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正式来临,如月很高兴济兰终于穿上了皇上赏的貂里褂子,不用挨冷,虽然她的哥哥并不像她这般畏冷。如月不高兴的是济兰这段时间很忙,冬至将近皇帝要去祭天,皇子臣工皆要准备,俗话说冬至大过年,在江宁府时,老百姓颇有些助兴活动,但到了北京却是不同。民间不过此节,也就是道观有法会要庆元始天尊诞辰,再者就是要吃馄饨,可对于皇帝来说这样的吉日自然要大大的操办,济兰已跟着十三阿哥胤祥久住宫闱之中,甄氏折中处理,自家摆宴小祝一下也就是了,所以家里不用那么大张旗鼓的准备什么。

如月觉得济兰这公务员当得就跟特助似地,不但要陪皇子读书、练布库和骑射还时不时要当当解语草,二人交情深厚本是好事,她只要一想到自家从今后十年要贴上太子党的铭牌,这心里就万分不自在。

一九那天,如月邀请了乌林,扎琴,采薇同来家中玩耍,几人见了面也不客套,拉着手嬉笑着谈论着近况,澄心奉命生起了泥炉子,取了洗净的地瓜烤了起来,不多时焦香味便传了出来,那几个姑娘都习惯了如月行事的不同寻常,所以并不惊奇,又见鸦九端来了竹签子上穿的肉,扎琴好奇的问:“这是什么,一会儿咱们就吃这个?”

“这是鹿肉,缦缨跟着东临出去的时候弄来的,我看挺嫩的就觉得烧烤着吃比较好。”

采薇凑近看了看,点头道:“冬日吃这个挺好,前两日在家里才吃过卤的鹿筋。这鹿肉你腌过啦?我觉得还是原味的好。是幼鹿?”

如月笑道:“你眼力倒好,我吃不惯原味的,加了佐料。待会儿你吃便晓得了,待会儿我让缦缨过来在外间烤,以前我也只吃过一回,是别有风味的呢。”

扎琴恐惧又同情的瞥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畏缩道:“你们吃好了,我吃旁的。”

乌林皱眉道:“你们还真行竟能吃的下这个,脏不脏啊。”

如月笑道:“你们两个不是该吃惯这东西的吗,反倒不如我俩。”

乌林道:“到冬天家里也会做的。父兄都爱吃,我么也只浅尝既止。”

不多时,几个姑娘便拿着烤好的地瓜倒着手剥着皮吃了起来,如月唤来缦缨让他在院子里烧烤鹿肉,又让流苏拿来从江宁带来的惠泉,斟满四杯后,她笑嘻嘻道:“这可是我珍藏的。要喝只能等到过年了,扎琴别推辞,你都快十三了,酒也该喝点了。”

乌林斜觑着她道:“早知道你酒量好,别怂恿我妹子,她才多大。要喝我陪你。”

采薇抿着嘴笑。扎琴看着那酒,咬着牙道:“姐,我想喝一点也没事吧。”

如月得意道:“这才是我的好妹妹。乌林你且问采薇,在江宁那会儿我们能喝多少!”

采薇道:“不错,除了惠泉那时你可把贵姐儿家的烧酒也吃了不少,我可记得有一回你喝多了,在曹府留宿了一宿,第二日直嚷着头痛。贵姐儿却苦着脸说再不敢有下次了,这么喝下去定让人发现啦。我看就是爷们也未必能喝过你吧。你们万万不能同这个酒鬼拼酒,必输无疑。”

如月听着扮了个鬼脸,大伙都哈哈笑了。

笑完乌林叹道:“说来我们这些人里就是月儿活的最惬意,像这般在自家饮酒吃鹿肉。放到以前我怎么也不敢想的。就是想了也不敢做。”

