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冻得浑身发抖,可怜巴巴望着眼前这个可怕的男人。

他把我像小猫一样拎到房间里之后,再也没理我,自己松开铠甲。画着郁金香图案的黑色铠甲下面,是一件蓝丝银线的袍子,为了行动方便的缘故,袍子的剪裁很简单,用料也少,最大限度地勾勒出他世界级名模一般完美的身材。

之后,头盔也卸了下来。

我再没见过这么鲜明的五官,这么有男子气概的面容,却被残忍地糟蹋!

一道疤又一道疤,他的脸像被某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拿刀子破坏过,而这疯子又具备一种特殊的美学修养,令这些刀口分布得如此错落有致,像冬天树木的枝丫,在明净的蓝天下伸展。

我倒吸一口冷气。他存心吓我似的把脸凑得更近一点:“想说什么?”

我想哭。

努力回忆《礼仪手册》里说的遇到残疾人该怎么办。我不能错开眼睛,免得他自卑,也不能紧盯着他的缺陷,免得他生气。我甚至不能同情他!因为他是有尊严的。礼貌而真诚地直视他的眼睛,我表扬他:“你真勇敢。”

很有效。他的神情变得柔和了,他后退,拨开墙壁上一个月亮形的装饰,清澈的水从银管子里流下来,落进下面雪花石的水钵里。雨点疏了些,落在窗外的枝叶上,像是动人的耳语。他揪过我,把我的脑袋摁在水钵里。

杀人!救命!这个野蛮人要把我淹死了!我四肢踢腾、殊死挣扎。

他一只手死死地按住我不放,另一只手在我头上搓来搓去,好像还给我抹了些什么滑腻腻的东西。我一个劲地吐着水泡,我的肺活量要到极限了。眼前一片模糊,我要死了。

他又把我提出来。

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瘫在他的脚边,只有张嘴喘气的分。他拍拍我的脑袋:“洗一洗好多了。如果太难看,我也不想留你。”

“你最好是不要留我……”我气若游丝。

“这可麻烦了。”他跷起二郎腿坐下来,好整以暇地冲我笑,“凡是看过我真面目的人,只有两种下场,要么死掉,要么做我的贴身奴仆。你居然选择死掉,真有意思,有骨气的人不多了……”

“收我做你的贴身奴仆吧!”我魂飞天外,跳起来趴在地上冲他磕头如捣蒜,“小的前面说的话,您大人大量当没听见。就把小的收为您的奴仆吧!”

“你体力恢复得不错呀。”他笑意更浓。

我在危急时刻发挥潜能不行啊?可恶!气管还在痛,总有一天要被他玩死……青欢确实是死了。他杀了人。我畏缩地向后退。

“不想死对吧?”他问。

废话!我大力地点头。

“那么,告诉我。”他的声音变得很冷,“你是什么时候到向珑家的?他们为什么留你?”

我告诉他我突然出现在河里遇见他们,他们就把我捡回去了。司楚展雁一脸的不信任。我手舞足蹈形容当时的情景,说得声泪俱下,他只是挑挑眉毛:“告诉你,你是怎么‘突然’出现在河里的?”

呃——如果我告诉他,我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他会信吗?还是会想这小鬼果然是信口开河,然后一刀把我劈了?

他的手确实按在了刀柄上。那是一把很漂亮的弯刀,刀柄镶嵌着红宝石,做工精致典雅。抽出来刀长三寸,刀刃如冰冷的月光,仿佛在向我保证它可以轻易割断我的脖子。

“我是被人丢下去的!”我吓得将实话脱口而出。

“谁?”弯刀的光芒闪了闪。

“不知道,我没看见!他肯定是忌妒我青春可爱,还是怎么着的……”我努力想象那位从未谋面的神仙的心态,“要么就是无聊,不把别人的死活当回事,这种人——”

“是你的熟人?”司楚展雁的眼睛里明显缺少耐性。

“我根本不认识他!”

“你家在哪?”

“我……我是流浪的小孩……”我把青骅他们强加在我头上的身世说了出来,会比较令人信服吧?总比说我是另一个世界来的靠谱……司楚展雁又凝视了我片刻,神情复杂:“在流浪之前,你是哪里来的?”

“我……我不知道……不记得。”我仍然畏惧地盯着他那把弯刀,希望这场拷问快点结束。

弯刀插回了刀鞘:“想逃跑,死。不听话,死。让我不高兴,死。不听我的命令,死。”

“啊?”

“我在告诉你,怎样才能活着留在我身边。”他的语调轻松得不像话。

“是,是!”我谢主隆恩,犹豫一下,“为什么放了我?”

“嗯?”

“除了青欢,还有很多人都死了。为什么不杀我?”青欢死了也许是因为她没有利用价值了,我懂。问题是,我也没有价值,不是吗?在这个世界里,我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脏小孩。

“哦。”他对我点点头,补充了一句,“多嘴多舌问话的,死。”

过分!我还没有问青纳青骅现在怎么样了呢!好歹是患难之交,我——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大叫起来。

沉默一秒钟,他爆发出一阵大笑,心情很好地走了出去,再也没回来。十分钟后,有一个肌肉男扛着一整条烤猪腿过来,往我面前一丢:“吃!”

