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给林笑解释道:“但逢灾年,朝廷便会施赈,最通常的是平粜,其二就是开粥厂,但凡极贫次贫的都可以去粥厂领粥,这便是所谓打粥。城北有粥厂这妇人应是去那里打粥的。”

“这么说今年是灾年?可瞧着不像啊。”

曹颙道:“今年不算灾年,若是灾年就不是这等景象了。”说着他蹙了下眉,喝了口茶缓缓道:“听家父提过,康熙三十四年浙西水灾,州县开了三十几处粥厂,每日上万人进出粥棚,病残者、手持藜杖者,孀妇背负婴儿者比比皆是,那等景象……这妇人怕只是由于家贫吧,一般人家若不是逼不得已是不会去打粥的。”

林笑无语又探身出去看下面,很快被济兰遣去看状况的盘金麻利的打探清楚上来回话了。果然如曹颙猜测,妇人出身贫户,男人得了痨病在**磨日子,家里无劳力只靠妇人给人洗衣赚钱,这段日子米价又涨,实在没钱去买米才去打粥的,现在她只是饿晕了过去。林笑一听心中猛跳了几下,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能活到这个份上的,眼里便有些泛潮,她从荷包里拿出所带的四两银子让盘金送过去,见甄嘉出钱,戴诺拦道:

“怎能让你出钱。”

说着他掏出两个金锞子,转手递给自家小厮道:“把这个给她,够她过好下辈子的了。”

林笑冷眼看着,她很是不喜这种用钱砸人的阔少做派,坚持道:“给她,虽不多可是我的心意。”一直沉默的济兰也掏出银子,对盘金道:“去给他们买点吃食,米粥既可,他们饿的厉害不可突然吃硬食。再请个大夫给她男人看看。”盘金应了。曹颙的下人也得了主子的令带着银子跟盘金下楼去了,这厢戴诺没发现“甄嘉”生气,只是催促小厮快点下去。

林笑起身又往下看,见那妇人转醒,得了钱和吃食激动不已,大约是听了盘金的话,她扬起脸望向三楼,正好看到林笑,便哭着跪下磕起了头。林笑忙缩了回来,心情沉重的坐下,许久,她才愤然道:

“为什么政府不管,好歹得给这样的人最低工资吧,老百姓饿的都快死了,施的什么粥?解决就业才是正理!”那几个自是听不懂‘政府’‘工资’‘就业’是什么,但明白她的意思。

曹颙道:“我朝人口过千万,总有穷富之别,只是穷多富少,朝廷却不能处处顾上,每年也会拨款赈灾。这天灾和灾民也是历朝顽疾了。对于极贫之家要钱无钱,要粮无粮,要柴无柴,贷粮无用,散米也无济于事,施粥却是最好的法子了。只是施粥也有弊病,路途远的走不到粥场,女人抛头露面又有伤风化,”他看了林笑一眼,停了停道:“施粥还是能有助益的,至少像这妇人家这般境况的总还有个活路。”

济兰嘲笑道:“饥民腹未饱,城中一月扰;饥民一箪粥,吏胥两担谷。说的真好!不知这赈灾款项是肥了谁的荷包。任谁都知晓朝廷拨下来赈灾银子层层被盘剥了这才是最大的问题!若是五成用到贫户身上也不至于此。”

曹颙听得哑然,林笑听得明白,贪污是历朝的顽疾,民主的当今也不能杜绝,又何况封建社会?她想了想又问道:

“不是都说江南是鱼米之乡,粮食生产应该极多才是,富如江宁怎么还会出现平地起价的事情?”

济兰道:“三弟可知江宁的米出自何处?”

林笑疑惑的摇头,“难道不是本地?像咱们府上用的粮不都是自家田里产的?”

