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京师已到深秋,香山又一次层林尽染,游客行至山中阆风亭时大都会停下来在此休憩。好事人多会谈及数年前有位格格在此间抚琴名动京师的事,不知道情况的人自然会问她姓甚名谁,提到此事的人就会兴致勃勃的道:你不知道吧,说来话长啊。被沦为谈资的曼珠再也没有以鬼魂的样子出现,这是甄氏最值得欣慰的事情之一,女儿的身体大好宫里探看的次数减少则是另一件,凌柱家的房子也已经找好了,离琅府不远,她特意找了懂风水的先生看过了,据说很是不错。大约在寒衣节前住在法源寺的诸人就会都搬过去,凌柱已经没有那么悲痛了,他现在担忧的是小女儿,曼玠在住到寺里后就潜心习读佛经,本以为这样能让她内心平静就由她去了,但到后来看她开始食素,听法课,还被方丈说有慧根,凌柱这才急了,他已经失去了两个女儿,唯一的这个可不能再遁入空门了!这时他才动了搬家的心,联络到甄氏求她帮忙。

如月一直郁郁寡欢,虽然她的心法练的很不错了,睡醒间收放自如,可她一点都不开心,每次想起乌林在贝勒府受罪她的心就充满了内疚。坊间传言四贝勒沉迷佛法不近女色才导致子嗣单薄的传闻并不少,以前如月只当八卦听,可现在她却认真了。再想想那张冷脸和刻薄的嘴,她的心里就直冒寒气,跟这样一个人相处该是多难,问题是还不能随性子给他冷脸,必须讲着规矩行着礼恭谨的称着爷。如月光是想的就不寒而栗,这还没考虑到他家那院子女人呢。难道真是自己记错了。可是没道理啊,明明记得耿氏和钮钴禄氏都是小小年纪进府,怎么就不是扎琴而是乌林了呢!

如月深深的觉得自己对不起乌林,更对不起济兰。他一定是恨自己的吧,信誓旦旦的说绝对没问题的,可结果却让人心碎。好不容易那么喜欢一个人……他都很久没跟自己好好说话了。如月幽怨的立在窗前偷偷从窗缝里看着外面,自己也好久没晒过太阳去外面活动一下了。这就是现世报啊。她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到桌案前。又开始写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中午的时候去裕亲王府的甄氏匆匆赶了回来,她来到西厢见到女儿正在屋里练拳法呢,家什都被拉开了,屋子中间空出了一块地,这丫头正练的一头的汗。她急道:“还练什么功啊!”如月喘着气停下道:“怎么了,你怎么这快就回来了?”

甄氏拉着她坐下,难掩激动道:“万岁爷准了!”

“啥准了?”如月莫名。

“你哥上书的事啊。哎呀。就是给万岁爷说你身体情况不大好,这里气候干燥,人手不够,夜里常有不干净的东西滋扰,”她这句话却是放低了声说的,“想让你回江宁将养。”

如月呆呆道:“记得。可你们不是说不容易吗,怎么就准了?”

“你道你哥上书了几回才准的?五回,加上我在王妃那里求情,我还让太医写了你的病情,这都几个月过去了,今日王妃才提了说万岁爷恩准了。听说十三爷和四爷都有帮着说话呢。”

如月呆了半晌才道:“他没讨厌我吗?”

甄氏怔了怔才道:“你说你麒哥儿,怎么会呢。这事儿不是你的错,是命。又不是你让乌林去选的秀,也不是你指的婚……别愁眉苦脸了!不过,我瞧着你先前说的那些事儿怎么开始不准了呢。嫁到四贝勒府的是乌林,现下钮钴禄家的女儿死了两个,剩的的那个我看离当姑子不远了。她这样怎么能嫁得过去?”

如月无语,仍是在纠结那个问题。“哥哥和乌林的事就这么完了?”

“你还想怎么样。不是也给你说了,你哥去找过她。她不肯走。他们这世没缘分,只能各自过好将来的日子了。嘿,这世上谁少了谁不能活呢,你放心,乌林心里苦一阵子也会想开的。能想起自己的责任而不任性而为的人是不会去寻死觅活的。”

如月流泪道:“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他们。这到底是谁看上乌林的呀,怎么就指给四阿哥了?我恨死他了!”

如月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见到济兰,好好向他道歉没想到却等来了胤祯。这位皇子终于冲破重重阻挠出了宫来探看如月了。胤祯一来琅府也不避讳男女大防,径自来到如月的屋子,见到躺在**昏睡不醒的少女,他站了一会儿才过去,看着如月的眼里竟蕴了泪,脸都涨红了。一旁的甄氏瞅得心惊胆战,不晓得这位小爷下来会怎么样,结果胤祯并没有怎么样,只是在床边俯身仔细看着,“她一直都这样?”

“回十四爷的话,小女现在比当初那会儿可好多了,至少皮外伤全都好了,也能让人服侍着吃点东西可就是人醒不来。”

胤祯握紧着拳头咬牙道:“那不干净的东西是什么?”

甄氏愣了愣,胤祯见她支吾就瞪眼恨声道:“可是曼珠那个贱婢?”