珑国的王都叫珑都,我在这里过了三天挺自在的日子。

在这三天里,司楚展雁几乎都在忙忙碌碌,处理一些文书,见一些人,发号施令。要征服一个国家,光吞下它的王都还不够,他要进一步做些工作,以便把整个国家消化掉。

这么一忙,好处是他没什么时间来烦我了。日常跟我接触的主要是几位侍女,还有那个扛猪腿的肌肉男。

肌肉男名叫雷威,长得像铁塔似的,黑脸,留了密密的黑胡子,整张脸像被乌贼恶狠狠地喷过一样。人倒是好人,不多话,不随便欺负人——总之跟司楚展雁比,其他人都是好人!

我很快跟侍女们混熟了,帮她们打扫卫生,采鲜花装饰房间,还有烹饪什么的。

别看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打扫卫生是一个废柴,装饰房间也没有什么美学观念,煮东西吃可是有童子功的!当年老爸老妈在外头跑生意,既没心思照顾我,也没有留给我多少生活费,我最拿手的就是将最简单的食材,加上盐醋什么的最简单的调味料,煮出尽可能好吃一点的食物喂饱我自己。后来他们做生意赚了点钱,还是没心思照顾我,我再接再厉,到如今,掌勺的功夫已经不可小觑。

侍女们对我很是佩服,说:“看不出你小小孩子有这样手艺。

去,做几个好菜。其他的活儿就不用你插手了。”

考虑到我抬水桶时打翻桶泡坏了家具,插花时又磕坏了花瓶,她们也许很高兴有个地方可以安置我,并不是真的欣赏我的手艺。

我对着红红的炉火呵欠连天。

这里的气候很怪,白天太阳照下来烤得死人,晚上太阳落下去又冻得死人。所以大白天简直没法开伙,趁夜晚我得多煮点食物,留着明儿放凉了好吃。

“好香。”琼灵走进灶间,鼻子连连耸动,“只不过是平常的饼啊、肉啊,怎么能被你烤得这么香的?”

她是侍女中长得最甜美的一个,杏眼桃腮,夸奖我夸得如此真诚,我顿时信心大增:“哪里哪里,你喜欢就好!说到厨艺,其实我也没系统地学过,大概是天赋加上后来的磨炼吧,对各种食物、哪怕是陌生的,都能很快摸清特性,发挥它们的优势……”我这家伙容易飘飘然找不着北,尤其是语文课和政治课上练就了嘴皮子功夫,一飘起来对人对己都敢胡吹狠拍,吹得连我自己都信了。

她表示要跟我学习厨艺,我就满口答应了。

把肉汤锅交给她,我对付另一边的蔬菜乱炖,拿起铜勺的一瞬间,我通过光洁的勺面看到她把一个西瓜大的东西从裙底掏出来放进汤锅里,动作迅速而轻柔,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呃——”我转过身。

“什么?”她抬头看我,笑容还是那么甜美,没有一点心虚慌乱的样子。

会不会是勺子反光不够好,我看错了?毕竟她穿的裙子再蓬大,要藏下这么大一个东西也不容易嘛。我犹豫着:“琼灵姐姐,刚才——”

“刚才我就在想,王怎么会收留你呢?”她快嘴抢过我的话头。

“呃,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肯定是你长得太可爱太惹人疼了!我都想有你这么一个亲妹妹呢!多叫人开心。”她抚摸着我的头。

“真……真的呀?”我又有些飘起来。向珑三兄妹视我为贫民,司楚展雁又把我当奴仆,难得在这里还有一个识货的,看穿我玉雪可爱的真面目!琼灵是好人中的好人,我真不忍心再追问汤锅的事,但不问又好像不放心的样子,“汤锅煮的……”

“还要煮几个时辰才好吧?要不你先睡一会儿,我来守着就行了。”她笑道,“放心,煮熟了是大家要吃的,我肯定会当心,绝不出岔子。”

说的也是。煮熟了她自己也要吃,不见得会往里面投毒。再说,像西瓜那么大的东西,藏在裙子里是怎么走路的?或许是我眼花看错了。我也确实困了,要不,就睡一觉吧……门背后就有一堆草,当床用的,相当简陋,睡在上头很有灰姑娘的感觉,困起来也顾不得许多了,我晃过去正准备往上一倒——“咣当——”门被打开,两位侍女姐姐走进来,一位把领口故意开下去一点,微露酥胸;另一位把金黄色的头发打理得蓬松之后才放下来,把西瓜子脸硬遮成个葵花子脸。这两位的做派我虽然看不上,但她们还算蛮照顾我的,不知为何今儿神色不善:“小东西!小东西在哪儿?”

这是叫我了。

我捂着头在门背后泪眼婆娑:“呜——”

姐姐们,你们开门前先招呼一声,开门时劲小一点,是会死啊!

她们看到了我,不客气地命令道:“站起来,跟我们走一趟。”

怎么像是要押我去断头台?

我回顾炉灶,火上还煨着东西呢!我可以凭这个借口磨蹭一会儿吧?可恨琼灵怔了怔,柔顺地弯腰:“去吧!这里有我照顾。”

风萧萧易水寒,我被一左一右地架着悲壮离去。

走了一会儿,“黄头发”问“酥胸领”:“不给她收拾收拾、打扮打扮?”