“乌林姐姐,你是说我没规矩吧。你额涅要是知道你每次来我家居然如此不守规矩……嘿嘿,话说回来。我本就和你们不一样嘛,你们可都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前途不可限量。我呢,可是放养的!在我屋里你们随便,出了这门咱还做闺秀就是了。”

乌林等人不知道什么是标准,但知晓她的意思,一个想到明年选秀一个想到婚事,神色都黯然起来,连扎琴都悻悻的放下手里的地瓜,耷拉着头无精打采道:“什么前途啊,不就是嫁人么。唉,真不想长大,一直是孩子该有多好。”

如月拉过扎琴的手,安慰道:“谁都会长大女孩子也都要嫁人的,这是必要承担责任,除非你去做姑子,不过做姑子了哪里能戴的了花吃的了酒?”如月又眯着眼笑道:“扎琴,其实有些事儿姐姐早就想好了,明年不论选不选的上,我都决定好好过当下的日子……要是真嫁了人,就高高兴兴的嫁,要是做宫女了就高高兴兴的做事。”

扎琴瞪着小鹿似的眼,奇怪道:“即使跟了不喜欢的人?那在宫里被人欺负怎么办?”

“所以呢,要自己想法子高兴呀,这世道跟着谁不是过日子?对了,你这丫头最让人担心,万一……记住不能信任何人,特别是男人,哪怕他说他只爱你一个。”

采薇拉了下如月,“乱教什么呢?”

如月回首看着她,坏笑道:“采薇,你真觉得我说错了?还是说你早就胸有成竹啦?嗯,你那心上人一定十分的合你意喽?”

采薇故作镇定的别开脸,不和如月对视,她绞着衣带嗔道:“我哪里有什么心上人!我只是在担忧上回在八贝勒府遇到张道长的事,这些日子有些不顺,我就想是不是真被他言中了呢?给父亲提过,他却不在意,也对我说不可信这些江湖术士的话,倒是母亲还去庙里为我祈福。这段日子是有不少人上门提亲,但可不只是我,就是我母亲也觉得不合意。”

“采薇姐姐那么美,读的书多身份也高,中意的人该是怎么样呢?我可想不出。”

听到扎琴天真的话,如月扑哧笑了,调笑道:“我也想知道是怎么样的盖世英雄让我家目下无尘的采薇姑娘倾心呢?”

采薇佯怒道:“月儿不要胡说了。”

见她说的甚没有底气,乌林也不禁起了调侃之心,“采薇能喜欢的定是岩岩若孤松之**之翩翩佳公子。学富五车,人品出众。”

如月笑着接话道:“还得眼烂烂如岩下电。嗯,神清骨秀,器宇轩昂。”

采薇的脸更红,她瞪着这两人道:“你们的脸皮可真厚,怎么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再说我就走呀。”

如月哈哈大笑:“鹿肉还没吃呢,走什么。原来嵇康和王戎不是你喜欢的型。难不成是卫玠那种的病美人?”

见采薇真要恼了,乌林岔开话道:“其实我倒是觉得男儿容貌在其次。建功立业青史留名才是英雄。”

“比如?”

“西汉霍去病,南朝陈庆之。”

如月一听便乐了,这二人正是济兰欣赏的将领,平日里也没少听乌林称赞,果然是将门虎女。她咯咯笑道:“一个少年英雄,一个晚来名就,不过确实都是军事天才。我们的巾帼英雄耿大格格果然与众不同……”说着她忽然想起现世父亲写过的一篇短文。便感叹道:“你说到这里我想到了另两个人,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之。冉闵是中华第一大英雄,曹孟德是中华第一真小人。我都欣赏的紧,你们以为呢?”

采薇和乌林听了都笑着要打趣她,却听门外华铤的声音:“哎呦。下雪了!”

