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宾国贵妇人”不过是佩汀乔装而已,这条路攀附不得了,杜泉夫人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她相熟的衣料商安排我们去宾国。

至于佩汀,杜泉夫人跟她说:“你是千金小姐,在家何其娇养,进宫后也没做过什么重活,只怕我还比你多经一些风霜。你不去也罢。”

呃——我震惊极了,目瞪口呆:“佩汀是千金小姐?”枉我这几天一直拿她当劳苦大众疼她笼络她……“浩?佩汀。浩家三任丞相,人臣之尊荣无以复极。”杜泉夫人比我还吃惊,“王身边所有女侍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女儿,您不知道?”

叫我上哪儿知道去!

丞相啊!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不过是我们市教育局长,从校长到班主任如临大敌,命令我们数九寒天穿校服列队手持十块钱一束的塑料花朵欢迎来着。丞相那得是总理一级的了吧!话说见到王子王储和王们,我倒没有这么紧张,可能因为皇帝什么的我经常见了——呃,在电视上……在电视上他们都很亲民来着,不是下江南就是削发出家,很能供人YY——呃,总之,丞相是不一样的。丞相往往是大奸角。大奸角必须拍好马屁!可我拿他闺女当丫头使唤了这么久……请原谅我的脚软:“佩汀——小姐,你还是别跟我们出去了吧……”

佩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千万别这么说!折杀了奴婢。王是一国之主,百官不过竭尽所能辅佐王,奴婢进宫效力,但有殿下所用之处,万死莫辞。殿下不让奴婢去,就是逼奴婢自裁!”

“什么?”怎么好好儿又说到自裁上了?她以为她自己是一张贺年卡吗?随随便便就能裁开了?

“效主不力,自难觍颜人间!”佩汀掷地有声。

算我败给她了。我投降好不好?姐姐,那咱们就一起上路……算她倒霉,又或者说幸运,进了宾国不久就得重感冒,并且崴了脚,只好就地疗养,留我们三个深入观光。宾国的气氛比楚国好多了,至少没有当街发阵亡人员名单,亲属们没有机会当街哭。

听说他们都是躲起来哭,呃——启宾雨原这小子不让人实时发名单,而且不准人在大街上哭!

我任何时候对司楚展雁生气,启宾雨原都有本事做得比他还绝!

这些王族人啊……不知道莱国的王又怎样。“莱国的王叫什么?他是个什么人?”我好奇地问。

“加莱墨枫,美貌。”杜泉夫人应声回答。

咦,比司楚展雁和启宾雨原还美貌吗?

“莫测高深。”青纳补充。

咦,比司楚展雁和启宾雨原还美貌吗?

“哦,是一个无能的家伙,在国中无所建树呢!”杜泉夫人存心给青纳拆台一般,很快地诋毁莱王。

“我倒觉得他无为之治,相当成功,”青纳反驳,“比起宾王昏庸软弱、宾王储倒行逆施、楚王穷兵黩武、我父王……还不如他这样治国。你看,国富民强,在这一场大战之前,楚、宾、珑各国也不敢进军莱国。”

“那是因为莱国是海国,占着地利,大家不太好打它罢了。莱王讨了便宜呢!”杜泉夫人注意到我的神色,掩嘴一笑,“抱歉,我忌妒莱王。”

“你又不是王,为什么要忌妒他?”太奇怪了!杜泉夫人从没一口气说过任何人这么多坏话。

杜泉夫人眨了眨眼睛:“我是女人呀。”

啊?!

“哦,”青纳恍然大悟,“你不知道?加莱墨枫是一位年轻的女王。”

“多年轻?”

“不算太年轻啦,比青纳小哥老好几岁。”杜泉夫人再次踩那位女王。

能让杜泉夫人如此忌妒……那位女王肯定很了不得吧?每个人总会忌妒比自己好的人嘛。比如说,张柏芝绝不会忌妒我沈冰然,她最多忌妒林青霞。杜泉夫人在我眼中已经是LadyGaga一般的存在,那加莱墨枫岂不是……呃——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物能压过Gaga大人。

“糟糕了。”我脱口而出。

“怎么?”青纳凝目。

“司楚展雁不去打加莱墨枫。加莱墨枫会不会反过来打司楚展雁呢?她既然这么厉害……”

“我想不至于。”青纳答道。

“为什么?”我跟杜泉夫人都问他。

“这里是宾国的土地,莱国女王要打,总不能到宾国这里来打的。宾国不答应的。”

听起来很有道理啊!虽然他的眼神里藏了一点别的东西,有点躲闪……但应该不会撒谎的。青纳从来没在我面前撒过谎。我感激地对他道:“青纳,谢谢你,我就知道你心胸宽广。”

“我?”青纳有点吃惊。

“我乱说话伤到你,你还肯分析出道理来安慰我。你最好了!”

果然青纳是最靠得住的。

“安慰啊——”杜泉夫人微微笑着,问我,“您原来这么担忧王的安危,竟至于需要安慰吗?”

对哦,我的心怦怦直跳。我原来这么担忧司楚展雁?就算知道他不是好人,他活该同所有士兵同呼吸共命运,我……也还是这么担忧?

青纳皱起眉,问杜泉夫人:“公主殿下不是一直担心楚王?”

对,对!我是公主殿下。我一直表现得很在乎司楚展雁。杜泉夫人为什么要质疑我?她什么意思?