“酥胸领”豪迈地应了一声:“呸!”

又走了一会儿,“酥胸领”问我:“小东西,你怎么认识王的?”

“珑国亡了,我被他捉了回来,就这样了。”我茫然地回答。

“他为什么半夜传召你!”“酥胸领”语气中的醋意再也掩不住。

对了对了!司楚展雁好像从没在人前露过真面目,于是侍女们都很迷恋他,把他想象成千古第一美男子什么的。我是很想爆出猛料,及早敲醒她们的迷梦啦!不过雷威警告过我,叫我小心我的脖子,我只好很识相地管好我的嘴。

也许雷威和我是唯“二”见过他长相的人?雷威是他亲信,说不定还跟他断臂,那也就算了,我是何德何能要受他这样的恩宠……喂,他半夜传召,该不会,想宠了我吧?我穿越成个这么小的小孩,他也有胃口?变态!

我手脚并用地爬到“酥胸领”身上,吓得涕泪横流:“救我、我不要过去。不要!”

“黄头发”很动感情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可以的话,就好了,我也不想把你带到王的房间……”

“可是王的命令没有人可以违抗。”“酥胸领”痛不欲生地把我揪下来,“走吧!”

走廊上的实木柱子被我挠出一路爪痕,她们抱着我的腰把我往前拖。进入司楚展雁的房间时,我死抓着门框不松手,她们靠挠我的痒才把我的双手掰下来,拎进房间:“王,人带到了。”

他戴着黄金面具,坐在栗色天鹅绒垫子的矮**“嗯”了一声。

那天鹅绒质地颇好,光看也想象得出触感会有多柔软绵密,在上面翻滚会有多****……我“呜”了一声,又想夺门而逃。

“你们下去吧。”司楚展雁淡淡地道。

“酥胸领”和“黄头发”应声而退,“嘭”的一声,把门阖上。

司楚展雁起身揪着我的后衣领把我提了起来:“老实点!”

“老实!我很老实!”我点头如小鸡啄米,“王,我就在墙角窝一宿就好!您的大恩大德……”

“嗯。”

“呃?”我长篇大论道德经乞怜书还没念完呢,他的手一抬就把我甩到墙角去了。

这么简单就放过我?我总觉得不太敢相信。我躲在墙角缩成一团,小心翼翼地窥视他。

他真的没再理我,自己拿卷文书来看,取一支笔在上面点点戳戳,像在批示的样子。

他们用的是鹅毛笔,写一会儿需要在墨水中蘸一蘸。司楚展雁运笔如飞,连写带蘸,行云流水。我看得好奇起来,小声地问:“你写的是什么?”

“有大臣觉得在珑国死的人太多了,写奏表上来说这件事。”他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吓了一跳,那天的恐怖景象又闪回眼前。咽了一口唾沫,我艰难地问:“死得太多了……所以呢?”

“我回答他们,杀人多,尸体处理不易,虽然是坏事,坏事也可以变好事嘛。”他还是漫不经心的。

“怎么变?”我虚心请教。

“可以做肥料。”他回答。

变态!恶魔!我吓得蹿了起来。这人果然是不能信任的!再待下去,他他他,会把我也做成肥料吧?此地不可久留,我向门口冲。

啊,对了,门已经关上了,那我跳窗,窗户好歹是大开着的!

呜——方向变得太快了,我扭到了脚,跌到地上,好痛——恶魔看了我一眼,向我走来。

糟糕了!我奋力向窗户那边爬。虽然不一定能爬得到,爬到了也不一定跳得出去,但就这样放弃,不是我沈冰然的作风!

他捉住我的腿,抬起来放在他的膝盖上,掀起我的裤脚看了看,替我揉搓:“舒服一点没有?”

舒服——呃,为什么我在他怀里,享受他的按摩?

“王,这样不太好吧?我哪儿配……”我受宠若惊,额头冒汗。

他的禄山之爪向上,再向上,按摩我的大腿、腰肢、肩膀、颈项。舒服,实在是太舒服了!我情不自禁地呻吟出声,欲拒还迎:

“不要嘛,多不好意思……啊,就是这里!疼,疼——没有关系的,挺舒服的,重一点好了!”而他则配合着说:“是这样吗?美人儿,你还要吗?”

我飘飘然如坐云端,还没享受够呢,忽然发现自己又被扔在了地上。

“咦?”什么状况?

“收声,睡觉。”他声音轻而冷,“你如果够听话,我赐你在本王床脚睡一宿。”

他的床脚有块椭圆形地毯、壁炉里还生着火。这里的鬼天气,晚上冷飕飕的,有个火炉和毯子是好很多……但是就窝在地毯上睡觉?

他当我是狗啊!

我的小宇宙熊熊燃烧。他根本不看我一眼,掀开被子窝在里面睡觉,我本来要趴在他的床头跟他理论一番的,但一激灵,说出来的话是:“外头有人偷听,你想让他以为你有恋童癖。现在他走了,你就不用再演戏了?”

