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啊,让我穿了吧!”我双手合十,第一千零一次祈祷。

“为什么?”一个声音问。

“穿过去风生水起、锦衣玉食,玩遍天下的青楼、睡遍天下的美男子……从大侠一直睡到王子……”我擦了擦口水。

“如你所愿。不过,你别后悔。”那声音淡淡地道。

嘿!我后什么悔?到时候我高歌一曲换千金,随便背几首古诗词就震得人目瞪口呆,各级各类各种族的美男都哭着喊着挤到我的石榴裙下醉生梦死。我后什么悔?我——呃,等一下,谁在跟我讲话?

我正站在自家露台上。顶楼,十八层。我爸我妈刚刚一个提菜刀一个双手抱头一前一后地跑出去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目前还不见还。估计他们不至于奔到电梯里去恐吓众生,十八层的楼梯间有得他们跑呢——谁在跟我讲话?

我心头噌噌地蹿起寒意。

回头,我想看清是何方神圣,他——呃,它——没给我这机会,眼前一阵模糊,我就——呃,穿越了……之所以这么快知道是穿越了,是因为在视线还没变得清晰之前,我就听到了哗哗的水声,流得豪情万丈。我的下半身也全浸在水里,其深过腰,稍微拍个浪就能把我打得前仰后合,几乎要跌下去随波逐流淹成一个千古恨。

“子,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我喃喃地道。像我这样一年难得去泳池两次,每次去都不怕丢脸地跟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套好救生圈,并且仅限在浅水区活动的旱鸭子。你把我丢在水里?还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美人儿也……我睁开眼睛——哇,美人儿!

两个重量级的美人儿立刻震得我目瞪口呆。

都是金发,一个温柔忧郁如薄暮森林的浅浅月光、一个清新优美如早晨森林的晶莹露珠——虽然我蹲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长大,从小以睡懒觉为己任,没见过什么露珠就是了——啊啊,不过重点是,他们的美貌啊!他们的气质啊!他们的肤色,还有身体线条啊!呃,他们正在河中沐浴啊……两个美男在河中沐浴,子啊,我太感谢你了!让我一手一个,吃个豆腐先……忧郁男揪着我的领子就把我拎了起来。虽然我个子不高、年纪也还算loli,平常闺中密友叫我“小猫”我也挺开心的,但他阁下也不至于就真把我当小猫一样地拎吧?他的眼睛是灰蓝色的,像雾中的异界明月,美是真美,但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看了我片刻:“哪儿来的?”

连个敬语都没有!不问“这位同学是哪儿来的”也就算了,连“这位美女是哪儿来的”也没有。我悲愤!

清新男托着腮看了看我——要命,他的睫毛真长,叫人那个自卑哇!他的眼睛是可爱的天蓝色,眉眼跟忧郁男有点像。我认定他们一定是兄弟,而且,他一定比他哥哥好说话。激动地向他伸出手,我希望他能帮我从他哥哥的无礼之爪中解放出来……他拍了拍手:“我知道了,哥哥!这一定是附近贫民家的小孩,因为是个丫头,养不起,所以丢到河里漂到这里来了!”他抬抬下巴,自我表扬,“我真聪明!”

聪明你个头!我眼冒金星。平,平民……不,他说的是“贫民”

对吧?我沈冰然是三餐不继还是上无片瓦,要被他这样损啊?就算是“平民”——他又是哪门子贵族?要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跟我说话?!

“所以,丢掉好啦。”清新男继续向忧郁男进言献策,“老抓着,你累不累啊?”

呜,我纠正我的话。什么叫“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跟我说话”?他阁下根本就没拿正眼看过我,也不会认为有必要跟我说话。

他一直在跟他的哥哥用“这是一只猪啊!好脏啊!丢掉算了”的方式交谈!