甄氏眨了眨眼,小声道:“妾身不知。只知若不是有佛家的东西护身,还有这尊关老爷像镇着,小女……”

“那个贱人死了还在这里兴风作浪!真真是他看上的好东西!害人害己!”说着他竟暴跳如雷,大声骂了起来,连带着将凌柱一家的祖宗都问候了。甄氏听得刺耳又担忧的看了眼如月,待对方骂声小了后才小意道:“十四阿哥,您这次来就是来探看小女的吗?”

胤祯沉默了片刻才闷声道:“不然以为爷来干嘛。她什么时候走?”

“等安排好了船就走。”

“琅济兰也跟着回?”

“小儿担心妹妹,他……您也知道的,他为了这事……心力交瘁的。我实在是担心,故此才想让他暂时离开一段时日,加上家中确实无人能护送小女……万岁爷和十三阿哥都是准了的。”

胤祯自然知道琅济兰不只是为了如月的事才离开的。他是始作俑者且一直并不以为如何,但此时此地面对这些人饶是再觉得没什么也有了一丝愧意,于是他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道:“这里是我的心意,权当做路费,还有她将来治病的费用。”

甄氏推脱了半天直到看出胤祯快发怒了这才收了。胤祯给过银子后又去看如月,看了许久还小声嘀咕着什么,甄氏离得远了些什么也没听到,接着只见他突然俯身飞快的亲了下‘昏睡’中的女儿。然后转身就走,连声告辞的话都没有。

甄氏石化当场,用一句现世的话说她的心情就是风中凌乱。胤祯前脚一走,听到流苏说着送客的话,如月便睁眼跳了起来,她使劲擦着嘴,脸红的一塌糊涂。又用悲愤的眼神盯着甄氏,压低声音道:“你干嘛不拦着!”

甄氏木然道:“来不及。”

如月惨声道:“我的初吻是要给我喜欢的人的,他凭什么呀。”

甄氏仍旧木然道:“你竟能挺住。”

如月气的捶床道:“不过是想知道他来干嘛么,怎料竟这般无耻!!气死我了!!”

甄氏呆滞完毕突然就扑哧笑了,“他真对你有意。”

“有意个屁。本姑娘这就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永远再也不要见到他了!”甄氏一听再也不回来了,心里就是一痛,她收了笑过去搂住女儿,“真的不回来了?”

“嗯。到时你回江宁咱们就能再次团聚了,就看你能不能说服咱们的凌柱大爷了。只是哥哥他……他怎么还不肯跟我好好儿说话呢。”

“你哥都这样了,你还说这样的话。他可是为了你的事操碎了心,你以为一走了之就完了?后面的事儿还多着呢,我认识的人多为官家自然是不能指望的了。幸而他认识的江湖人多,你呀只能靠他了,麒哥儿摊上你这么个妹子,还真是可怜,注定要辛苦一辈子。”

如月团在甄氏的怀里道:“我都知道。到了江宁后我一定好好儿的。不让你们操心。娘,要是我想你了怎么办?”

“你还会想我?到时早好了伤疤忘了痛。不晓得会给我们招来什么事儿呢。你啊,还是别想我的好。正好让我清净清净。安安生生过日子。”说着狠话,甄氏却流下了眼泪,眼泪滴在如月的脸上,如月只觉得心里痛的无以复加,她抱着甄氏无声的哭了起来。

终于到了要走的日子,并没有送行的人,耿家现在不宜和琅家走的太近,张采薇一直没有消息,不知是不是家中有事,张家只是在如月病的时候遣人来看过。昏睡的如月被人抬到马车上,同行的澄心和流苏陪着也坐上马车。另一车则是衣物用品。琅济兰骑在马上,甄氏带着一众下人送行,叮咛万嘱咐,最终只能化作一句话:保重,小心。当琅家的人泪洒幽巷时,不远处的老槐树旁立着两个人悄然观望着,正是胤禛和伍十弦。

伍十弦见马车动了悄声道:“爷,不早了,走吧。”

胤禛嗯了声,“到底是走了。走了也好,省的让一堆人惦念。今日没让十三来送,他可是气坏了。”

伍十弦道:“那是爷为了十三爷好,不能让人说闲话,马儿汉家的格格已经很在意了。”

胤禛冷笑道:“在意?有什么好在意的,难道十三会做出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吗。琅如月是十三的恩人,对她好是在还恩,这点都想不清楚真是愚蠢。”

伍十弦不应声,他知道自打自家爷被琅家格格救了后,他对琅家人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所以他说出这样的话最好还是不要搭腔的好。

“不过十四今日没来倒出乎我的意料啊。”

“十四爷怕是被留在永和宫了。”

胤禛冷笑道:“好疼儿子的额涅!却怕那个儿子不领这份情呢。”

“还有就是……”伍十弦突然放低了声音,“上面似乎遣人跟着琅府的船去了。”

胤禛的瞳仁收缩了下,他皱眉道:“她到底有什么能让……你也让江南的暗哨盯着点。有任何风吹草动速速来报。”

琅家的马车已经走出巷子了,胤禛这才和伍十弦离去了。同时一间民房的窗户轻轻的被拉上,昏暗里一个男子的声音道:“琅家的人和四阿哥都走了。你速去宫里传话。”另一人应了,那男子低声自语道:“不晓得万岁爷怎么这么在意这琅家,连人走了都得盯着,不过就是个寡妇带着一双儿女么,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他虽这样想但该做的事依然要做,于是换好衣服出了门。这个从头到脚都很平常的人很快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