济兰道:“江宁的用粮有六成出自湖广。其实整个浙江和江南,地窄人稠,即使是大丰之年,粮食也不够,全是仰赖湖广接济。聚宝门外的三十二家砻坊的存粮也只够江宁三个月的。外省遭灾或减产便会殃及两府。”

这些事情林笑是头一次听说,她细细想一下便明白了,这古代人民是真正是靠天吃饭的,稻米大都一季,产量又低,加之交通不便,所以富如江南也逃不了百姓饿死的现实,那其他地方的人呢,岂不是更可怜?如果自己是学农业的该有多好,也来个杂交稻,也来个大棚种菜,那样便可以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了,可惜学的是毫无用处的艺术专业……正胡思乱想着,菜品接二连三的上来。端菜的报着菜名,果真是荤多素少,样式好不说,颜色摆盘也很艺术,并不比现代的差,只不过刚遇了那样的事她哪有胃口,就举着箸看菜发呆。一旁的济兰轻声道:

“三弟,可还在忧心?”

林笑叹口气:“是啊,想想竟有那么多人同那妇人一般可怜,妹……小弟我就挺难受的,面对这一桌子饭,还真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感觉,这感觉真不怎么样!”

济兰的眼神沉了沉,他看了眼也皱起了眉的戴诺,宽慰道:

“三弟能有这般仁爱之心哥哥很高兴。不过,救民于水火也不在此刻此地,也不是短时能有成效的。朝廷也不乏好官,前任江宁知府施世纶施大人便是极重民生的好官,小曹的父亲,曹寅曹大人,就捐钱建善堂开书院。救济百姓并不只是朝廷的事,有能力的士民也多参与赈济。像老戴家在城里便开了三间粥厂,在徽州老家也开有粥厂,常年接济贫民,就连咱们家也捐了十来条救生红船。老戴,你给育婴堂捐了不少钱吧?”

戴诺听济兰提到他竟似有些不好意思,挠头道:“我奶奶常说钱与己富贵,与人便是救命,有多的钱多去助人也算是积德了,再说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林笑听得微怔,戴诺的奶奶不一般啊,而自家原来也在做着慈善之事,平日可从没注意过,她又去看戴诺,少年一脸‘这没什么’的表情,并不做作。济兰这样说是看出自己的情绪了?想到这里她便有了愧意,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幼稚了。见到林笑的表情,曹颙微扬了下嘴角,岔开话题道:“各位,再说下去菜都凉了。”戴诺亦笑嘻嘻的道:“小嘉,这蟹酿蜜,你尝尝?”济兰微笑的看着妹妹。林笑看了看这三人,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振作了精神道:“好!吃吧。”

林笑浅尝了些惠泉酒,吃了最爱的蟹黄又听着那几位闲聊,心情渐渐开阔起来。济兰不是多话的人,席间大都是曹颙和戴诺在说,林笑觉得自家哥哥似有些心不在焉,眉宇间有忧思,不知他在想什么,也或许是自己多想了?感觉到妹妹的注视,济兰向她笑了笑。林笑决定先放下这件事,瞎想是没用的,回去再问他好了。

酒过三巡,林笑慢慢的对戴诺改变了态度,已经开始称呼他为五哥了,见他二人聊的好,曹颙便坏心眼的拆台揭某人的底,由此林笑对这个戴五爷了解的就更透彻了。

戴诺年方十四,是徽州大族戴家的嫡次子,按齿序排行老五,长子戴诚是他的嫡亲哥哥,另三个都是庶出的。他还有七个姐姐,都嫁人了。戴诺是家里最小的,也是最受宠的。家里的事业有他父兄操心,学业上也没人强求他。于是戴诺从小便把心放在喜欢的古玩上,也是他有这方面的天赋,跟着父亲请来的行家学了几年,年纪虽小练得眼力不错,极少有打眼的时候。

除了厮混在古玩堆里他还有一项特殊‘爱好’,便是如喜欢古董一般的喜欢美人,男女不忌。不管是谁只要入了他的眼,就会去亲近人家,包伶人玩娈童在这个时代对富家算不得什么,戴小哥和那些人相比到还算个君子,他只爱和美人们相处为友从没祸害过谁。不过即使如此在外人眼里戴五爷就是花痴的代名词。其中也有不少抱着别样心思故意亲近他诓骗钱财的,失了财戴诺也不以为意只认为人家真有难,直到他的兄长戴诚实在看不过眼出面教训了那些人又让他们亲口承认了行骗之事,戴诺这才信了。到最后他知道归知道,也不让哥哥为难这些人,反而给他们送去医药费,气的戴诚直说再也不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