我挥舞双手,士可杀不可辱。我沈冰然虽然还没到独立生活的年纪,但都快领身份证了,谁敢这样对我,我——忧郁男“哦”了一声,松手,我“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好疼!并且水流立刻推着我往下冲去。这河有多宽多深?我会被冲到哪里?一阵恐惧感涌上心头。别人怎样对我,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忽然意识到这点。我除了盲目地相信命运之外,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第一次感觉到害怕,张开嘴,想叫,水涌进来。我呛得无法呼吸。

一只柔软的手扶起我。我听见一个温柔清脆的嗓音在我头顶响起:“王兄,你们又欺负谁家的小女孩了?”

总算有人出面替我说话。总算!我眼泪汪汪地抬头,见着一个——呀,又是美人儿啊!

皮肤是那种很健康的淡蜜色,头发又长又黑、微卷,五官鲜明,嘴唇天然粉红,睫毛像那两位美男一样又长又翘——假的,一定是假的。是假睫毛吧?她抱起我,我就趁机往她脸上一抹。她微愣,没躲,闭起眼睛让我抹了一把,眉毛和睫毛都没掉色。好吧,她是天然美女……我含妒带愤地瞪了瞪她至少34D罩杯的胸,恶意地揣测:当然人家也可能是人妖……好吧,如果人妖都能美成这样,我更没脸活下去了,趁早找张纸割喉自杀比较好。

等一下!为什么连这位美女都能单手抱起我?为什么我的身高只到她的腰?为什么他们都叫我“小孩”?我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破破烂烂的布衣服。虽说乞丐装也蛮时尚啦,但我的G-STAR的恤、LEVIS的牛仔裤呢?败了多少大洋才赶在生日的时候败到手的!

水面映出一个抱着小女孩的美女……我显然不是那个美女……呜,我的身体呢?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好歹也是陪了我十七年的身体……怎么就变成个矮墩墩像十岁刚出头的女孩子了?这么小,泡个头的帅哥啊?难怪说我会后悔!我恶向胆边生。子,我要退货!穿越不带这样的……“穷人丢掉的小孩。”忧郁男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几个字,迈开两条长腿上岸。他腰上还裹了一块小布头,但我为什么这么想把它扯掉呢?我邪恶……我努力劝告自己:沈冰然,不可以的啦。你现在是小孩,小孩!

不要露出色迷迷的目光,不搭调啦!

“穷人丢掉的小孩?”黑发美女看了我一眼,“王兄怎么知道的?”

我用力地摇头!我才不是!你才是,你们全家都是穷人丢掉的小孩呢!

清新男跳到我面前,伸手捏我的脸:“小屁孩!本殿下英明神武算无遗策,说你是你敢说你不是?!”

好,好恶劣!我被他气得眼泪又涌出来了。他,对,就是他!

他才是被人丢掉的小孩,不然怎么会这么没教养。殿他个头啊殿——呃,刚刚黑发美女叫他王兄,他又自称殿下,所以……他们是王族三兄妹?

一门三美人儿,他们爹妈是怎么生的啊?太赚钱了,派出去当明星一定是银子哗啦啦的——呃,不过看这两兄弟的智商和情商,都叫人替他们王国的未来担心……这两位能接掌王位?我呸!不如叫我当还靠谱一点!我虽不才,但为了他们国民的未来着想,还是会勉为其难的啦……“小家伙,想什么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疯了?水从嘴里灌到脑子里了?”他在我脸上继续捏来捏去。

“等我梦想成真,轮到你哭!”我想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好了,王兄,不要欺负小孩子。”黑发美女抱着我向后退了一步,柔声问道,“妹妹,你家在哪里?”

我想了又想,摇摇头。穿都穿了,问家在哪里,还有什么意义?

“我说了她是被丢掉的小孩吧?”清新男也迈开腿朝岸上走,“如果有人还要这个小孩的话,也不会让她这么邋遢,漂流到这边来的。”

邋遢?我看看我自己,当然衣服是比较脏……但手腕之类的地方看起来还干净,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应该有洗过澡啊!