“再一次被殿下的手足之情感动了啊。”杜泉夫人叹息,“朝前走吧,王可能就在前面了。”

是,一路走来,她的眼线一路给她通风报信。看来宾国的女人跟楚国的女人一样爱时装不要命。杜泉夫人带了几件小披肩,几顶小帽子,几瓶小香水,那些女人们见了就尖叫,恨不能把自己老公都拖出来卖了换,更别说出售小小一点国家机密了。其情其状,实在给女人丢脸。

青纳就明显地摆出了看不起的神色:“原来女人是这么容易收买的。”

我同意。但我也是女人,我屁股要坐对立场。于是我立刻反驳:

“卖国贼多了去了,男的比女的多!”至少在***是如此,这几块国土的历史我虽然不太熟悉,推想起来虽不中,亦不远矣!

青纳果然无法争辩,只好引用切身之痛:“珑国是被青欢王妹亡了的。”

“要是你们男人够厉害筑起钢铁长城,她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能掀起什么风浪啊!”我想也不想就驳回去。真不是故意的!像打乒乓球,他敢打个回旋球过来,我没经大脑一个横拍就抽回他的软肋了。

他被绝杀,闭上嘴巴,目光里又露出了那哀怨的神色。!他是王子,王子是那种……需要被呵护的生物。他除了没用一点以外,其他都是好的,我已经下决心要照顾他了,为什么一不小心,还是伤到他啊?沈冰然你个毒舌女!必须深刻反省……“越过这个坡就是了。”杜泉夫人指着前方,声音稍微有点颤抖。

启宾雨原保密措施做得很好,宾国再长舌的妇女都不知道楚王在哪个地方打仗,但她们至少知道宾国哪个地方你们不知道。

越过杜泉夫人指的那个坡,是妇女们一致同意“那个地方忽然被封锁了,有什么八卦连我们都探听不出来”的地方。

司楚展雁若是真被困,恐怕就是那边。

“为什么看不到士兵呢?”我很困惑,“不是说这一块由军队封锁了?难道军人们藏起来了?”

青纳游目四顾,又趴在地上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奇怪,真不见有人封锁,而坡那边有大批人马,也并不厮杀,不知在做什么。”便驰身掠向山坡,替我们打头阵。

在他掠出的一瞬间,杜泉夫人牵起我的手,手指冰冷,如埋藏千年的寂寞,让我的血脉都瞬间凝固。我仰头向她望去。

她的眉宇间确实有波动,那么快,像矫捷的燕子掠过水榭,我仰头,已经只能捉住波心一点余漾,而燕翅已渺。

杜泉夫人手指的温度也恢复了正常:“公主殿下,怎么?”

“你……刚刚手冷……”

“果然不敢亲眼去确定王的安危!”杜泉夫人不再硬撑着,放开我,掩面而泣,“我做不到。公主殿下,您去吧!我在这里等……我,不敢去呀!”

她真的好爱司楚展雁吧?再剽悍的女人,情字当前,也只是一个小女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知道情人在那边,却不敢靠近了。

我叹道:“那你等着,我去看看,要是王没事,我就叫你。”

她点头,切切嘱咐:“如果他们攻打王军,锋芒一定先对准楚王,你——”

话还没说完,山那边突然起了一阵喧哗,青纳刚在山坡上站定的身形也震了一震,高呼:“你们先别过来,这里危险!”

我怎么能不过去!

“不过是去看看热闹。”我在心里这么跟自己说。大马路上人家吵个架,我还奋勇观礼呢,何况大伙打架。有危险?也许。反正青纳会挡在我的前面。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跳得这么快,为什么我跑得这么快?青纳伸出手来,想拉我,我竟然毛腰换了一个方向,从山坡另一边钻了过去。

不想被任何人阻挡,不想错过一秒钟。耳边的呼喝越惨烈,我越着急。马上要去,马上要去,再不去就要失去什么很宝贵的东西似的。站上了山坡,我见到下面的盆地里有成千上万的铁甲军队。

墨色铁甲上画着郁金香,他们是楚队,骁勇善战,但竟然被一支百来人的小分队冲得人仰马翻。

那百来个人,一概穿着素色衣裳,长裾拖地,风帽掩住面孔,手里托着小小的玫瑰漆描金盘,盘中一只造型浑圆的茶壶状玉器,壶嘴里升起袅袅白烟。白烟所到之处,军队就惨呼退避,如遭火燎。

我看到了司楚展雁在那里。千万人的中心,墨旗招展,只要旗子一卷,墨甲军队再害怕,也鼓起勇气向前冲,被素衣人逼退,又再次向前。旗子下面,千万人的主帅,那个墨盔墨甲的将军,除了司楚展雁再不会有别人!

素衣人手中玉器白烟虽厉害,当不起千万人冒死冲击,陆陆续续倒下。这当儿,杜泉夫人也等不住了,提起裙子往这儿爬,嘴里喊着:“到底什么情形?”青纳则忙着来拉我:“公主不要过去。危险!”

我埋头躲青纳,忽听那些素衣人一起清叱,手中放出烟花,烟呈海绿色,连珠升到半空中,炸开,成灰碧,如锅盖般压在头顶,叫人眼前为之一暗。

杜泉夫人已经赶到我们这边,指着军队的另一边惊呼:“那是什么?”

一顶轿子凌空飞来。轿身轻巧,造型如莲台,上头悬着几副熟罗帘子,里头隐隐约约坐着个鲜衣丽人。八名素衣人抬着轿子在空中飞行。场中素衣人一齐拜倒,口中呼喝:“至大汪洋,涛光粲然。取径开新,我莱神旷!”

