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果然下了雪,到了翌日雪已然积了半尺厚,辰时刚过八贝勒府上的马车就来接人了。如月一出来就看到马车掀开了帘子,露出若迪的脸,她身侧坐着朱赫,只露出半张脸,如月看出她那芙蓉面上仍旧化着妍丽的妆容,额上系了昭君套,还戴了样式新颖的耳环,长长的直坠到肩上,二人皆是大红色猩猩毡的斗篷,今日如月穿了件翠缎洒金貉毛的带风帽的出锋斗篷,里面是穿着鹅黄夹棉的氅衣,麂皮的小靴子里垫了毡很是暖和,即使如此她还是系上了风帽,戴了手套。如月推辞了朱赫的邀请,还是坐了自家的马车跟着大队人马向积水潭方向而去,行了大约近一个时辰这才到了地方。

一到地儿便见到了梅林,果然是野生长的,只是时节未到,只有寥寥几株上结了花苞,偶有一两朵迎风开放,如月和朱赫搀着若迪走到一株树前,若迪闭着眼凑近花朵细细闻了闻,像了了心愿似地叹了口气,轻声道:

“终于见到啦。合着这雪味儿还有冬风的冷,真的是暗香浮动呢。”说着她咯咯笑了就身一躺居然便仰面倒在树下雪地上,这举动唬的朱赫和如月都跪下去扶人,本以为是她身体支撑不住定睛去望去,却见她仍微笑着透过树枝仰望天空。

“若迪莫要淘气,快起来,地上多冷呀。当心病情加重!”

“姐姐该记得我小时候冒雪私自出房去看梅花生病的事儿吧?那会儿的雪和现在差不多,梅花却开的更多,一树的红,像是点点的火苗,好看极了。当时。你吓的脸色都变了,抱着我直哭。”

朱赫愣了愣道:“嗯,那会儿你十岁吧,之后病的好厉害。可把我们吓坏了。所以莫要再躺着啦,快起来。”

若迪转过目光,定定的瞅着朱赫,那笑容渐渐隐了下去,一滴清泪顺着眼角落下。“姐姐一直不知道吧,我那么做是有意的,那会儿就想这么死在梅花树下就好了,然后化作魂儿和梅树一起。不知道躺了多久,只记得雪都盖满身了,最后却是你发现我不见,救了我。到如今我仍记得你抱着我叫我的名字,用手暖我脸的样子。”

朱赫使劲咬着嘴唇没说话,若迪道:“你一直对我很好,可我觉得那并不是你的真心,而在心里更是嫉妒你,你要什么都有。虽然是外孙女可爷爷对你比哪个都要好,即使对我不好没有谁会说你半点不是。我在家里的地位连你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爷爷说你讲义气敢担当,我又觉得你虚伪,对我好是为了讨好他和姑姑。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忽然明白,这世上没有谁应该对谁好,我长久以来承了你的情实该感激,感激有你一直在。一直没有扔下我。”说着她坐起来,捡了一朵落在地上的红梅簪到朱赫的发髻上,欣赏的看了看,“真好看,你还是最衬红色啦。”

朱赫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将她抱住,“好妹妹。我苦命的妹妹!”

“这一生是很苦啊,真的。”若迪含泪微笑道:“生不若死。如今真的要死了。可为什么又那么舍不得了呢,舍不得你,舍不得月儿,舍不得……额涅,还有这些美丽的花儿,这壮丽的雪景。”她笑着淌下了眼泪,如月在旁看着心里难受极了,她背过身去擦着眼睛,可能是擦的用力了,风吹过,雪落在脸上,生疼!

见几位主子成这样子,一旁的诸多丫鬟随扈无一敢上前相劝,最后还是朱赫的乳娘现在的管事齐嬷嬷小意上前劝道:

“主子,您看这大冬天的还下着雪,又是户外,让人看见多不好,就是格格也经不住这样伤身伤心的,这不还有琅格格在呢么,叙旧什么的还是回府再说吧,今儿难得出来,主子可得紧着时辰看花儿玩冰。”

朱赫擦去眼泪道:“看我,怎么就忘了这些了。若迪,难得出来咱们就别说这些话啦,你我这么一哭可让月儿看笑话了,都多大的人了还总记得小时候的事儿做什么,不管什么出身不出身的,你就是我的亲妹子。”

若迪红着眼笑道:“是呀,今儿怎么也得好好玩玩。月儿,来,你也戴朵花儿。”说着她又掐了朵红梅给如月戴上了,如月也笑着给她簪了朵。

如此三女便抛开心思在梅林玩了半晌,只是花开的少便少了情趣,幸好雪景非常好,而积水潭的湖面已结了较厚的冰,不少人在上面玩起了拖床,有简单的也有带棚子复杂些的,若迪见了便央求要玩,今日的朱赫对她是有求必应,就遣了人找来一架拖床,这拖床甚为华丽,比寻常的要大上面还铺着厚厚的垫子,棚上搭着白纱,要是跑起来定若行云一般,朱赫见了也是诧异,唤来下人问从哪里弄来的,那人笑着回话说其实是八爷知道福晋今日要带格格外出昨日让人就准备好了的,朱赫见丈夫如此关注自己心里欢喜,这脸上便显出几分娇羞和得意来,若迪见姐姐这样就打趣道:

“姐夫可真疼姐姐。好让人羡慕。”

朱赫刮了下若迪的鼻子:“话这么多,你姐夫还不是担心你么,怕你坐着不舒服。好啦,闲话少说,咱们上去坐着玩吧。”

齐嬷嬷上前道:“福晋,您也要玩么,这要是摔了磕了的,回去老奴可怎么跟八爷交待?”