“耳后没搓,头发当然更没洗。如果有大人爱她的话,不会让她这样的。”清新男头也不回地道。

心里有一点点软化。他这句话……算是温柔体贴吗?

“……”

黑发美女端详了我一番,觉得清新男所言非虚,便又把我往水里按。

“干……干……干吗?”我吓得脸都白了。因为没人爱我,所以要把我淹死吗?

“你不要洗。”忧郁男已经披上一件白袍子,忽然淡淡地开口,都不知道是在跟谁说的。

黑发美女的手顿住。

“带回去叫宫女洗就好了嘛!”清新男好心地说道,“你看她老垢这么厚,在这里怎么洗?”

我……我沈冰然,被人当面说老垢……谁都别拦着我,我去找纸割喉……但是,带回去?有人征求过我的意见了吗?黑发美女欣然点头道:“也对哦!”还是没有费她阁下的心,问一下我的意思。

这就是王族礼仪吗?喂!

她来的时候,手里就牵着一匹白马,马身上的毛白如新雪,眼睛明净得像镜子。两位美男吹了一声口哨,又有两匹黑马跑来,一匹比一匹高大。黑发美女看了看我,为难地咬起嘴唇:“我……还没有学会带着人骑马呢……”

“这么脏,你带着干什么?来,给我。”清新男伸出手。

不要!他这么恶劣,带着我能有好事?像孙猴子带着红孩儿一样,半路把我扔了,还附赠一块大石头好砸碎我的脑袋吧!我挣扎着逃开,往忧郁男身后躲。

“喂!”清新男急得跳起来,“别碰我大哥!他——”

忧郁男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捞起我放到马背上。清新男这时候才来得及吐出后半句话:“他有洁癖,脾气也不好……”

“最多是冰块男,我当他是哑巴就好了嘛。”我小声嘀咕道。

“什么?”清新男满脸古怪的笑容,掏了掏耳朵。

“欢王妹已经说过带上她了不是吗?”忧郁男平静地道,“总要有人驮她。”

她她她,像说“它它它”一样。我就坐在这里!怎么又把我无视了?我努力地挥动双手,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几位,能不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

三兄妹对视了一眼,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问:“你不知道?”

“不知道有罪吗?”我满肚子闷气。穿越到这里来又没人发我一本导游手册!我承认了我是火星来的好不好?

“她真的是白痴吗?”清新男摸了摸鼻子,扭头问黑发美人儿。

我我我,我决定管他叫毒舌男了!清什么新啊!不管长得怎么美,他这条舌头少放点毒气会死哦!

“也许人家年纪小,又流浪了很远——”黑发美女犹豫着帮我辩解,摆了摆头,对我解释道,“这里是珑国西郊,我叫青欢,承蒙父王恩典,和两位王兄一样得以‘向珑’为姓,大王兄便是……”

“我青纳,他青骅。”忧郁男冷漠地插话,结束了这个没营养的话题。

向珑青纳、向珑青骅、向珑青欢。我默默记下,很努力地低头鞠躬:“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流浪来的,麻烦殿下们照顾了!”

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的饭票就得拜托他们了。

可为什么忽然有一队兵马向我们杀来?

我们刚才放开马蹄,走得离大河已经有一段路了。植被渐渐稀少,土壤变成黄沙,连绵万里,展现出一派大漠风情。那些兵马扬起泼天的沙尘,模模糊糊看不太清,说不定有几千人!

“是卫队来接我们了吗?”青欢讷讷地开口。

我们仨一起回头看她,眼神里都是:“你是白痴吗?有哪家卫队会挥着刀冲向自己的主子啊?!如果有的话,那也是反贼了吧!”