风大了,卷起帘子,那丽人长发如涛,面孔白得似死人,眼睛黑得阴森森,睫毛那么长,密密地遮住了眸光。她坐在轿子里像一个木偶坐在那里。

她举起了手,手指如钩。如钩的手指在空中画出一道弯弯的虚影,虚影成了一道烟,弯弯地向外扩散;虚影成烟时她换了个手势,团圆如月,不可断绝,这不可断绝的月影也成了一道烟,绵绵向外荡开去;月影成烟时她换第三个手势,弹跳如星,那道弯弯的虚影也发生了变化。

那变化是透明的,看不见的——所有素衣人向丽人拜倒,有楚国士兵趁机挥刀向他们砍去,刀还未落,他的身上便着了火。

随着丽人的手势,场中所有的烟都变成了火!

弯弯钩烟是淡白的炽焰,团圆月影随之为它染上胭脂的颜色,弹跳星芒四射加温,热力一下子炸开,连我们站的山坡都受到波及!

杜泉夫人尖叫一声,晕倒在青纳怀里,青纳不得不扶她。

扶她时,就放开了捉住我的手。

我跑下山坡,像飞鸟、像烟、像时光的影子。我感觉不到自己脚步的挪动,树木与乱兵呼呼从身边掠过。火焰迎面袭来,在真正伤到我之前,闪至两边。我觉得我能劈开火焰,而不受伤。

丽人如箭一般向司楚展雁直扑过去!

她是一支炽箭,拉起刺眼的火焰轨迹。她箭头所指,墨旗都烧了起来。

司楚展雁不躲。

这样骄傲,司楚展雁,变成烤肉都不肯躲。这样骄傲有什么意义?

我冲到司楚展雁面前,抱住他,他的铠甲很烫,我的眼泪落上去,随即升起阵阵白烟。

有一个人,他跟你没什么交情,他的脾气不好,品格也不怎么样,甚至还杀过人,但你却在最危急的时候舍身冲去抱住他,烫得心都痛了,还是不肯放手。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状况?

司楚展雁看见了我,骂出一句其臭惊人的脏话,把我甩开,举起刀向那丽人刺去!

“加莱墨枫!”他吼,刀光如凶龙,趾爪怒张,硬生生在火海中劈出一道金芒,直取丽人。

丽人闪身,胸前有血光溅出。

火还在烧。司楚展雁他不怕烫吗?他的身体不是肉做的吗?我翻身站起来,再一次抱住他。在火海里,我觉得自己好清凉,清凉得要炸掉了!我必须为司楚展雁做点什么,用我自己的血肉降低他铠甲的温度,否则我——否则我,不知道,会如何。

火还在烧。丽人没有倒下,也没有进攻。她闪回轿子里,端坐着喘息。她穿的白袍的式样好古怪,看起来又薄又飘逸,但把全身都遮得严严实实的,胸前被划开的一刹溅出艳红的光,但她立刻又把衣裳掩住。我们甚至看不清她到底有没有受伤。

火,还在烧啊!“走!”我对司楚展雁吼。

是我头晕了吗?一下子我腾空而起。嗬!是他抱起了我,夺路而逃。隔着面罩,我听到他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对所有人喊:“四散撤退!”声音那么高,震痛了我的耳朵。

像石块丢进湖水,他的命令被重复传播出去,楚军溃散了。场中一阵混乱。司楚展雁抱着我在乱军中逃窜。

我很矛盾,忽然间我又希望他留在火焰里。到底他要怎样做才更令我高兴?像傻蛋一样留在火里力抗而亡,还是像老鼠一样逃走而活下来?我忽然想起杜泉夫人的话。

很矛盾吧?既为他担心,又为他骄傲,既怕他受伤,又想亲眼看看他怎样在战场上大展神威的样子。

杜泉夫人是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情跟随在司楚展雁身边的吗?好可怜。爱上这个男人,太可怜了,我不能做这样可怜的女人。

我们面前一片石林。

有几个人一直追着我们:“王!王!”这几个人渐渐被司楚展雁甩开了。我们身边只剩散兵,四处逃窜,根本不在乎我们是谁。这样的散兵也渐渐稀了。司楚展雁落足于一丛石笋,腰一毛,钻进石笋中,再也没人看见我们。

他把一块大石搬开。

又是一个洞口,黑黢黢似野兽的嘴。怎么这里也有一个秘道吗?

谁造的?

我等着他抱着我跳进去,他却指着它道:“你进去!”

啊?

“听见没有!跳进去,一直往前走就行。走到不能走的地方就蹲下来等我。里面很安全的!”他急着把我从他身上扒下来。

这么粗暴。真太爷们了!我像口香糖一样黏在他身上:“你干吗去?”

“回去指挥战斗!”他用两只手掰我的右手,掰开了,又对付我的左手。

“战斗已经结束了!”我把右手勾回他的脖子上。他用两只手掰我左手,掰开了。

“我的战士们还没有全体安全撤退,战斗就没有结束!”他回头对付我的右手,“丫头,别捣乱!”

我捣什么乱?天那边的火烧云又追过来了。杜泉夫人不是说,敌人如果动手,首要就是盯着司楚展雁吗?他一露面就成了目标!罢了罢了,什么英雄气概,给人烧熟了还顶个鬼用,保住性命再说。我把他往洞里拖。

“放手——”他忽地侧过耳朵,“谁?!”

没人回答。我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司楚展雁抱紧我,二话不说跳进洞里,迅速让石头复位,耳朵贴在石缝里听了片刻,长舒一口气:“可能是散兵恰好走到这边,已经离开了。”

司楚展雁当然不怕散兵,可他怕这个洞被发现?这里很重要吗?

