺个椅子,另家八老爷缺套茶具的事。

大管家的敢要,赖云烟也敢给,但给钱之前,都要让大管事的画押。

等过几日,待银两花得上了数,她就要从魏瑾泓那边带上苍松,再携上她这边的赖绝带着一大批人马去查帐。

到时,谁给她吞了一个铜板子儿,她都要让人当着族人的面给吐出来。

奴才吞的,那就打死奴才。

主子吞的?只要奴才敢供出主子来,她也敢闹那么一场,不会,哪怕折人身边的几个屑小,只要让某人心中不畅了,她也乐意得很。

这晚赖云烟由了大管事的要了两次银钱去,这时辰也是子夜了,这时府中管事要是没那天大的事,也不可能拿小事来扰主子的清静,她便也歇了下去。

只是过不得多时,她就又被摇了醒来。

她这刚睡下就又被摇醒,正想发脾气,却对上了魏瑾泓那有着五指血缝的脸。

“被打了?”赖云烟张了张眼,揽了被子坐起靠在了床头,与那在床边坐下的男人说道。

“嗯。”

“疼吗?”赖云烟意思xing地问了句。

魏瑾泓点了头。

见他点头,身上沉静,但没开口的意思,赖云烟打了个哈欠,道,“那就睡罢。“

这才是个耳光,算什么事,还及不上她想要她的命一半呢。

“小时我发高热,是她守了我好几夜,才把我守了回来。”他轻道,言语沉郁。

“那是大夫的药管用,不守你也不会死。”赖云烟微有点不耐道,这人好生扰她的安眠。

魏瑾泓闻言闭上了眼,轻笑出了声,言语中有说不出的辛酸,“父亲死前嘱我照顾她,上世我未有做到,这世我真是不想再重来一遍啊。”

“唉,”赖云烟是真烦了,与魏瑾泓真心道,“不想再来一遍也简单啊,护着呗,一起死一起活,谁阻得了你们全家人一起发蠢啊,神仙都不能!但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别让我儿子也陪葬,他没你们魏家没关系,他还有我呢,他要的我给得起,你就别糟蹋我儿子了。”

魏瑾泓这次彻底沉默了下来。

赖云烟没想当他那解语花,把话粗暴地说完后,本打算再躺下入睡,这时门边突然有了声音,冬雨在门边道,“小姐,您让我给姑爷备着的宵夜来了。”

赖云烟刚想“啊”出声,冬雨就端了盘子进来,房内刹那全是食物的香味。

顿时,她觉得她都有点饿了,就闭上了嘴。

等她披好衣,净了手入了座,她斜眼看了冬雨一眼。

摆好了盘中膳食的冬雨靠近她,在她耳边轻语,“小公子让赖绝来吩咐奴婢的,奴婢没法子。”

小主子也是主子,嘱她办什么事,她也得听不是?

她们这边刚说了两句,魏瑾泓那边就已经喝起了汤,他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些,赖云烟见机不妙,忙抢了一碟小包子和一份肉末面过来。

冬雨见状,拿盘挡目退了下去。

许是化了悲痛为食量,魏瑾泓把端来的五样小菜都吃完了,最后见赖云烟的碗中还剩了点肉汤,问都没问一声,端去喝了。

赖云烟炸舌,好半晌才道,“说出去,您魏家的脸面都要被您丢光了!”

魏瑾泓不声不响地喝完汤,拿过温帕往嘴上一拭,才抬头与她道,“多谢。”

这时赖云烟才看清,他除了左脸上那道明显的指痕,右边脸上,还有另一道不太明显的掌印。

“啧,”赖云烟弹了下舌头,与近在眼前的魏大人道,“你们母子这大晚上的到底是干了什么啊?”

魏瑾泓闻言皱眉看她一眼,过了一会,他长吁了一口气,与赖云烟道,“她想让我给崔睦奇谋个官职。”

“你没答应,她就打你了?”赖云烟觉得魏母还不至于这么冲动,这儿子也不是随便能打的,尤其现在魏瑾泓是有官职在身的人。

“崔睦奇此次来京,是因他在邢县失手杀了当地缙绅家中的公子……”

“啊?”赖云烟目瞪口呆,这她可是真没料到。

杀了当地贵族家的公子?崔公子好本事!

“她想让我拦了那要递到京中的状纸。”

魏瑾泓这话一出后,赖云烟实在没有忍住,朝魏瑾泓伸了下大拇指,心服口服地道,“崔家人真真厉害,妾身好生佩服!”

这老子的事被魏瑾泓掐死在摇篮了吧,这儿子就以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姿横空出世了。

真是快要把她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