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刚过两日,本想抓紧时间好好玩的如月不得不放下闲心——若迪病重。

如月一得了信儿便急着去探望,驾着马车来到八贝勒府,府邸气氛凝重,八福晋朱赫见了她红着眼圈拉过她的手道:

“给你递信就是想着怕晚了就见不上了,这么多年,除了我她就你这么一个好姐妹,此时你能来实在太好不过。”

如月含泪道:“前几日来看不是还好么,怎么这么快……会不会诊错了?”

“她的身体那个样子,唉,几乎每年冬天都会生病,次次皆是要命。这回太医说了,怕是真不行了。加上前两日不小心弄伤了手,血流的就止不住,看得人心慌,眼见着脸就那么白了下去,要不是贝勒爷请了太医来,当日就不行了。”

说着朱赫的眼泪就下来了,“若迪是个苦命的,若不是这病早该嫁人了,也不至于在家里待不下去,连族谱都未入……”

“今日她如何?能去看么?”

“在炕上躺着,她额涅守着。你去看看吧。”

当如月见到了若迪,几乎不敢再去看第二眼,这才几日啊好好一个人成了这幅样子!她的脸像蜡人似地白而僵,她的眼睁着却没聚焦,茫然的不知道在看哪里,墨染的黑气围绕着身体,这场景实在是骇然!在如月进来时,黑气翻滚的格外厉害,像是挣扎般稍稍离远些若迪,若迪听道动静侧头看到如月,像是不认识如月似地望了一会儿方勉强笑道:“啊,你来了呀。”

如月也强笑道:“是呀,来看看你。精神瞧着还不错。你看,这是我新折的,像不像?这是在路上买的糖葫芦。要尝尝吗?”

“当然要。”

见女儿挣扎着要起来,佟佳氏忙道:“你还是歇着吧。别起来了。”

若迪嘲笑道:“额涅,我记得最后一次吃这个是在我七岁过生日时吧,那天你知道阿玛不想要我了,所以才让人去买了我一直想吃的糖葫芦,到现在我都记得那味道。现下我也没几日好活了。也没人再管的着我啦,您就随我高兴吧。”

佟佳氏愣了愣哇的一声哭了,若迪却不再理她,而是看向倾城,后者忙过来扶主子起来坐好,又拿靠垫垫在她背上。

如月把糖葫芦给她,若迪咬了一口。立刻捂着腮咧嘴笑道:“啊,好酸。跟想的一个样。每次你一来我精神就好的多,”说着她接过纸象道:“这个做的可是比原先那个复杂了许多,不过也像了很多。”

如月折象是想讨个长寿的彩头,希望若迪能渡过此劫能活得长长久久,未料却听她把玩着叹道:“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神仙都会死,我这么个凡人能活道今时今日,已然很好了。月儿这般手巧,今后不晓得还会折出多少好东西,到时你可要记得烧给我呀。”

如月跺脚道:“浑说什么呢!”她一把纸象夺过扔到地上:“早知道我就不带这东西来了!”说着她实在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你一定要好好的。咱们还要一起玩折纸玩蹴鞠放风筝呢!”

若迪淡然的拿过帕子递过去,“我自己都想明白了。你又何必难过呢?再说这些假话有什么意思?”她看着犹自呜咽的佟佳氏道:“额涅也不必哭了,我这一去,只剩了你,你可要好好的,阿玛虽然不近人情。但碍着朱赫姐姐的脸面一定不会为难你的,上回我说的过继一个儿子的事儿。额涅还要早做打算的好。”

佟佳氏一听她这话哭的更加厉害,若迪微微笑道:“其实这对我来说也是解脱。死并不可怕,大师也说来世我一定会活得很好,没有病痛折磨,还会有段好姻缘。所以,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来世。若在以前她定是不会信什么来世的,可现在的她有什么资格去质疑呢。虽然她知道巽元子不过是说了个善意的谎言,也许如此才是最好的方式吧。从八贝勒府出来如月心里极为压抑,临别时朱赫对自己的嘱托她牢牢记在心里。我一定会陪她到最后的。我们是朋友。如月想如果我死的时候也能如此坦荡无畏那就好了。

当琅家的马车离开,打马回府的胤禛回头望了眼,进了府门后他低声问道:

“方才可是琅家的车?”

随行的是海保,是胤禛乳娘的次子,也是他从小的伴当之一,这个圆脸胖胖笑容可掬的年轻人欠身道:“回四爷的话,正是呢。听说这位琅格格跟八爷府上福晋家的妹子交好,那位病格格好像快不行了,家里都开始准备入殓的东西了。琅格格可能是来看望她的……就是奴才想不通,她哥哥既是十三阿哥的侍卫,怎么能由着妹子跟八爷家的人走的近呢。”

胤禛看了他一眼,幽幽道:“你倒是挺会为十三爷想的。十三是我弟弟难道老八就不是我弟弟?当初琅家救的可不只是十三弟一人。”

海保看不出主子的心思,斟酌道:“奴才也就是一说。不过也真没听说琅侍卫跟八爷他们有什么交情。”

胤禛嗯了声,便大步往书房走去,论及胤禩他不由想到这个聪明人怎么会允许自家福晋做这样不合规矩之事,竟让妻家的妹子在府中长住。难道外面所传他惧内又专宠是真的?还是为了表现给谁看?胤禛心里冷笑,他们这几个弟兄里最会处人的便是这位了,今时今日他也是最会扩充势力的。转念胤禛又想到上午苏培盛给他的那张条子,眉便又皱起来,孰真孰假还未清楚,可即便如此胤禛仍然很堵心。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美丽至极的面庞,陷害还是实情?看了眼隔壁的宅院,胤禛冷着脸想:不是她在算计,便是你的阴谋吧?