“是你的秘密基地?”我悄悄地问他。

他苦笑一声,放开我:“你自己往里走吧,我要出去了。”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啊!我看不见他的手臂在哪里,情急之下抱住他的腰。他的铠甲冷了,满满一抱的寒冷。不舒适,可我舍不得放手,想说点什么,他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声,咒骂道:“其他人关我什么事!”重新拉起我,“只有你是重要的,展鹦,大哥在这里,大哥再也不会离开你。”

世上最动人的三句话:我爱你。我在这里。我不会离开你。

他说了后两句,那前一句呢?他爱不爱我?如果我不是司楚展鹦,他还爱不爱我?

我怔怔地跟他往前走,石道越走越宽,倾斜度很大,一路望去,几乎要深入地心。在我以为它永远都走不完的时候,它忽然到了尽头。

尽头是绿莹莹的,不是狼眼那种贪婪的绿,也不是鬼火那种瘆人的绿。它绿得晶莹灵动,走得近了,才看见那原来是许多萤火虫,趴在洞壁上!

“好美。”我脱口而出。

司楚展雁摘下了面具,微光中,他的脸也变柔和了:“第一次来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当然,你可能忘了。”

“忘了我们的母亲死在这里吗?”是启宾雨原的声音。

司楚展雁第一时间张开双臂把我护在身后,霍然转身。

漆黑寂静的通道里,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启宾雨原的脸逐渐出现在微光中:“你果然躲进了这里,王兄。”

“是你设计的?”司楚展雁勃然大怒,“你故意把我的军队困在这里,叫加莱墨枫攻击我,让我往这边来,你好跟踪我?!”

启宾雨原边听边笑,摇着手指:“首先,小弟怎么叫得动莱王?

其次,区区莱王,怎么能令王兄如此慌不择路?小弟这么多年恳求王兄,请告诉我母亲在哪里吧!王兄一直不肯答应,怎么被火一烧就会躲进来呢?小弟可料不到!”

“那个——”我在司楚展雁失控发飙前终于****一句话,“到底是谁的母亲?你的还是他的?”

司楚展雁咬紧牙关。启宾雨原则颇为遗憾地道:“真抱歉啊,我们共享一个母亲。”

怎么可能!

“王兄您什么都没告诉小公主吗?不如让小弟代劳吧,那年——”

“闭嘴!”司楚展雁厉声呵斥,铠甲下的胸膛剧烈起伏,定了定神,蹲下来,柔声对我道,“大哥告诉你吧。多年前,我们的父王无能,宾国的王要我的母亲,我们父王保不住,就把她送了过去,顺便要我去当人质。后来,母亲与宾王生下了启宾雨原,再后来,看你可怜可爱,又领养了你,你本是宾国孤儿。你五岁时,母亲想找机会带我们逃回国,逃到这里,母亲她……死了。”

“继续说下去呀,”启宾雨原尖声笑道,“说你是怎样回到楚国,把母亲和妹妹都丢了。母亲想回楚国吗?开玩笑!她是那种恋旧的女人吗?是你呀!你想回楚国当王子了,就逼母亲带你逃,喜欢你鹦妹妹,舍不得她,就逼母亲带她一起逃,害得——”

“不是这样!!”司楚展雁目眦欲裂,“若不是你对展鹦——”

“是,我拿她当玩偶。”启宾雨原若无其事,“就像母亲拿我当玩偶一样。伤害很大吗?如果很大,为什么我还能好好儿活下去呢?”他向我鞠了一躬,“小公主,您不记得我了吗?”

“那个——”我记得他是变态王储啦!至于他们小时候的事,我沈冰然哪会记得啊!

启宾雨原误会了,笑得前仰后合:“雁过寒潭,雁去潭不留影。

人心啊,人心是多么奇妙的东西。你确定她还深深依恋着你吗,王兄?当你把她抛弃在荒原之后……”

在他的笑声中,司楚展雁悄无声息地拔刀,刀似流云,云倦欲归岫,归的却是启宾雨原的肩胛骨。

我惊呼,以手掩嘴。启宾雨原笑个不停,腰骤然柔若无骨向后一仰,整个身体压向地面,让过这一刀。我抬起手时,司楚展雁刀锋一斜,势如风雷,向下直挫启宾雨原的腰。我的手捂向嘴巴时,启宾雨原以脚跟为支点,整个人如棍子般舞起来,不但让过刀,还以头击向司楚展雁的后心。我的手在嘴上捂实时,他们两个人已经缠斗在一处,我都看不清动作了。

洞里一时只有他们拳脚兵刃激起的呼呼风声。

萤火虫被劲风所激,振翅飞起,风吹萤火虫,流光飞舞,有种令人心碎的美丽。

一只萤火虫无意间被刀锋划过,破碎了,落在我的脚边。它这辈子都没办法再飞翔了。我低头捡它,颊边一凉,一缕头发被割断。

整间石室都是恍惚的绿光,迷离的衣影刀纹,我不知道是谁截断了我的头发。

司楚展雁一声厉吼:“与展鹦无关,休得伤她!”

他们的身影慢了下来。

我终于看清,启宾雨原已经掷出骨扇,扇头弹出利刃,闪着蓝光。

蓝光在司楚展雁怀袖间一闪,而司楚展雁的刀在启宾雨原的腰侧一刺。

一闪即逝、一刺即收。

他们两人分开。

司楚展雁重重地落在地上,双足顿出好大的声响。他的身法没有开始那么矫健自如了。

启宾雨原却如蝴蝶一样斜飞开去,落在石壁上。石壁凿着许多人像,那边一个最大,脸有十多米高,双目微闭,在流萤的映照下,呈现出难以形容的神秘忧伤之色。启宾雨原双手双足钩住它的鼻子,定住身形,像一只蝴蝶定在枝头。

司楚展雁刀锋凝静,一动不动。

启宾雨原的肋骨边渐渐渗出血来。血染华衣!