冰冷的刀锋立刻搁在我的脖子上。

我根本没看见他怎么把刀抽出来,怎么搁在我的脖子上,又是怎么把我的脑袋削下来的——呃,我在脑袋还在脖子上对吧?现在,至少现在,我还没死?

“猜得太多的人,往往短命。”他冷然道。

“是——是!”我舌头打结,“王请饶小的一命!不然……不然小的就没机会聆听王的教诲了!”

他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笑意,刀没有动,手抚上我的脸,语调里有刹那间的迷惘:“长得真像……”

像谁?我动也不敢动,生怕长得像他的仇敌,他一怒之下把我的脸也画花了。

他的瞳人里确实燃烧起怒火,不过还是将那把危险的刀收回去了,冷硬地道:“睡吧。”自己四仰八叉地躺下,没在**给我留空位,摆明了叫我在床脚睡觉。

我拉着床单,可怜巴巴地叫:“王,王——”

“什么?!”他的心情很不好。

“被子——”我总不能盖着小地毯睡觉吧?他就不能扔一条被子给我……或者打发我回自己的房间完事?

他吐出一口气,把他自己盖的被子踢给我。

“不用这样吧?”我受宠若惊地说,“王,多不好意思。这样一来您盖什么……”

“我盖床单。”他翻了个身,把一半的床单遮到自己身上,背朝外,再不理我。

算了,随便他。他乐意盖着床单戴着面具睡觉,舒不舒服都不关我的事。我耸耸肩,卷着被子,躺在小地毯上,就着壁炉里的温暖火光,舒服得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像有只怪兽在追我,一个面目模糊的怪人骑在怪兽身上,向我召唤:“你不是要穿越吗?穿吧,穿吧,穿吧……”

“穿你个大头鬼!我再也不上当了啦!”我夺路狂奔,前头被一座峭壁挡住去路。我发疯地往上爬,只要爬上去就能脱险了啦,再加一把劲……满山遍野都响起噔噔噔追逐的脚步声!

我闷哼一声,醒了过来,门外有人敲门,叫着“王”,我发现自己闭着眼睛拖着被子,正想往壁炉上头爬,我的指甲还抠着炉砖——它是我梦中的山石?司楚展雁盯着我,满眼都是“你想干什么”那种惊叹号。室内弥漫着焦煳味。

焦煳味从我被子上传来,显然,因为我闭着眼睛攀爬时把它很不客气地拖到壁炉里去了。我的脚趾感觉到灼痛。

“火——”我呜咽求救。

司楚展雁跳下床,猿臂一伸,拿被子把我连头盖脑地闷起来,挟了就走。他想把我焖成叫化鸡?我骇然挣扎,一拳一脚都揍在他的身上。他把我朝某个地方狠狠地一扔。真狠!我眼冒金星,暂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喝道:“进来!”

雷威踏进门来。我挣扎着从被子里钻出头来,看到他打量我们,神色有点奇怪。

我们有什么问题?好吧被子引起的那点小火被司楚展雁一压就扑灭了。我们现在在**。他半**身子,抱着裹着被子的我。我们的床单被子都皱得一塌糊涂。室内仍然弥漫着焦煳味……那又怎样?

他以为我们在玩?

雷威很快低下头,拱手:“王,明队长被杀,头颅也不见了。”

“什么!”司楚展雁颇为震动,披衣而起,“给我讲得详细点!”

这事闹得挺大的。明队长是司楚展雁身边挺红的一个队长,战功累累,昨儿个待在自己的营地里,又没出去执行什么危险的任务,不知怎么会被人把脑袋割去的?听说战败的珑国有些忠臣孽子,在外头拉起队伍,跟楚国力量打游击,抓到“内奸”、“外贼”,一概处死,往往是以砍头方式,因此被称为“砍头军”。

堂堂楚国队长,若是在楚营里被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割了头去,那可不是他一个人的性命问题,灭的是整个楚国的威风!无怪乎形势陡然紧张起来。

答案未明,司楚展雁怕动摇军心,严密封锁了消息,大多数人只知道出了事,不知出了什么事。我回到原来房间时,侍女们还在像往常一样,并笑称今天早餐的蔬菜肉汤极其美味。

可怜我在司楚展雁那儿跟着吃帝王餐,他两个胡饼就把我打发了,早知道我不如溜回来享受侍女们的美味呢……不过,等等,蔬菜肉汤?

我打了个寒战。

跑到厨房后门时,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逮着人就问:“昨晚厨房的垃圾呢?”

“泔水桶一早就运出去了。”他们奇怪地看着我,不知道我为何有此一问。

“我去找找!”没时间跟他们解释,我拎起裙子往外跑。

他们把我拦住了:“王命,你不能出去。”

这是软禁,这是限制人身自由!我要——呃,我在这里,身份果然是低下的奴隶……怎么办?跟司楚展雁解释,让他再发一道命令准我出门?我一想到要跟他交涉,就害怕得双腿发软……等一等,如果真像我想象的那样,“那东西”不可能完整地运出去吧?总要有点“关键部分”做特殊处理的。

拦门的还在严阵以待,生怕我鱼死网破硬闯。我丢了一句“不出去就不出去”便拎着裙子往回跑。

这里的土质沙化很严重,尤其是厨房一带,半是土,半是黄沙。

这个世界又好像没发明水泥,好点的房间用石板铺着,差点就直接把土夯实了算数。厨房当然属于“差一点”的地方。

我里里外外地找,地面没有任何被掘过的痕迹。难道是我估计有误?我把铺盖稻草都掀起来看过了!

