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月亮的夜里,雨桐院亮如白昼,围着院子一圈点着数十个火把,当中摆着桌椅,前方是个火盆,正燃着火焰,一个临时搭起的架子上挂着水红色的纱帐。玉烟、珍珠、浮石和风铃都裹得严严实实的站在帐内,里面坐着的正是乌林和如月。

吃罢年夜饭,如月让人按着计划好的布置开来,这些可是费了她不少的心,偷着藏着做准备,果然布置过后只看得秋实等人目瞪口呆,方嬷嬷要去阻止已经来不及,而且作为下人面对一个喝了酒的主子是根本说不通话的。于是一干人等满怀忐忑的看着好好的内宅院落成了歌舞场!

现下这两位格格正抱着暖炉吃着烫好的酒欣赏着隔壁家的烟火,他们望着红红绿绿的烟火绽开又湮灭许久没说话,酒却已经吃了快两坛。等隔壁热闹声变大,炮声也密集起来,如月掏出怀表看了眼,嘿嘿笑了两声道:“新年到了。我又老了一岁呀。”

见她又喝了一杯烧酒,乌林嗤笑一声道:“在我跟前说老,该打!”

如月叹了口气道:“你不懂的,我的心已经奔三了……”她说着就又笑起来。

乌林咯咯笑着道:“你总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不过怪好玩的。嗯,你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么?我心说这就是那个救了阿哥们的江南小丫头呀,圆圆粉粉的真可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怕是讹传吧。”

如月哈哈笑着道:“我当时见你就想这位格格怎么打扮的那么素净,却又鹤立鸡群的,不晓得是什么大来头呢,还能被郡主相中成了宴请对象,可得好好巴结上。”

乌林又道:“什刹海游船的时候,你和福晋故意离开,我就想这家人都好奇怪,不过那日真的很开心,之后的每一日都很开心。我一直在想和你们能成一家人就好了。你可知道就是到了现在我也很是羡慕你呢。如月。”

如月饮了不知是第几杯酒,她打着酒嗝道:“少来了,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你就胡说吧,你我现下半斤八两,谁比谁好到哪里去呢?”

乌林长长叹了口气,习惯性的去摸荷包却发现那里早就换做一块玉佩了。她收回手抚着发烫的脸看着火炉上方清晰可见的雪片呆呆出神,如月望着好友被火光映着的脸上泛起的愁容,她想起了哥哥还有扎琴,心里顿时泛起了酸楚。到后来眼泪竟快流出来了,她马上又连喝了三杯硬是将泪水压了回去。

“你喝的太多啦!”乌林皱着眉道。

“酒喝了不少,却也没多。”如月起身向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就趔趄了一下,乌林想去扶可脚已经软的站不起来,还是珍珠手快扶住了如月,“格格。您喝多了,守过夜了该回去安寝了,到贝勒爷万一回来见到了可又要生气了。”

“他生的什么气呢?他又怎么能看的到,不是在宫里么。”如月拨开珍珠的手,“而且我是我,他是他,我在我的雨桐院,他去他的金銮殿,两不相干呢。”

乌林插话道:“谁说的。你这雨桐院不也是四爷的,连你的人不也是他的,他能不管么,嘿嘿,我才不信你不怕。”浮石听得这话脸都吓白了,她求助的看着珍珠。

珍珠忙道:“耿格格也喝多了,这就散吧。”

如月瞪着她道:“慢着,谁敢走,走了就别再来此地!我呀。最恨散这个字啦!”她又指着软在椅子上的好友道:“听着。从现在起着雨桐院就是我的,我拿钱买下来。谁能怎么着?我也不是他的,他到该是我的。”

乌林不接话就是吃吃的笑,如月望着天任雪落在脸上,舒畅道:“好雪,应景,我喜欢。”珍珠又去劝,如月却恼了,她见四下都是雪也寻不到什么趁手的,就来到梧桐树下把斗篷脱了又嫌花盆底碍事竟也蹬掉了,就这么摇摇晃晃的施展轻身功夫掠到树桠上,这一上去她就见到八贝勒府里正灯火通明一片热闹景象,甚至可以看到下人们来来去去的身影。“唉,人比人气死人啊。”嘟哝过后她就撅下一根树枝又飞身下来。

正在树下喊如月下来的珍珠气急败坏,她也不顾规矩了,大声道:“格格,不要胡闹了!”她话音刚落就见如月置若罔闻的开始挥动树枝,开始还看不出门道,往后就能看出是落英剑法了。乌林也终于站了起来,她走到帐外看着好友一个劲儿的拍手,风铃拉也拉不住,浮石只剩下跺脚叹气了。

如月这次舞剑是全情投入,半醉半醒的感觉真的很好,而在风雪中如此恣意妄为真是极惬意的事!她一向是怕冷的,但喝了酒就不同了,酒精由内而外的暖着身体上的每一处,挑起的雪在空中散开又落下,让这个跌跌撞撞又姿态潇洒的少女便的像雪之精灵。本来丫鬟们大呼小叫的声音还在让如月不得安心,但后来她就听不到了,好像天地间就剩下自己一人,不用被规矩所束缚,可以天马行空,这个空间似乎和现世连在了一起,她此刻就像在登台表演,下面坐着穿着礼服的父母和弟弟,他们在鼓掌在说你真棒!我为你骄傲。

如月很完美的使出最后一式,腾空跃起,翻身挥剑,落下后剑尖正指着一人,他也是观众么,穿的十分正式,不过脸色却阴沉着。定睛去看不是胤禛是谁,而他旁边站着的竟也是吉服在身的非印!如月顿觉从天上落回到人间,美丽的幻象想肥皂泡似的破灭了,她怔怔的望着仿佛在辨析对方是谁,直到胤禛握住树枝的另一端用力一拉,如月松了手,人晃了晃觉得头开始发晕,眼前的人在说什么听不清呢。