我一直屏着呼吸,到此刻才敢放松下来。

启宾雨原眼神哀怨,打量着四周:“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的玄功如同流进沙漠的河流,逐渐干涸?”

司楚展雁哈哈大笑:“你总算发现了?这是上古人们供奉神的所在,任何修行得来的力量,进入这里都会逐渐消失。”傲然绾起刀花,再次摆出攻势,“唯我这身硬碰硬的刀法,本非玄功,自然不受影响!”

“你这个肌肉男,”启宾雨原哀容更浓,“算你占了我的便宜。”

如果不是气氛这么紧张,我真要笑出声来。

司楚展雁扬眉:“你自己下来,还是我把你打下来?”

“自己下,自己下。”启宾雨原滑下神像的鼻子,“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自缚双手,还是我帮你缚?”

“自己缚,自己缚,”启宾雨原越发温顺了,“哥你的力气大,小弟弱腕当不起。”便宽衣解带,解下腰带给自己双手绑了个结,用嘴叼着带头,把结拉死。

“现在我们怎么办?”我问司楚展雁。司楚展雁去检查他的结头:“拿他当人质。”

“大哥真爱开玩笑!”启宾雨原谄媚道,“不用大哥吩咐,小弟自动就礼送大哥出国境,何需大哥操心呢!”

司楚展雁检查完结头,非常满意,接着开始搜他的身:“既然你这么贴心,就在楚国多住些日子吧。”

“大哥,痒痒——”启宾雨原边躲边笑,“小弟拜访大哥,有的是机会,何必急在一时……”

“急的。”司楚展雁难得地幽默起来,“大哥想你这小子不带任何卫兵、绑得结结实实地到大哥宫里做客,已经想了很多年了。”边说边把启宾雨原身上的小道具往外丢。

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飞刀、小炸弹、羽毛、珍珠、小小玛瑙花瓶、金刚钻耳坠、火镰、香粉盒子……什么跟什么!

他是走江湖卖艺的吗?

司楚展雁丢完了东西,再接再厉,把启宾雨原的衣服往下扒。

“干什么!”我很淑女地捂住了眼睛,仍然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窥。白斩鸡啊!肤色可真白……不,白斩鸡也会羞愧自裁吧!再瞧那优美的小肩膀、小腰身,我是女的我都忌妒。而司楚展雁还在往下扒……“展鹦乖,”司楚展雁一边忙着一边哄我,“先转过身,大哥很快就好了。”

“大哥您居然有这样的龙阳之好!鹦公主救命!这是不伦之恋啊!”启宾雨原直着小鸡嗓子向我求救。

“龙你的头,伦你的头!”司楚展雁拍他的头,“展鹦你别听他的!这小子鬼把戏多,哪有时间把他的衣物一寸寸都搜过来,扒掉干净。”

言之有理。我乖乖地“哦”了一声,转过头,听着身后干脆利落的扒衣裤的声音,居然还有“叮叮当当”的金属声,还有启宾雨原凄婉至极的:“大哥,不至于如此吧?要不,小弟自己动手。您知道,就算亲兄弟……喂,大哥!”

司楚展雁对我道:“展鹦,可以了,我们走吧。”

我回身,看见启宾雨原已经被扒得光溜溜的了,唯有腰间围了司楚展雁的一件衣服,权当遮羞。为了脱衣服,司楚展雁自己的铠甲也解了下来,露出健美的臂膀,那是可以直接当青铜雕塑,摆在市中心以供瞻仰的。

启宾雨原还在讨价还价:“大哥,小妹,有点冷。”

“那就给你加衣服。”司楚展雁居然真的把自己的小布背心也脱下来,撕成条,给启宾雨原绑上。

“呃,小弟只是随口说说,其实兄长不用如此客气……”

“要的要的!”我大乐,上前帮忙,“从前承蒙您款待了,现在您来当人质,咱们有来有往!”把他绑成一只大闸蟹,提回去下锅,这才叫天道好还、报应不爽!

启宾雨原顺从地静默了片刻,低声道:“大哥,其实小弟如果是带军队进来,你们都走不脱吧?”

他一下子正儿八经地说话,我有点不习惯,不过想想,这句话倒该死的是实话。他是对我们手下留情了吧?于是连司楚展雁都沉默了。

“小弟只是……不想让他们打扰母亲安憩之所,大哥你能体会小弟的心情吗?”启宾雨原声调回肠百转。

司楚展雁默然以对。

启宾雨原眼看奸计得惩,刹那间又嬉皮笑脸了:“所以能让小弟披个斗篷吗?出去,三军都盯着呢,多不好意思!”

“不行!”司楚展雁把他彻底绑结实了,拉起布绳,牢牢挽在手里。

启宾雨原的脸色顿时变得黯然:“那至少……容我知道母亲遗骨埋在哪里,我好拜奠了再起程。”

这个可以吧?毕竟是他老妈。毕竟他真是为他老妈才失陷在这里的。

司楚展雁仍旧不为所动:“不行。”

连我都跳起来了:“大哥!这太残忍了,他——”

“他一切铺垫就为这个请求,好让他拖延时间使诡计。”司楚展雁一扯绳子,“走!”

启宾雨原一路嘟囔着出去了,嘟囔的内容包括大哥何其残忍下手,鹦公主怎么也这么残忍不继续帮忙求情,死去的母亲尤其残忍没显灵什么的,一直嘟囔到洞外。

洞外密密麻麻的士兵,在石林里厮杀!占上风的是宾队,楚国剩在这边的一点点溃军快要被群歼了。

司楚展雁把启宾雨原往高了一提,大声吼道:“谁敢再打,我就把你们的王储开了膛!”