冷静地想了想,铺盖是直接铺在地上的,稻草为了保持干燥,要经常翻晒,一翻晒,地面就自动暴露了出来。倘若它有掘过的痕迹,人家岂不是一眼看见了?如果我要藏东西,绝不能埋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什么地方是即使被动过暂时也不会被发现的呢?

太阳越来越高了。这鬼地方,一出太阳就这么热!难怪白天没人生火做饭,炉灶冷冰冰的……呃,炉灶!

我爬进那半米多宽、一米来深、半人高的大炉灶。不生火时,里面的柴都抽了出来,只剩下一些灰。抹开浮灰,下面倒不是沙地,而是劣质砖头铺的。我猜错了?

靠近灶壁,我踏到一块松动的砖头。把砖头拿开,下面很明显有被掘过的痕迹。我屏着气,顺手拿了个拨火棍去掏,沙质松软,我很快挖出了几十颗人类牙齿,还有一看就让人认出特征的几片骨头……“你真是一只老鼠。”冷冷的声音传来,琼灵蹲在灶门外。

“是你吧?”我颤抖地道,“你杀了明队长,把他的头带过来,放在汤锅里煮烂,让他的皮肉都被吃掉,又把骨头处理掉……”

“嗯,头骨劈起来不方便,煮烂后又好一点,剁开来埋一部分、丢一部分,就不会有人发现了。”她的目光冷得像冰,“只要把你这只老鼠解决掉。”

“我不会告发你的!”我举起双手发誓,“那个什么明队长,我又不认识。他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再说,你,肯定是有很好的理由才要杀他吧?”

“是。”她的神色柔和了一点,“他是我未婚夫。”

“那——”

“可是城破时,他居然睡了好几个珑国的女人!”琼灵话音转为凛冽。

“所以你替她们报仇?”我敬佩地仰视她。是该有人替女人出气。她简直是巾帼英雄……“什么?不!”她瞪我一眼,“战败国的俘虏像母猪一样,怎样对待都可以。但他,身为我春?琼灵的未婚夫,竟然去睡母猪!我绝不能忍受这样的耻辱。就算退婚,也是耻辱。他必须一死才能洗净我的名声!”

“然后你砍了他的头,想嫁祸给砍头军?”我把线索全连了起来。

“聪明的小老鼠。”她抱来木柴塞进炉灶,“现在你可以到冥泉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了。”

“别这样。有话好商量!”她堵着灶门,我只好在炉灶里头躲来躲去,免得被她给戳死。行动间炉灰飞扬,我只能边咳边求情,“我真不会说出去的!”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她又塞进一些稻草,“不为了告密,你为什么要挖掘我的秘密?”

我哑口无言。因为好奇害死猫?为了证明真相只有一个?刺探这么happy,泄起密来可能同样起劲。她顾虑得不错。

她点着了稻草。

该死!是打算活活把我烧死?我后知后觉地惊恐大叫:“快熄灭!不然——喀喀——不然我会叫的——喀。”

“没关系。”她在火与烟雾的那头说:“进来之前我已经把附近的人都支走了。此外,屠房在杀羊,我想没人听得见你的小嗓子。”

是,羊儿们叫得声嘶力竭,比我专业得多。而浓烟呛坏了我的嗓子。从刚刚起我就已经努力大叫,根本叫不出什么音量,已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粗柴顶得我动也不能动,烟充满了整个炉灶,火苗从稻草迅速沿着木柴蔓延。我想我完了。那个怪梦,以及把被子拖进壁炉,果然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失去知觉之前,我迷迷糊糊地想,至少我会先被呛昏,之后才被烧死,痛苦比较小。

炉灶外头“咣”的一声,本来顶着我的柴被拖开了,有人命令我:“出来!”

我是很想出去,可没力气啊!我连睁开眼看看是怎么回事的力气都没有。我猜我已经陷入昏迷了,不然怎么会幻觉有一个人爬进炉灶来,紧张而疼惜地呼唤我:“展鹦、展鹦。”把我抱在怀里。

该死。为什么他碰到我的地方,就激起火灼般的疼痛!“疼!”

我尖叫,声带随即很不客气地给我新一波痛楚。

“好的,忍住。”他把姿势调整了一下,我身体的疼痛减轻了一些,可还是疼。我呜咽:“我不要来的。我本来就不应该来的。我要回家。”

“好,你再忍一下,马上就到了。”他抱着我在云里飞,把我放在软软的地方,又给我涂了什么清凉的东西。倦意征服了我,我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我眨了一会儿眼睛。雅致的大理石圆形穹顶,银嵌角,色彩鲜艳的颜料描绘出树木啊、云雾啊、长翅膀的神仙啊什么的——我终于到天国了?

全身上下,说不出的疼,倒不至于跟刀割似的,但就是不舒服。

天国不至于如此吧!我试着举起跟我闹不痛快的左胳膊,一看就吓了一跳:绷带缠得满满的。我又穿越成了木乃伊吗?