一旁的珍珠忙不迭的给主子把折上去的氅衣放下来,又去给她穿鞋披斗篷,如月见到乌林被拉着跪下了,周围的人除了自己都跪下了,她觉得很奇怪,也不去看胤禛竟就这么转身走了。如月很困,觉得这梦长到令人讨厌了,而且还有不想见到的人。可是实在是挺不到回到卧室温暖的**了。看到炉火就往那里去了。

如月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睁开眼就想吐,结果她真的吐了,等一切都收拾好已经是日上三竿而她也终于恢复了理智。这是如月第一次见到珍珠黑着脸,也是第一次见到玉烟没有笑,两个冷冰冰的女子给主子拿来了新的衣服,如月对昨日不是完全没有印象。但她真的不晓得是在梦里见到的胤禛是真是假,不过现在见到了这两位的脸色她就能肯定了。于是自觉不说话,速度换好了衣服,好好洗了把脸。珍珠给她梳头发的时候,如月小意道:“这件事我会承担责任。”

珍珠梳头的手顿了顿,她几乎是咬着牙道:“贝勒爷说的没错,都是奴婢的错,太纵容您了。”

如月叹了口气道:“你们受苦了。”

珍珠涩声道:“奴婢们被骂没什么就是您定又得挨罚了!”

如月懊恼道:“明白。”

初雪乍晴,初一的中午也是冷的很,如月没有看到四皇子。他带着妻儿再次进宫去了,不过责罚还是没有避开,胤禛留了话给谢嬷嬷,说是督着琅如月在院子里跪上三个时辰反省失仪之罪,院中所有下人均是罚俸三个月,耿乌林则是被罚禁足。

现下如月就在雨桐院的雪地上跪着,整个院子被打扫的很干净,昨日痕迹一点都看不出来。如月已经在冻的冰冷的地上跪了一个时辰了,她的嘴都发紫了。抱歉的看了一下笼着手冻得发抖的张起麟又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院子,她恨得牙痒痒可又不能反抗。寒气顺着膝盖蔓延到四肢,如月的身子都逐渐僵了,即使用心法也只是能缓解一下,三个时辰,可得跪倒天黑了呢!

屋里的珍珠和流苏从窗户看着外面被罚的主子,他们想出去可不能。玉烟看了眼还在抱怨的方嬷嬷,她想起昨夜雪里舞剑的女子,还有用怒气掩盖惊艳和迷惑的主子。有时真的觉得太了解一个人实在不是好事。不过遇到这么胡闹腾的格格,主子大约也是第一回吧。否则做的更好些就该让下人扶着醉倒在帐中的女子回房,而不是自己抱着她回去,能看出这层的除了自己只怕就是福晋了。不过今日的责罚倒是又设了个迷障,谁也猜不透这位喜怒不定的主子到底在想什么。三个时辰,这样的天气……怕是铁打的也会病呢,主子难道就没想到?

玉烟推测的没错,当夜如月就发起了烧,还总说膝盖痛的很,直把珍珠等人吓的不轻,府邸也没个能做主的人,他们不得已去请谢嬷嬷来,结果太医是请不动的,只能请了大夫来瞧病。好在如月身子好到了第二日下午烧就退了下去,就这样躺到了初四。这段时间非印回了娘家省亲,李瑶因为有孕在身,是娘家来人探望的。胤禛偶尔在家但也没来看如月,倒是初三的时候弘晖差时晴来看过,还如约提着一堆好吃的东西过来。

到了初四,如月自觉好的差不多了,珍珠死活不让她下床,弘晖来的时候就见如月愁眉苦脸的坐在**捧了本书在看。一见他来,如月忙披上衣服问:“大阿哥怎么来啦?福晋可知道?你……”她本想说这是寝室你怎么能进来,结果跟着就看到非印了。

非印来看自己估计也是走的形式,如月这么想着,因为被罚生病实在没什么好同情的。果然福晋的嘘寒问暖很官方,如月的回应自然是羞愧加承认错误。弘晖趁着空隙对如月道:“如月姐姐,我和小米都很想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眼看又要下雪了,咱们一起堆雪人呀。”如月偷瞄了眼非印,后者很从容道:“晖儿,过了年你就八岁了,得抓紧时间好好读书,不可再想着玩的事儿了。如月格格就是因为玩的过份被你阿玛罚了,你觉得自己会比较特殊吗?”

见儿子敷衍的应了,态度十分不端正,非印皱眉道:“琅格格你看过了,她既无事你是不是该去安分的读书,等你阿玛回来可是要考教你的功课的。”弘晖这才应了是,泱泱的正要走,他又回转过来对如月道:“上回你给小米做的衣服可真好,它真的不怕冷了也不哆嗦了,可是能再做一件么,那件被图涅给夺去了,说要给他家的大米穿,可他家的狗明明比较大,他的福晋也不喜欢,干嘛抢我的。”

如月见非印的脸色沉下来了,立刻答应道:“行啊。改天做好了我让珍珠给您送去。您快去读书吧。”这下弘晖高兴了,喜滋滋的出了门。

非印看了会儿如月,和缓了脸色道:“给晖儿教数算的事多谢你了。”

如月愣了愣恭敬道,“不敢言谢。”

非印沉吟片刻看了眼在外等自己的儿子,她压低声音道:“我一直很感念如月格格的恩情,在旁人看来大约我恩将仇报,总在罚你,也许你会恨我,但我真的只是按照规矩在做事。不过,格格好像也一直没有把自己当做府里的人,总是置身事外的模样,我不晓得为什么如此,可你的行为已经影响到旁的人了,比如乌林还有弘晖,我真心不希望再有下次了。这样对你对我都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