满场静默。纷纷将目光投向精赤条条捆扎结实的大闸蟹王储。

四肢无法动弹的启宾雨原干咳一声,笑眯眯地向全场点头:“诸位,一向来可能都觉得我神秘飘逸高不可攀,有鉴于此,今日我与诸位坦诚相见——”

“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剐了你!”司楚展雁手上一紧。

“是,是。”启宾雨原温顺如猫,“王兄你也知道小弟的人品,他们平常跟小弟不太对付,万一在这时候不听王兄的话,使点坏,就想让王兄把小弟剐了怎么办?小弟不得不跟他们打个招呼镇住他们,小弟方便,王兄也方便嘛……”

“这些话都算字数哦!”我幸灾乐祸敲边鼓。

“鹦公主!”启宾雨原瞠目。

“一字一刀,这又是三个字了。”我竖起三根手指。

司楚展雁“嗯”了一声,手起,刀落,一晃间全是刀影,缤纷错落如雨,启宾雨原肩上血光溅起。

不是这样!我只是开玩笑的。我不想让谁被一字一剐!我伸出手去。

弯刀离我手指半厘米处停住,我感觉到它锐利的寒意。

“展鹦,你疯了?!”司楚展雁很生气。

对,我也觉得我疯了。对付这么一个危险的变态,割他几刀算什么,何况还关系到我们能不能平安逃离呢!我为什么慌忙伸出手去,冒着自己的手被砍掉的危险?

看着司楚展雁的眼睛,我忽然发现,因为我相信他不会伤到我。

不管我做多么任性的事,把自己置于怎样的险境,他都不会伤到我……或者说,不会伤到司楚展鹦?我迷失在他眼睛里,找不到出口。

“呵呵,”启宾雨原沙哑着嗓子开口,肩头已被割了十几刀,深不过一厘米,已足够他痛得额上出汗,而他的脸上居然还带着笑,“楚王言出必行,鹦公主善良仁慈,小弟佩服不已。”声音甜甜的,软绵绵的,似棉花糖,然而是一团没有温度的棉花糖,红极成灰,雪白的一捧灰。

是恨呢!我怔怔地想,只有恨才能去得这么远这么荒芜。可是我们做了什么呢?他恨到我们这么深。

司楚展雁狠狠地瞪了启宾雨原一眼,命令宾国士兵:“退后!”

他们不敢不从,却也不敢听从,就那么僵立不动,直到启宾雨原启唇道:“退。”他们才往后退。

启宾雨原转过头对我们一笑,那笑容的意思是:我不得不发令,你们放心,一刀我还是经得起的。

司楚展雁也被他弄僵了。他这么乖,是砍他还是不砍他?司楚展雁言出必行,而我刚刚护住了他,那司楚展雁还砍不砍他?

我咬着牙,伸手去抓司楚展雁的刀柄。司楚展雁犹豫了一下,放了手。我接过来,在启宾雨原的胳膊上划了一道很小很小的口子。

我知道他是故意让我和司楚展雁为难,这道口子不能不划!

司楚展雁嘴角荡起一汪笑意,似春水涟漪,旋即面色一肃,开口似雷吼,命宾国士兵替我们准备这样那样的物事。这次启宾雨原不再说话,只是点点头,宾国士兵们便准备去了。

我们得到几辆战车,司楚展雁把楚国残兵收拢了一下,重新整队。每辆车前配短刀精兵,作为先锋,车上载有伤兵、弓箭手,车后则有斩马刀客充当后卫,一旦遇敌,可以一排战车一起冲锋,也可分开行动,非常灵活。

我们沿着河流往南走,万一又遇到莱国火攻就可试试以水灭火,但莱国的人一直没有来,倒是楚军的其他残部陆陆续续跟我们会合了,同我们说:莱国的人再也没找他们的麻烦。启宾雨原同我说:

“莱国的人自己跑来打你们的,真不是我找的,她们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了。我这不是被你们抓住了吗?!我怎可能找莱队到我宾国境内打楚兵,我老寿星找砒霜吃吗?”又说,“亲不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兄弟姐妹,什么揭不过的梁子呢?你们给我毁了的那个石洞啊,我是给妈妈留的。她的香粉盒子藏在那里。明知道她已经死了,我就是忍不住留她一缕旧香,我是如此挂念亲情的人啊!你们呢?”

最后说,“我在宾国的日子真不好过。当初你记得我放了一把火吧?

烧的就是几个存心跟我作对的老顽固!却被大哥借机生谣,让我父王以为我想谋反,虽然被我说开了,我父王跟我的感情还留着疤痕呢!

也不全怪大哥,本来就伤痕累累了——我再被捉来,那些小人还不知怎么诋毁我,回头父王废了我这个王储,你说你们拘着我有什么用呢?”