“别动,千万别乱动!”旁边一位姑娘立刻恳切地阻止我,“看压着了,留下疤怎么办,小姐!”

这声“小姐”叫得我头皮发麻。

我瞅瞅这位姑娘,我认识,也是在司楚展雁旁边侍候的,属于另外一拨儿,前几天跟我没什么交集,依稀记得她名字叫佩汀,挺骄傲的,连正眼都不带看我一下的,怎么忽然这么关心起我来?

我难道又穿越到谁的身上了?

她小心翼翼地帮我把我的胳膊放在我身子旁边,试了试我的温度,翩然走到门口,悄声跟小丫头说:“回复王,冰然小姐醒了。还有,叫医师过来。”

被司楚展雁收为奴隶之后,我确实说过,我的名字叫沈冰然,所以我还在小女孩的身体里,没有穿越到其他地方去咯?那为什么得到的待遇忽然变得这么好?

神志逐渐恢复,我发现我身上绑绷带的地方绝不止胳膊一处,我的左腿包得白花花的,高高地吊着,另一只腿则盖在被子下面根本动不了。不必用镜子,我都知道我现在跟车祸后重伤者一样。

可我没经历什么车祸啊!我充其量是被人当老鼠堵在炉灶里烧了一顿而已。烧了!火苗有舔上我衣服吧?我是一头栽在火海里了吧?

“我是不是毁容了?”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惊慌失措,“毁容了是吧!

毁到什么程度?给我镜子让我看看。镜子呢!”要命,连声音都哑得像铜锣,这具身体是被毁成什么样了?虽然它不是我自己的身体,好歹是我现在唯一拥有,而且不知道要拥有到什么时候的宝贵身体啊!

万一它被烧得跟钟楼怪人似的,而我要用它活到八十岁……我不如一头撞死!

一位鹰钩鼻大叔快步走进房间,安慰我:“不要怕,没什么严重的,过个把月就差不多好了。”

我不信。听说对医生来讲,只要病人不死就没什么严重的,只要活过来就差不多好了。“给我镜子!”我坚持,一边说一边咳嗽,像一个病入膏肓老太婆。

他们坚持没给我镜子,糟糕的是床头那铜柱子比较光洁,我扭过头,终于成功看到上面倒映着一个包着绷带的猪头。

啥也不用说了,我一头往铜柱上撞过去。撞死了,回头再投个好胎!我沈冰然绝不向命运低头。

他们两个死命地拽我。

疼……疼!都往哪儿拽啊?碰着我的伤口了啦!我更起劲地挣扎,他们更起劲地拽。我们陷入混乱的肉搏。

“出了什么事?”门口传来一道声音,不怒而威。声音的主人显然是个行动派,根本没干站着等我们回答,一边问就一边旋风般过来了,一手一个拉开佩汀和鹰钩鼻医生,顺便往前头一站,我就撞到他胸口上去了。“让我死!”头皮一定也受伤了,撞得我龇牙咧嘴地疼。

“你是我的奴隶,我不让你死,你连死的权利都没有,知不知道?”声音冷得能冻出痔疮来。我抬头,看到黄金面具闪着锐光。

司楚展雁——在他面前,我还真是连寻死的勇气都没有。

“乱动,扯坏了伤口,看你一辈子留疤。”他继续训斥。

“所以才想早死早投胎,换个好胎嘛。”我嘀咕。

“……”他没有再说话,只不过一记眼刀杀过来。

我噤声。

他不再理我,转向医生:“该换药了是吧?”

医生和佩汀立刻走过来,替我解开绷带,重敷新药。我受伤的面积好像不小,解来解去的,基本上被人看光光了,幸好现在是未成年的身体,厚着脸皮随他们看,也拉倒了。

司楚展雁好像觉察到了我的不安,手在我腮边贴了贴,道:“不要紧的,你的伤肯定会好的。”

他的语气让人信任。我应了一声,迟疑道:“那时候,是你吗?

我好像听到你叫我展……”

他的手陡然变得像冰一样冷,打断我:“不准胡说。”

我立刻闭嘴。真憋闷!到他身边之后,我做得最熟练的动作就是闭嘴。

可是我确定,那个时候,他叫我“展鹦”。

我的伤好像确实没有大碍,水泡很快消了,发红的皮肤也逐渐恢复正常。医师向我保证,连我的头发也会很快长出来的。

想想当初我为这么点事寻死觅活,真是汗颜……可谁叫他们一个个都那么郑重的样子!害得我以为自己肯定离死不远了。我哪知道这全是因为司楚展雁对我的态度突然转变,我受一点点小伤,他都郑重其事地对待,逼得下面的人不得不郑重。

我总觉得这跟他当时叫的那声“展鹦”有关。

向珑家三兄妹,一溜儿取名叫青纳、青骅、青欢,很有规律。同理可证,他叫展雁,展鹦会不会是他的妹妹?

