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府本有两个厨房,一个是为主子专用的大厨房,另一个则是为下人们准备的。时疫期间由于人手不足,现暂时都统归到大厨房。如意已经挑出得力的厨娘组成了临时班子,人人是熟手并没有什么事需要林笑多操心的。大厨房红白案和配菜的几位掌事都是有经验的,手艺也很不错。但论起毛病就是几个总管婆子仗着有资历人便不勤快,平日里多指挥着年轻的动手,自己只管动嘴和最后的调味,如今删减了人并没有那么多人可用,不得已需自己亲来又得将得病的和健康的得分开做吃食,甚是麻烦,少不得便有了抱怨。

林笑这一来“视察”,他们自然不敢再说抱怨的话,一个个加紧了手脚利索起来。林笑巡视了一圈,方召集了众人,说道:

“我这些日子会暂管这里,原本众位并不需要谁来督管的,要管也该是年长的妈妈来做,谁让现在是非常时期,那也只能做非常之事了。我所做的除了督管还要向各位请教,这段时间请大家多费心了。”

见小主子说得客气,脸上很是正经,那几个婆子心里好笑觉得她是故作成熟,拨了鸡毛当令箭,面上便露出了几分轻视,嘴里却抹着蜜的夸赞她孝顺又有本事之类言不由衷的话。林笑对这些人的态度并未放在心上,她静静听完后又道:“我记得大厨房领事的是言嬷嬷,现在仍是吗?”

言嬷嬷闻言便站了出来,她是个身宽体肥之人,说起话却尖细的很,人本黑却涂着粉,面色就泛出奇怪的青色。“回姑娘的话,还是老奴。”

“好。那么明日你将这一个星……嗯,七日里要做的菜谱给我报上来,除了早中晚三餐,还有主子的加点都写清楚明白了,若有人另要了什么也记上。还有,厨房这里的账是谁在做?”

言嬷嬷还没有从菜谱的事上回过神来,后一个问题她便打了磕绊,另有一位段嬷嬷上前道:“大厨房的账是由采办李翰和姨太太那里管,我们这里是管不着的。”

一旁的纹锦附耳轻声道:“府里每月会按上月的用耗给采办拨银子,采办那里当月若有余的便计入下个月,超出的就再到姨太太处申领。”

林笑神色不变问道:“姨太太之前是谁在管?”

纹锦道:“最早是太太房里的珍珠,后来拨给琉璃管,上个月才交给姨太太的。”

林笑点头道:“回头让采办的将账给我这报一份。”

纹锦应了,下人们都互相偷偷打着眼色。林笑想到现在是古代,没有那么多污染毒害,不过这井水实在不保险呢。她转头又对那些人道:“我也不在这里耽误你们做活儿,只最后叮嘱一件事。现在不同往日,正是疫症传播时节,定要把那些瓜果蔬菜给洗净了,蓄的水要及时更换,煮沸了再来用,当日用完,第二日用新水。”她顿了顿又道:“红白案的用具不可混用,这个我以前说过的,那会儿你们嫌啰嗦不按着做也就算了,从今后却一定要这么办。”

众人莫名的互相看了看,声音不齐地应了。林笑见状也不解释,只道:“行了,你们自去忙吧。”言嬷嬷见她要走忙上前道:“姑娘。请留步。”

“怎么?”

“姑娘让做的菜谱……”

林笑见她的胖脸上露出几分不自在,便淡笑着问:“言嬷嬷,可有什么为难的?”

“这菜谱,若说做三日的还可以做上一做,可这七日的,平日里菜式都不是一定的,有时会随着主子的心意变化,谁能说的准呢?”

“嗯,嬷嬷说的是,不过我让你做的只是个预设,即使变化,是吃米还是面总可以定的吧?而且我如此做也是有我的道理,前面我说了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

见林笑坚持,言嬷嬷也只得道:“姑娘说的是,老奴明日定将菜谱做好,只是……老奴认不得几个字……”

林笑微怔了下点头道:“我倒忘了这层,嗯,我记得杜嬷嬷是识字的。”

杜嬷嬷听得林笑提到自己的名字便主动上前来,林笑又将事情细细交代了一遍,直到她听懂点头为止。一旁的言嬷嬷见状不由撇了撇嘴,她这样子让纹锦看到了,两人眼光一对都立刻避了开来。林笑交待完了事儿没再多留,她出了大厨房不由舒了口气,对于自己方才的言行她还是满意的,总算能对着一群大婶淡定自若了,而杜嬷嬷,以往的无意插柳,倒是方便了现下的行事,看来真得培养些自己人才是。