私以为很有道理。

可是司楚展雁不叫我听了。他说启宾雨原满嘴跑火车——哦,这个时代没火车,他说跑兔崽子来着——总之九分真话,一分谎,就这一分谎害人,是酒里的毒,粥罐里的老鼠屎,迟早要听坏了我的耳朵。他叫我离启宾雨原远一点。

我不算是很听话的女孩子,不过杜泉夫人居然在乱军中奇迹般生还,并跟我们会合了,她也跟司楚展雁一个意思,插手不叫我跟启宾雨原接触。她有那么多好玩的话题和建议,启宾雨原自然而然勾引不着我了。

幸好是这样。我们刚进楚国的当天晚上,启宾雨原就溜走了,留下几具尸体。

他不是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吗?怎么凭空能插上翅膀飞走了!司楚展雁大怒,传召有关人等,问了半天,拼出当时的画面:

司楚展雁没有脱掉启宾雨原的鞋也没有取掉他的发簪,这两件东西里藏有某种利器,他趁人不备磨断了绳索,迷昏值班守卫,脱下他们的衣服穿上,杀人越狱。

既然有迷香,为什么还要杀人?心狠手辣、口蜜腹剑,说的就是启宾雨原这种人。如果我一路跟他接近,给他逃跑的机会,说不定现在倒在地上的就是我!

我深深震动。

“展鹦乖,不害怕。”司楚展雁不教训我,反而抚着我的头安慰我,“大哥会保护你。”

“我很笨吧?”我仍然很伤心。差点就耽误了自己的性命,还拖了大伙的后腿!

司楚展雁摇摇头:“你不笨,只是善良。善良是好的,可惜这个世界……太乱了,善良的人无法生存。”

“你也是为了生存才越来越狠心的吧?”我开始同情他。

可他却眼神一冷:“不!我从来不是好人。启宾雨原说得不错,当年石林里是我遗弃了母亲和你,所以你也不用太倚仗我,一旦情况危急,我也不一定保护你。”

这是他的真心话?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呢!怎么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司楚展雁呢!我吓得去揭他的面具:“喂,你是不是替身?”

面具抬起来了,我看见冰裂纹一般的疤痕,还有他美丽的脸,哥窑瓷器般的气韵,带着一身金丝铁线的开裂,还是美,带着残忍,那种美像香山红叶,寂寞得如世界末日一样燃烧。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那双眼睛黑得惊心动魄。

“对不起……”我结结巴巴地道歉,手一松,面具落了回去。

他系紧面具:“没关系,你以为我是雷威?”

“什么?”

“为了催促启宾雨原出兵莱国,我让雷威扮成我去当人质了,那时你也被瞒过了吧?”

“原来是雷威!”我到现在才知道。真难想象原来是那傻大粗的雷威扮成了司楚展雁,“那他现在在哪里?”

司楚展雁详详细细告诉我,雷威在莱国那边被围困了,生死未卜。莱国是海上群岛之国,易守难攻,司楚展雁本来就没打算真的去打莱国,让雷威领的“大军”是个空架子,原指望那空架子哄信了启宾雨原,把宾国兵力牵制在莱国,司楚展雁带真正主力攻下宾国后,挥师解雷威之围。谁知楚军在宾国遇到奇袭,狼狈溃散,雷威也就只有困在那边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怎么——”我很吃惊,“那你现在快去救他啊!不去吗?”

“不去。我另有要紧的事做。”

“什么事?”

“查叛徒。”司楚展雁语气肃杀。

我吓得后退了一步:“什么?”

“我军一进宾国,战马便大半被毒倒,以至于战力锐减,不是间谍作祟,怎会着这种道儿?一向来军中朝中情报,也屡屡会泄露,我早就疑心有叛徒了!”司楚展雁愤然以拳击掌。

反骨仔什么的,确实最讨厌了。想想我刚见司楚展雁,司楚展雁还借我演一出**戏,也是给间谍看的吧?“你知道那间谍是谁了?”我很刺激地问。

“总不出某几个人。”司楚展雁智珠在握。

“哪几个?哪几个?”我好奇死了!

“现在还不能说……但如果有谁的死讯传来,我至少可以把他们排除。”司楚展雁眼神阴森森的。

死……讯?

“雷威、佩汀、青纳、青骅——”司楚展雁慢慢念下去,“他们如果死了,嫌疑就消除了。”

佩汀且不论,雷威居然排在第一个!为什么?还有青纳青骅,被救出来之后,居然会帮启宾雨原反我们?我不能相信!

司楚展雁却又笑了,拍我头:“这不是你担心的事,丫头,你别多想了。”

“——还有杜泉夫人吧?”我脑中灵光一闪,道。

司楚展雁手指一震。

“她没有死在宾国,回来了,所以她的嫌疑不能排除。”

“是的。”

“而且她绝对有做间谍的实力哦!”

“是的。”

“而且你曾经找我演**也!就为了让她吃醋吗?你怀疑的是她?”我跟一个强大的女间谍相处了这么久!我兴奋得连喘气都粗了。虽然……虽然想想司楚展雁捉住杜泉夫人间谍证据后会怎么对付她,我就有点同情兼害怕……司楚展雁沉思了片刻:“不能这样说。我怀疑她,就像怀疑一切我身边的人。不管这个间谍是谁,我不想让他回报给他主子说,我彻夜处理公文,所以我希望他们以为我在温柔帐里……对不起了,展鹦。”

“啊?”

“那时我不知道是你。”司楚展雁很内疚很内疚地看着我,“不过你放心,不会影响你的清誉的。知道是你之后,我把所有可能泄密沈冰然是司楚展鹦的人全杀了。”

寒冷突然袭击了我,我的脸一定白了,牙床骨则抖了起来:“你是说……因为我,就因为我,有很多人死了?!”

“不,不。”他迅速改口,抱紧我,“大哥知道你善良,怎么会让你背上血债呢?开个玩笑而已。别的人你不认识,就说雷威和佩汀他们好了,你看他们不是还活着吗?”

那倒是的……而且司楚展雁相信我是他妹妹之后,没有伤害过我,也没有骗过我。我也应该相信他吧?“雷威他们现在活不活还不知道呢。”我在他怀里闷声道,“你什么时候去救他们?”