但是谁都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青纳和青骅很有默契地双马一并,把青欢护在身后。青纳百忙之中低头看了我一眼,抓起我的衣领把我丢到地上,青骅补充了一句:“跑远点,不然被踩死活该。”

好疼!虽然是沙地,但是马好高,比我那辆可怜的粉红色小自行车足足高出一倍多,快赶上一辆大吉普了。从吉普车车顶上摔下来,是会出人命的好吧!我摸着尊臀,嘴一撅,想要号哭。

挥着刀的卫队越冲越近,气势惊人,都是黑盔黑甲,抹着几道鲜红的图案,就像地狱的火焰。我……我还是先不哭了,快点找个地方躲起来是正经。

地势这么平,植物又都是矮矮的,想躲也难,除非我能像鼹鼠一样挖个洞钻进去呢!在极度恐慌加混乱中,我还真的往地上刨了两下,手吓得软了,没刨开……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我回头,只见先锋魔鬼兵已经冲过来了,青纳和青骅正把他们一个个打倒,而青欢手里也拿着匕首,匕首上沾着血。

青纳的后背,有鲜血涌出来。

我不能相信我的眼睛。青欢往青纳后背捅了一刀,青纳忍着剧痛仍在战斗,而青骅一边打,一边惊声尖叫!

我不懂,不懂!

黑甲士兵向两边分开,拥出一个人来,盔甲沉沉如黑夜,把脸都遮住,只露出一双乌黑锐利的眼睛,左肩的甲胄上,血色线条勾出一朵花。

郁金香。

“墨色铠甲、血色郁金香。你是司楚家的飞天魔障,司楚展雁!”青骅脱口而出。

墨铠骑士客气地点点头:“好说。向珑家的王储殿下、二王子殿下、公主殿下。”

青骅愤然瞪着青欢:“你为何在楚国来袭时,刺伤王兄?!”

青纳后背的血,仍在往外涌,顷刻间染红了一半的披风。他的脸色越发苍白了,简直像死人一样,嘴角却浮出一抹苦涩而平静的笑容:“事已至此,骅弟还不明白吗?”

青欢用力地攥着那把匕首,咬着唇,忽然大声说道:“对!我最讨厌你们这副样子,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中,好像很关照我。如果真的这么友爱,为什么等我母亲死了,才把我接回宫里呢?就因为她是女奴吗?所以我是可有可无的人对吧?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毁掉这个国家、毁掉你们!楚队也是有我做内应才能进来的,那又怎么样?!”

墨铠骑士任她咆哮,含笑从左至右向全场扫了一眼。

他的脸遮着,我应该看不到他的表情才对。但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如宝石般熠熠生辉,只是那么轻轻地一扫间,我就觉得他在笑,而且这笑很冷,令人颤抖,而且,他好像看见了我,有轻微的停顿……不知道为什么,几千名士兵全部加起来都没他可怕,我全身发着抖,想把脸埋进沙子里,遁地跑掉……“啪——啪——啪——”他转向珑三兄妹,轻轻拍了拍手:“很感人的告白,现在我们是不是该办正事了?”

是啊,是啊!青纳背上的血还没止呢!失血过多会死人的,救他是正事。

说来也奇怪,青骅没有帮他哥哥包扎,也没有任何人上去帮青纳。

我心里闷得慌,走上前,拉住了青纳的脚蹬:“下来。”

“什么?”他低头骇然地看我。

骇什么骇?我气呼呼地拍他的小腿:“流血太多会死人的!下来,我帮你压住血管。”

也许他们很笨,根本不懂怎么止血。我虽然也不太懂,好歹知道压住出血口、可以阻止血液继续流出来。虽然他身上鲜血淋漓的好可怕……为了救他一命,我忍了!帮他一把就是!

青骅眼中有泪,看着我道:“蠢材,覆巢之下,又何必——”

青纳打断他,赏了我一脚:“关你什么事?滚!”