看他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我要找个好机会才敢问他。

他又过了忙忙碌碌、闲人勿近的几天,我几乎连影子都逮不着。

忽然,雷威对我说:“准备一下,我们要随王回国了。”

“回什么国?”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楚国!”雷威道,“在珑国已经待太久了,我们该回去了。王说叫你随驾。”

就字面上来说,只要跟着司楚展雁的队伍走,都叫“随驾”。就我来说,我还真的随到司楚展雁的马车里头去了。

他这几天不晓得干了什么大事,颇有些疲惫,半倚在座位里闭目养神——反正这马车够宽敞,跟加长的劳斯莱斯似的,别说半倚,就算躺下来都没问题。我蹲在一边,无聊至极只有看外头风景作为消遣。

珑都城墙擦身而过,我目光扫到,吓得叫了一声。

“什么?”司楚展雁眸开一线。

“人头——”城墙上挂着十几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其中似乎还有女子。就算这个世界一开始就以其残酷给过我下马威,把人头挂成这样也实在叫我接受不了。

“哦,叛徒们。”司楚展雁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重新闭起眼睛,“还是你揭发的呢。”

“我?”我觉得他在说胡话。

“嗯。你发现了琼灵杀死明队长。”他不耐烦地解释。

“那倒是的——可跟叛徒没关系吧?她是因为跟明队长有私怨才……”

司楚展雁睫毛一掀,眸光如冰剑:“区区儿女私怨,怎能折损我楚国大将。珑国余孽猖狂,在我们阵营中必定有奸细。这几日清查下来,果然如此,焉得不杀。琼灵首犯,悬首城上,其余人等陪同示众,当可震慑****。”

“我知道了!”我恍然大悟,“照着琼灵所说的实情,别人不一定信,而且可能动摇士气,你索性把它办成大案,顺便把平常看着可疑的人也都抓了,还能敲山震虎,把一桩刑事案办成政治案,不愧是心狠手辣老奸巨猾……”

司楚展雁瞪着我。

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摸摸脖子,我胆怯地往马车角落里缩。

他却忽然笑起来:“在你流浪的过程中,一定见识了很多事。”

“嗯,算吧——”如果把老爸老妈对我的疏忽时光都算成我的流浪时光,我在这期间见识的果然不少。

“在那之前呢?你还记得你在哪里生活?”司楚展雁很有兴趣似的。

“没什么印象了。”几乎从记事起,爸妈就联袂在外漂泊,要不在家上演全武行,之前怎样我真没什么印象,何况司楚展雁真心想问的也不是这个吧?我反问,“王想问我是不是展鹦吧?她是你的妹妹?”

司楚展雁的脸色瞬间沉下来,一字字似冰珠子:“如果你想活得久一点,不要再提这两个字。”

不提就不提,我低下头撕坐垫垂下来的流苏玩。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太凶了,放缓语气道:“你有什么其他的事要问我,可以问。”

真的?我立刻问:“青骅和青纳怎样了?还活着吗?”

他又冷了下去:“还活着。怎么样?”

怎么我每个问题都像会激起他发怒的样子!他这样脸色变来变去的,会不会太累啊?我结结巴巴道:“那两位王子……呃前王子……没受太多折磨吧?”

“关你什么事?”又一记眼刀。

关我什么事?虽然一面之缘,好歹人家很帅;虽然兄弟俩都不算很友好,好歹比司楚展雁又和善那么一点点,我不希望他们像向珑青欢那样死得那么惨,也不希望他们正被拷着。这是姑娘我出于人道主义的由衷关怀,不可以啊!

我低声下气:“多造杀孽不好,积点德嘛!”

“妇人之仁!”他扭头盯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幽幽地补上一句,“他们是死是活,到了陪都就知道了。”

窗外,珑国的山水,渐渐远去。

楚国有三个都城,心脏部位的叫“正都”、靠海的叫“游都”、靠珑国边境的叫“陪都”。我问司楚展雁,一个国家要那么多都城干什么?司楚展雁冷笑着回答:“因为先父老是吃败仗,被人赶来赶去的,还不好意思明说,就称为‘迁都’。”他的语调里怨念很重。

我没敢问他老爸现在咋样了。

楚国风景比珑国好太多,基本见不到沙地,满坡都是萋萋青草,还有高高低低的灌木。地势平缓,眼前展开一片大湖,湖对面有一座金色的城池。

司楚展雁指给我看:“那边就是楚国的陪都,无险可守,唯一能倚仗的就是一片湖水,谁敢建都在此只能说白痴透顶——嗯?”话语忽地中断。

我们都看到一叶扁舟驶来。

扁舟上有两个青衣小童操桨,还有一位楚楚的美人儿迎风而立,那种美是很难看得出性别的,阳光下有一种脆弱的质感。但见他弱不禁风、笑容可掬,渐驶渐近,举起手向我们挥舞,手中一捧鲜红的玫瑰花。

司楚展雁的神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此情此景很难不让我浮想联翩。被王留在陪都的美人儿男宠,寂寞难耐,日日夜夜立在城头等待王归来,远远见到了王的车驾,便解缆驾舟,携童仆持花迎接……这是多么感人的场面!