“等到叛徒落网。”

“来得及吗?”

“来得及!”他向我保证,“大哥有一个线人,近期就会给情报了。那时大哥就可以放心领大军出去救人。丫头,再忍一忍,你想想看,若这个间谍一直潜伏着,大哥妄自行动,说不定反而落入陷阱,断送更多的人,是不是?”

说得有理……“好好儿休息吧,”他亲吻我的额头,“只要你开心,大哥就安心了。”

他安心地忙去了。

天气说冷就冷了。楚国的冷是一夜间来的,草地一夜间黄了头发,树木一夜间凋尽衣裳,夜晚我觉得寒冷,侍女几次替我把火拨得旺些再旺些,早晨起来,我见到檐前的黑铁铃铛凝了一层白霜,茸茸的,似小兽新长的茸毛。

天气越冷,前方的将士打起仗来越为难吧?司楚展雁要抓紧了呢!我很担忧。

然后司楚展雁就安慰我说,他的线人要来向他爆料了。他给了我一个时间,这个时间里,他们说好接头。

这个时间之后,那个可怜的间谍会遭殃,但是至少,很多无辜的人就不用遭殃了。

这是战争,我想,我要习惯看到别人牺牲。

侍女们小心地照顾我,像照顾司楚展雁一样,无微不至,带着敬畏,可惜我是个贱骨头,几天下来,浑身不适应,宁肯要原来世界里几个乱糟糟的狐朋狗友,也不想要这么敬畏的丫头。

要跟她们套近乎把她们培养成我的朋友吗?启宾雨原前车之鉴……谁知道这几个侍女里会不会有新混进来的间谍?

我连杜泉夫人都不敢见!总之挨到司楚展雁捉完间谍再说吧。

我很闲地披牢毛毛暖斗篷,左晃晃右晃晃,找点事情给自己消遣。

司楚展雁啊!宫殿比我原来公寓楼那整个小区都大,里面自带湖泊和小山,湖面结了薄薄的冰,晶莹如蓝水晶,山上金色的枯草与墨绿的松木相间,非常漂亮……金色与绿色间还飞起了几点翠绿?

翠绿色还向我飞来?

是几只小鸟,羽毛那么绿啊,像新春刚发的叶芽儿!我欢喜地拍着手问:“这是什么鸟?”

自有懂事的仆人应声答道:“回殿下,这是吉铃子,看小的们给殿下抓来!”

“不会伤了它们吧?”我担心地问。

仆人坚决表示不会。

于是乎下套子、设绊子、牵绳子,不消一会儿就捉住两只,细细的红脚踝套上金链环,锁在细木笼子里,笼子做成假山一般,还起了个小亭子,亭子两边用细针刻着两句诗:风摇也,举目惊碎红,莫非昨夜星辰落。雨过时,低头怜新绿,应是今生眉黛浓。仆人们说,从前楚国的景致就是这样,满地的草,满地的花,不知道为什么,草越来越少,天越来越旱,不去别的地方抢掠就无法生存。

“殿下,您看这亭子里配着小鼓小琴,让小的们训练吉铃子一番,它就会弹奏了,届时殿下更可赏玩。”侍女岔开话题,对我道。

“这鸟有这么聪明吗?”我颇为怀疑。

“鸟里面最聪明的就是吉铃子!”侍女笑了,告诉我,就是因为它聪明好训练,达官贵人们都爱玩它,它人工繁殖不易,全靠到野外抓,渐渐越抓越少了,这会儿能一口气见到好几只,是公主殿下洪福齐天,百鸟朝凤。

她们一边夸口,两只翠绿小鸟一边在亭子里玩,看不出多聪明,其中一只嘴一张,吐出两粒松子喂给另一只。

这是它们自己叼来的松子,侍女说,它们只饮清泉、食松子,松果都披着特硬的壳,食之不易,只有吉铃子会耐心地把壳打开,叼出里面的松仁来。“您看,它们多聪明!”侍女赞不绝口。

我忽然见到有几个士兵押送一个黑裙袍姑娘走过去。裙袍黑得老气,但那姑娘实在是很年轻的,发髻挽得有点松,像是刚长途跋涉,两鬓风霜。我看着她怎么这么眼熟?

佩汀?

我提起裙子就跑过去,崭新的小羊皮半高跟红鞋跑起来不太方便,我索性把它们踢掉,踩着厚绵绵枯草就过去了。真是佩汀!

她怎么回来的?她需要好好儿梳洗吧,需要好好儿吃点东西吧?

她都经历了些什么事?我急着问她。可是押送她的士兵拦住了我:

“公主请回吧。”

“回什么啊?这是我的人,我的!王兄指给我的。我有好多话要问她呢!我——”

“王吩咐,暂时不让任何人见她,尤其是公主殿下。请殿下体谅,莫让奴婢们为难。”士兵向我低头。

我的心一下子冷下去。对了,司楚展雁在查间谍,佩汀回来了,就仍然有嫌疑。我不能接近有嫌疑的人。

佩汀深深地低头向我行礼,柔声道:“殿下!容奴婢洗脱嫌疑再服侍殿下。”

唉,她也知道她有嫌疑。自始至终她没亏欠我,我却不能跟她说一声:“我相信你。”我惭愧地退下。

几小时后我听说,青纳也回来了。启宾雨原杀了青骅,青纳悲愤地投靠了司楚展雁,亡国之仇暂且不论,先要报杀弟之仇再说。路上,青纳救了佩汀回来。

除了雷威仍在敌国生死不明外,司楚展雁点明有嫌疑的几个人,都回来了。司楚展雁的线人会指认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