这一声让几人都离了座儿,争先恐后的奔到窗前,如月推窗望去,果见暗黄的天空下飘起了雪。这些雪花很是细小,又凌乱不堪,有许多在风中便融化消散了,好几个丫鬟聚在廊下仰着脖子看雪,嘻嘻哈哈的说着话。

“这可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啊。”如月出神的望着。感慨道。“北京的雪呢,不晓得会下的怎么的大。”

“你还记得在江宁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下的那场大雪么。”采薇也出神的望着雪,回忆道,“那么大的雪走路都极费事,多年难遇呢。后来你我在曹家的路上论起了灾情……对了,那会儿你写了首咏梅诗。真是惊艳四座。”说着她便吟诵了一遍。

“瞎写着玩的。我自己都忘了。”一提到写诗,如月的脸便红了。却听采薇幽幽道:

“还记得赵雅吗?”

“当然记得,那日也是我第一次见她。这位赵姑娘可是大儒之后,才华横溢,不过她并不喜欢我呢。”说到这里她想起在吴县遇到赵雅的贴身嬷嬷的事儿,“好像她嫁的也是书香门第吧?不晓得现在过的怎么样。”

“什么书香门第。”采薇冷哼道:“他家也配!她那个丈夫虽说是进士出身,却最爱风流,两年里不晓得里里外外纳了多少妾。赵雅那人刻薄了些,又是个清高的,哪里肯跟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妾室们争风吃醋,只是一味跟丈夫赌气,结果人家哄了几次后便烦了,我行我素还大有宠妾灭妻的架势。前两日江宁来了故友,闲聊时提起此事很是唏嘘,说她现下过的很不如意呢,而且身体又不好,不晓得将来会如何。”

如月听到这里呆住了,一时不晓得说什么才好,那时见她遣人当东西便觉得不好,未料竟过的如此。屋里沉默下来,大家都不再言声只是看雪,此刻雪下的密集了许多,随着风势和鹿肉的香味一起飘进屋里,如月抚了抚胳膊,流苏忙把披风给她加上,其他人的丫鬟也都取了披风给自家主子披上了。

采薇伸手接住一颗雪粒,轻声吟道:

“朔风狂,雁无行……遥忆金陵,斜倚朱栏望……”

说完她便停住,似在思索,稍后看了眼好友们道:“这阙苏幕遮我们一起作完好了。如月?”

如月的脸顿是僵了,她的文学水平在这几年里是有所提高,可也没高到张口即来的地步,正尴尬间只听乌林笑道:

“姐姐这不是为难我们呢么,我可只知道耍枪弄棒,有你们两个大才女在,就把词做完好了。我等庸人洗耳恭听。”

采薇听她这么说便不强求,“既如此,那我做上阕,月儿做下阕好了。”

她沉吟片刻道:“六出花飞皆来赏,岁暮凄凄,孤影红绡帐。”

乌林去拿笔墨,她铺好纸,记下采薇的上阕苏幕遮,又看向如月。如月红着脸道:“我才疏学浅,还是姐姐都做完罢。”

采薇只当是推辞也不说话,抿着嘴儿对她笑,如月实在挨不住尴尬道:“那我可就说了,莫要失望。”她叹了口气,毫无底气的接过笔斟酌着慢慢写道,“炉烟直,满庭香,王谢旧事,闺中话名将。昼短疏月寒枝上,海棠深深,错乱花期忘。”

采薇看着她的字,两眼发亮道:“我都忘了你的字最是出色,现下看又有精进!却是我所见女子中写的最有风骨神采的,嗯……”她回首看了看看天果见浓云后依稀有月,墙角仍有几丛海棠倔强的开着,诗写得应景,忽然又想起初见那人时正是海棠深深细雨绵绵的暮夏,这一见便是劫。她怔忪想道:“海棠深深,错乱花期忘。若能相忘,又何必相识?”

一旁的乌林和如月见她神色有异,知晓必有心结,且怕是难以启齿之事,二人都想到一处去了,不免忧心的互视一眼。此时门外缦缨叫喊道:

“姑娘,鹿肉烤好啦!忒香了,赏小的一串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