苍天啊!大地啊!他真的赏我一脚,当胸把我踢出去了!我沈冰然,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要他这样对我!小女子可杀不可辱,我举目一望,见到青欢还握着匕首呆呆地站在旁边,当下要冲去夺过来,狠狠挥舞一下,好让青纳知道害怕!

青纳睬都不睬我们,按着剑柄向黑压压的敌兵喝道:“我向珑,只有战死的,没有屈死的。来,陪咱们兄弟俩走个痛快!”青骅挨着青纳,也豪情万丈道:“死则死矣,有种的上来吧!”言罢,两人大笑,震得我耳膜都嗡嗡的。

好英雄、好气魄……呃,好像不是我这只小蜉蝣能上去硬撼的……我瞅了瞅青欢手里的小匕首。算了吧?和气生财。我这一脚……就不报了吧……青欢正容呵斥我:“还不走。你等什么?”

我怔怔地看着她如埃及艳后一样姣好的面容。她刚刚把自己的哥哥置于险地,还出卖了自己的国家!为什么她不内疚、不害怕?还叫我走呢?她自己站在这里又在等什么?!

算了算了,他们的事同我无关。我当看一场电影就好。叫我走了,我还傻杵在这儿干吗?我走……青纳大喝一声,向前劈出一剑,另一手却往青骅的马屁股上狠狠一拍。

“王兄!”青骅惨然高呼。黑马已驮着他跑出去,他拉都拉不住。

这个青纳啊,装得多么气壮山河的样子,其实,只是想掩护弟弟逃跑。

连他们都要逃跑了……我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啊?

我两股战战,匍匐离去……“干得不错!”一声长啸,像雷霆滚过天际,我的手脚一软,整个人像毛虫虫一样趴到了地上。那墨铠骑士长身飞起,姿势是真漂亮,到倚天屠龙记里演个青面蝠王,都不用吊钢丝的。但见他翩翩如彩蝶穿花、凛凛如鹰击碧空,不知怎么一来——原谅我实在没看清——青纳和青骅都被他弄到地上,动也不能动了。

他弯下腰,彬彬有礼地替青纳解开衣裳,止了血:“我要活的你,王储殿下。”声音非常愉快。

黑甲士兵们举刀高呼:“文成武就,看我楚王;天下归心,唯楚威扬!”

什么破词?我还星宿老仙法力无边呢!这黑铠骑士不用想也知道是坏人啦。可怜的青纳、青骅,落在他手里,算不算恶人自有恶人磨啊……“楚王殿下,”青欢的语调有点颤抖,但仍然清晰地开口,“是不是按交易说的,将我该得的财宝分给我,让我给母亲修陵墓?”

“什么交易?”墨铠骑士转头看向她,眸中仍然满含笑意。

“我们说好的啊!”青欢急了,“我帮你拿下珑国,你要帮我尊我母亲为先珑国夫人,给她修陵墓——”

“对。在你帮我的前提下。”黑铠骑士笑得更愉快,“但你帮我什么了?我看不出来。没有你,我一样能打胜仗,一样能擒下这两个废物。”嘲讽的意味越来越浓,“何况什么叫‘我们说好’?你以为我是谁?看到一套遮住全身的铠甲,就高呼司楚展雁。你确定那天跟你谈交易的是我?你确定站在这里的我是司楚展雁?”

这家伙绝对是在强词夺理,企图赖账。青欢的脸变白了:“你什么意思?”

到现在还问什么意思?无怪乎她的两位哥哥老拿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她,我都想抽她了!美人儿你是在替“胸大无脑”这句话做代言吗?人家要把你吃光抹净了啦!

“我?我享受我的胜利果实。”墨铠骑士果然很好笑地摊摊手,招呼手下来扛人的扛人、牵马的牵马。他亲自把大美人儿揪起来,扔到俩兄弟旁边,然后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我——为什么我还在这里?我不是应该早就逃跑了吗?为了贪看好戏,逗留到现在。我找死啊!