司楚展雁的手在我肩上一按:“留在这里,别说话,别乱动。”

下了马车,走向湖边。雷威紧紧跟上,手按住刀柄,如临大敌。

轻舟靠岸。

美人儿腰摆杨柳,扶着舟童的肩,翩然上岸,眼波羞涩,神色腼腆:“楚王殿下一路辛苦。”

“宾国王储殿下。”司楚展雁生硬地还礼,“您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什么,王储?我的耳朵顿时竖起来了。宾国又是哪个角落哪根葱?

“楚王殿下怎么说这种话?”王储美人儿泫然欲泣,“吾上个月前来探访,诚蒙殿下盛情招待,后来殿下突然出征,撇下吾孤零零一个人等着。殿下还问吾为何会在这里?”

司楚展雁面具下的眼睛硬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我是说,王储殿下怎么不在敝陪都行宫中接受款待,却劳动玉趾跑到郊外来呢?”

“哦——”王储美人儿拉长声音,举起手,把苍白削尖的下巴、微微扬起的红唇都掩藏在花束中,“楚王殿下出国狩猎,不曾费心同吾打个招呼,要去多久,也没有一个说法。吾日日翘首企足以待,一见兄长身影,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出迎,兄长何凛若寒冰、拒之弥深也!”

隔着面具,我看不见司楚展雁的脸是不是在抽搐,但他的回答明显咬上了牙:“水畔风寒,王储殿下请回吧。”

“听说殿下将向珑家两位兄弟也请了过来?”王储美人儿把他的话当空气,花束后头转着黑水晶般的眼睛左顾右盼,“好久没见,何不叫出来叙叙旧呢?”

“王储殿下——”

“莫非楚王殿下吃醋了!”王储美人儿惊呼。

司楚展雁的眼神恨不能将他钉死在当场。

从来没见过司楚展雁这么吃瘪,我一定是太激动了,把马车帘子掀高一点,又掀高一点,露出小半边脸,王储美人儿水晶般剔透的眼睛理所当然地斜了过来:“是向珑家的王兄吗?”

司楚展雁也回头瞪我,眼神里怒火冲天。

我手一抖,车帘子掉了下来。不知哪儿来的一阵怪风,却把车帘高高卷起,把我毫不客气地暴露出来。

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王储美人儿撮唇吹气,我的帘子卷起,而司楚展雁挥掌下劈,我眼前的帘子又落了下来?我手忙脚乱再次掀起帘子,看见王储美人儿和司楚展雁已经挪动了位置,且双掌交握,体态极为暧昧。王储美人儿瞄了我一眼,没有掩饰语气中的惊讶:“这孩子是……殿下最近宠幸的人?”

喂,我就算身高不盈六尺、头脸包着绷带,可爱的潜质还是看得出来的吧?受宠又有什么问题?这种惊讶是什么意思哦!我翻他一个白眼——虽然司楚展雁也没有真的宠我就是了。

宠我,是要把我当掌心宝,离开我就呼吸不畅,时刻随我的欢乐而欢乐、随我的悲伤而悲伤……我会不会要求太高了……“回去!”司楚展雁对我呵斥道。我一哆嗦,躲回车厢里。

这么凶,他哪有宠我!

我听见王储美人儿在外头微笑着追问:“向珑家两兄弟到哪去了?”

“当时形势很乱,他们也许都死了。”司楚展雁语气平缓。

晴天霹雳!不久前他还跟我说,他们没有死的!他哪句真话、哪句假话?我一点都听不出来。又悄悄把车帘掀开一线,我想看看他的眼神。

他侧对我站着,眼睛在面具下的阴影里,我看不清。夕阳近了林梢,把马车的影子拖出长长的一线,王储美人儿的眼睛里有霞光闪烁:“乱军中死了?不,如果死,我宁愿相信他们都是死在你的刀下。将这片大地上最古老最高贵王族之一的后裔逼至绝境,以利刃割破他娇嫩的皮肤,看着血液如花汁般溢出……”手伸进玫瑰花束,揉搓、松开,盛放的花瓣在几秒钟里被搓成一地残红。玫瑰花枝愤怒地还击,把他青葱的手指刺破。他看着指尖沁出血珠,姿势优雅地抬手,让那粒血珠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像猫一样满意地嘀咕着,“一瞬间的美,不是吗?你也懂得欣赏?”大笑着把花束抛开,踮起脚尖,轻拍司楚展雁的面具,“我是不相信的。青欢公主,你把她怎样了呢?不会随便糟蹋了吧?我要是有幸横刀立马见到了她,不回故国也要睡了她——至于两位王子……”脚后跟落地,手也随之下滑,任刺破的指尖在司楚展雁的面具上画出一道细细的血痕,从面颊直到下巴,“你知道,我知道,你暂时不会动他们。”谴责般地微微摇头,“把他们给我,殿下。”

“如果找得到他们的话。”司楚展雁毫不松口,“在各方面得到充分尊重的前提下,我们再商量,王储殿下。”

王储美人儿发出细细的笑声:“但愿合作愉快。”

司楚展雁迫不及待地下令:“送宾王储殿下回宫!”

王储美人儿慨然上舟,临行前却回身朝着我鞠了一躬:“很高兴见面,小姐。”

我吓了一跳,赶在司楚展雁转身之前丢下帘子。帘子上夕阳的余晖,一眨眼燃尽了,不祥的青灰色笼罩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