如月回府后心里惦念着若迪,当夜她画了幅九九消寒梅花图。又拜托澄心做了梅花糕,过了两日她让人送了拜帖,见回复应允翌日她才提着东西又一次去了八贝勒府。见到若迪时,她竟正在吃馄饨,精神很是不错,若迪见她来了就笑道:

“姐姐特地给我做的,有好几种口味,要来一碗么?”

如月见她如此。心里微定,也笑道:“我是吃过饭来的,并不饿,待会儿你尝尝我家澄心做的梅花糕,不甜的,特香。”

“那敢情好。”

二人说笑了一会儿,佟佳氏在旁无趣。说了句你们说着话儿便自行下去了,若迪也没留她,只让如月坐在自己的身边,拉着她的手道:“多谢你还能来瞧我,日后能来就多来吧,我也没多少日子了。”

如月压住那只瘦骨嶙峋的手道:“胡说什么呢。人哪有不得病的。你病了我自然会来看望,下回我病了你可也得来瞧我呀。诺,这是我画的,待你描完这些梅花一定能好起来的。”

若迪微微笑道:“月儿,你真好。只是你这样待我到底是因为我,还是为了姐姐?”

如月未料她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免呆了呆,回顾味儿来才正色道:“当初福晋请我来此是为你解闷儿。我的确是不得不来。但识得了你后,也的确是真心相交。这点绝无异议。再说你我相识一场,你觉得我是何样人?”

若迪有些疲倦的靠回到枕上,拿过画儿细细看着,半晌才道:“我这一生。只认识两种人,厌恶我的和为了我姐巴结我的。归根结底都是不待见我的。当初阿玛要杀我,额涅恨不得没生过我。也只有你是个例外,即使是朱赫姐姐……对我如此也是因为承了姑姑的情。”

如月不做声,若迪叹道:“姑姑是个特别贤惠温柔的人,她不仅待我好也让朱赫姐姐照顾我,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能成她的女儿该有多好,姐姐是有大福气的人,有那么好的额涅,自己生的美性子又直爽,想要的都会去争取,这一点姐姐和姑姑可半点都不像,最后还能跟着姐夫这么好的人,我是多么羡慕呀……”说着她微笑着发起了呆,过了一会儿若迪才又道:

“月儿,你画的梅花可真漂亮,特别是这些枝干,说来我最喜欢的就是梅花啦,你呢,喜欢什么花儿?”

如月道:“我?很多花我都喜欢,海棠,茶花,百合,栀子,哦,我觉得莲花最有风采,夏天在什刹海玩的时候,看那些摇曳的莲太美了,在江宁时更是能看到不同种的荷花和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形容的真好!也难得的单看好看,成片也好看。不过说起梅花,在江宁府到了冬日我们会去赏梅的,可不仅在园里,要说好看还得在户外,有成片依山而种或湖边野生的梅。可到了京师这样的景致就看不到了,株株都圈在院子里,野生的几乎没有见过。”

若迪点头道:“确是如此,不过我听说在积水潭旁就一处梅地的,依着野趣长的,真想去看看。”

“咦?真的么?”

“嗯,姐夫说起过的,姐姐也去过的,说红梅似火,白梅如玉,黄梅染蜡,花香怡人,文士雅客往来不断……”若迪忽然停了嘴,不吭声了,她呆呆的望着窗外,从那个角度只能看到一角天空和围墙,冬日的肃穆既带不来花香也没有一丝热烈,若迪望了一会儿灿烂笑道:“明日我们一起去那里看梅花好不好?你,姐姐,我,我们一起去看!”

如月迟疑道:“这天忒冷了些,你的身体又不是很好,要不等身子好些了再去?”

“我这身子从来都没好过,说不定这回连年都过不去呢。不紧着时日怎么行。”说着她咳嗽了起来,凹陷下去的脸颊更加灰黄,如月轻拍她的背,倾城端着水过来,若迪摆摆手示意不用。待咳完了她就手就把帕子扔到一边,看也不看帕中那团殷红的血。

如月瞧得心惊,想说又说不出什么,若迪见她面有异状就道:“这样好久了,我已经习惯了。嗯,答应我可好?真的,一起去吧,我都好几年没出过大门了。”

如月不知道该怎么回她话,却听有人道:“那就一起去吧。”

说话的是朱赫,她穿着盛装,妆容精致,如月知道今日她要去宫里请安,看样子是赶过来看望妹妹的,朱赫道: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若迪多穿些就是了,月儿应该没什么事儿吧,我们就一起去好了。这几日天冷积水潭那里确实已经结了冰,都可以坐拖床了,若迪也试试吧。嗯,月儿到时我去接你。可要做好准备,看着天像是要下大雪,可得多穿些。”

朱赫一锤定音,若迪期望不已,如月自然不能有异议,她只能应下了,只是在心里不安,如此纵容难道真的过不去这个坎儿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