话说之前林笑没少来灶间叨扰,与这些人倒也不陌生,特别是和杜嬷嬷。杜嬷嬷为人随和,虽年长也不摆架子,愿意和小的们一起做事并不藏私。她是粤人,语言不通,平日说话不多,但行动上的示范更为有效,加之手艺惊人,她来琅府的时日虽不多却更得人推崇。那些老的原也想排挤她,可被鸦九训斥了几回便暂收敛了行为,嘴里不说风凉话了也不敢随意克扣派发给杜嬷嬷的东西了,但还是这个外来者冷淡的很。

这些事儿林笑都是知道的,她和鸦九相熟便起了不平之气,明的暗的对杜嬷嬷也多有照应。前段日子她思念家乡菜,动手做了面皮和锅盔牙子,虽比不上梁展眉的手艺,但也得了十之七八的精神。杜嬷嬷善南菜,见林笑的做法新奇便主动和她切磋起来,林笑的经验是打下手得来的,其实算不得什么,若说手艺好,梁展眉当真是强人,特别是各类面食,所以林笑其他不行擀面蒸馍之类的还是拿得出手的。这二人一个从心里就没有主奴之分,另一个痴爱烹饪,几次下来便忘了规矩,一来二去就熟稔随意了许多。有林笑的耳边风吹着,甄氏给杜嬷嬷的例银竟和几个主管婆子一样多了,其他人看得又是眼热又是嫉恨,却也没法子。

转眼便是第二日,一大早言嬷嬷就亲带了菜谱来望月楼。林笑在一楼正房见的她,见杜嬷嬷并没有同来,她心里已知究竟,不由暗叹怕是又给人家惹下事儿了。林笑也不多说,接过了菜谱,只见洋洋洒洒竟是十来页。看过后,她没让言嬷嬷多留,赏了她两吊酒水钱,言嬷嬷得了钱脸上的笑便由衷了些,临行时竟主动暗示采办的账不干净又将自己摘出来。林笑姑且听之而已。

账不干净这点林笑已然想到,她并不知道那个叫李翰的采办送来的到底是真账还是伪账,不过想来,他们都会认为这次只是走个过场吧?现在貌似大树将倾,树上的猴子是个什么真脸儿怕都该现形了。对于未来,林笑一半畏惧一半担忧,她只想在能力范围内控制住局面,厨房相对熟稔些,以前珍珠拿来做例子讲解的便有厨房的账。流水账看起来的确很费眼乱心,但若是整理好了漏洞也会很明显,林笑虽没正经学过财务,但经常看到梁展眉做账,也知道进销存是怎么回事,于是她画了表格,将数字逐一罗列出来,费了一整天功夫总算是做好了当年的账目,只是进项的真实性无法确认。

林笑命璎珞请了杜嬷嬷前来,让她私下有空时将所有原料进项查清,杜嬷嬷先是惊讶,随后面色便有些纠结。林笑知她平日只管着做饭并不喜做这种事,或者说她尚未在新地站稳脚跟不愿得罪人。于是她语气和缓的将早就准备好的措辞说了出来:

“我来管厨房这摊儿是大爷允了的,名正言顺。我虽人小言轻,但到底是主子,他们再有资历也是奴才,规矩前谁又真敢跟我呛?我也不是针对谁,也不想搞肃清。我只想弄清这笔账,太太挣钱不易没理由白白让人占了去,她也早叫我学着理账,以往我总觉着自己还小又不想费心力,便不大愿意去做。如今太太病了,我这个当女儿的多少也该挑起担子来,大的我做不来,厨房这里正好试着来做。这次若没事则罢,若有事……一则定会秉公办理,二则绝不会牵累到你,这事儿只有你我知晓,妈妈只管放心。

厨房那里我只和你好也只信你一人,知道你本分。这件事,你慢慢做,不要急着回我。这里是二两银子,你且收好,你一人带着孙儿过活也很不易,鸦九平日虽总接济你但她也不过是每月一吊半的钱,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寻我便是。”

杜嬷嬷听着,脸色渐渐由白变红了,她没想到林笑会如此推心置腹的说了这么些话。心里有感动也有怜惜,她知道这位小主子是个良善人,除了鸦九,这府里她最感激的就是琅豆儿了。如今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己受人家恩惠便定要做事的。想到这里,杜嬷嬷叽叽嘎嘎的说了一通,林笑听了半天只明白她是无功不受禄,说要办好了事才敢收银子。林笑也不勉强她,点头允了,待杜嬷嬷走了,她才重新将菜谱看了看,心里计较了一番便带着纹锦璎珞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