朱赫洒脱的一挥手道:“你还不晓得我,我还当姑娘那会儿什么不玩,成了亲连拖床难道都不能玩了?待会儿我还要去溜冰呢!”

说着她率先坐了上去,挥手招呼若迪和如月过来,见若迪被人扶着也坐了上去,如月又好奇又期待的扶着澄心的手也踏上了冰面!

现世她虽爱玩,可却从没到过结了冰的湖面上玩过,因为所待城市的冬季从没冷到过湖面结厚冰的地步。拖床大都是由人拉的,也有人让驴马来做动力。可现下初结冰一是怕撑不住,二是怕速度太快,于是朱赫安排的还是人力,他们就这样绕着湖快速滑动着,如月从后面搂住若迪保护她,朱赫边笑边指点着岸上的各种景色给若迪讲解。

这驾拖床如此与众不同,人力又多,**坐的还是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自然引来许多人的瞩目,有不少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人群中便有穿着便装的胤禩,他披着大氅,站在桥上,一旁的随从撑着伞。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飞奔中的拖床,随扈艾蒙道:“爷。福晋他们在那里,您不过去?”

胤禩摇摇头,“我去了他们便不能尽兴的玩了。安排的人都去了吗?”

“爷放心,都安排好了,福晋和格格一定安全。”

胤禩点点头,低头把玩着一支红梅。这是他在梅林折的,上面的花苞很多,回去插到花瓶里也不晓得能不能开出花来,以前那人最是爱梅花的,连熏香都用的是梅花的味道,可如今……再见之时她身上带的味道变成了兰草熏香,果然是女为悦己者容吗?他苦笑,握紧了手。指节都泛出了白。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他似乎又看见她拈花而笑的模样。

胤禩在风雪中回顾往昔,周边嘈杂的声音里有一道格外分明,让他顿时回过神来:

“八弟,怎独自在此?”

胤禩一惊转头去看。来的竟是胤禛,身后除了苏培盛还跟着伍十弦。胤禛裹着天青色的斗篷踏雪而至。他里面穿的是朝服,并没有打伞。帽上和肩上落满了雪花,总没表情的脸仍旧是平静无波,唯有一双黑瞋瞋的眼里透出几分意外之色,脸颊因为风雪泛起了难得的淡红。方才在想那人,现在竟就遇到了他。胤禩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胤禛,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四哥。一阵旋风吹来,雪迷了他的眼,在用手去挡的时候,胤禩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在永巷遇到几位掌事宫女,正被她们打趣时胤禛路过,自己忙向他行礼,当时还住在坤宁宫的四哥颔首说了句,八弟,天冷,快回吧,在巷子里跟奴才们多说什么!言毕他冷眼扫过那些宫女疾步离开了,后者们无一不立刻低下头神色惶惶,对自己马上变得规矩许多。胤禛那个眼神他一辈子都不会忘,冷冽里带着警告,这眼神并不是对胤禩,可他却像现在一样握紧了拳头,攥的手心生疼。这宫里有谁认为我是主子呢?什么皇子?什么规矩?什么主仆?也就是你和太子那样的人是用不着讨好这些人的吧,将来我一定……

当发现胤禛露出疑惑的神情,胤禩才恍然察觉自己注视他注视的太久,忙微笑着向胤禛行礼:“弟弟见过四哥。”

胤禛道:“在外无需多礼,今日怎没去吏部?”

“我可不像四哥那么忙,有那几位在,哪里用的着我事事操心,由他们去做好了。今日好雪,弟弟便偷溜着出来瞧瞧。”

胤禛皱眉道:“八弟,吏部已由你管,怎可懈怠?虽不熟悉可虚心请教他们哪里有不教之理。唔,待会儿你还是回去吧,免得皇父知道了不喜。”

胤禩正色应了,胤禛点头又打量了他一下:“你怎么一人在此,他们可都在那里呢。”说着他指了指湖边那簇人。

胤禩含糊道:“他们不晓得我在此。只是四哥怎么有时间出来游玩?年关将近户部不是很忙的吗?”

胤禛叹道:“顾师傅病了,我去探望了下,回途见雪下的好便绕了路欣赏,又想起这里的梅就想看看是否开了”,他看了眼胤禩手里的梅花,“现下就折,八弟不嫌太早?”

胤禩灿然一笑:“既然来此怎能空手而归,回去养着终究也是会开的。只是,四哥难得有闲情,未能得偿所愿是否有遗憾?”

胤禛道:“赏花是一时兴致,去了梅林已尽兴,虽未折到好花,但衣襟染香也不枉此行。并没有什么遗憾,且来日方长,下次再来时必有收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