我把脸藏在矮矮的植物后面,默念: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没有看见我……下一秒钟,我腾空飞起,跟俘虏和肥猪们丢在一起。等一下,猪?为什么还有猪!这群野蛮人懂不懂什么讲卫生啊!我瞪着锋利的蒺藜车栏,欲哭无泪。

这是一种粗糙的木板车,大概是专门用来装战利品的,除了“坚固”和“防止逃脱”之外,没有任何优点。拉车的不是牛马,而是精赤着上身、皮肤黝黑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奴隶。向珑三兄妹跟我不在一辆车上,我小声问旁边一个满是血污的女人:“他们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王都。”女人眼神惊恐。

“他们的王都?”有这么可怕吗?有没有《魔戒》里“黑暗之都”糟糕?

“我们的王都啊!”女人号哭起来,“他们竟然往我们的王都去!这就是说,我们的王都沦陷了啊!”

“啪——”押送我们的黑甲士兵挥鞭打车:“不准号!”

车栏围得紧紧的,我们又坐在里面,他那鞭子根本没有打到我们,最多把车栏边的人敲了一下,有蒺藜栏挡着,估计也不会很疼,但震慑功能是巨大的。肥猪们吓得乱拱,俘虏们则全闭紧了嘴。

我不知道车子走了多远。五千米,或者更远?前面出现一座壮丽的城池。一路枯燥的黄沙、砾石、稀稀拉拉的低矮植被景色,到此为之一变,但见绿树环抱、枝繁叶茂,拥出一人多高的青石城墙。在它的好日子里,它一定是相当安详壮丽的,但此刻,有血迹抹在它身上,还有些黑色的旗子、黑甲士兵为它装点,平添许多肃杀之气。

云压得很低,天空呈一片抑郁的暗黑色,像被污染的海洋,雨还没有下。我们的车子驶进城门,我听见一片哭叫声。

火光、倒塌的房屋、横冲直撞的士兵、哭叫的半裸妇女,还有路边滚的……人头?假的!这一定是假的!是一个恶劣的玩笑!!我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心像浸到冰水里。

装着向珑三兄妹的木板车,远远走在我们前面,我似乎见到墨铠骑士伸手去拉向珑青欢,但马车并没有因此停下来,而是转了个弯,不见了,我没能看到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们的木板车停了下来。

两个士兵上来,打开我们的车栏,一堆士兵一拥而上,开始分配战利品——呃,分配战利品!

我的牙齿直打战,像抽了筋。我到现在才发现这车上装的几乎全是妇女和孩子。在一阵拉扯、抽打、狞笑、哭叫声中,我缩着身体躲在后面,绝望地想:我该怎么办?

刚刚在路上造反就好了!他们的运输队伍是一字长蛇阵,在我们车子周围的押运士兵没有几个,我们如果能一跃而起,争相越狱,就算有伤亡好了,最后也总能逃出几个吧?就因为每一个人都不想成为伤亡的那一个,每一个人都忍,忍到这座城里,四面都是敌人,再想逃也晚了。多么愚蠢!多么活该!

我也是愚蠢活该中的一员。

一只大肥猪终于受不住这刺激,愤起逃窜,挺着大鼻子,露出还没有完全退化的獠牙,撞翻好几个搂着女人揣着金银的士兵。群猪响应,街上一时大乱。

这大概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我蹿起来,仗着身体小,从人与猪的间隙一擦而过。有没有人看见我?我不敢抬头,心脏狂跳,埋着头只管跑。跑跑跑!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我跑着不知延绵多长的路途,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会截住我,或者我自己力竭倒下。

面前有雪白的建筑,全是墙,没有门——有门我也不敢进——但它有着富丽的装饰,是个檐角一般的凸起,高倒不算很高,根部有个凹进去,可供隐藏的地方。我跳起来,用力捉住它,爬过去、钻进去,把自己整个身体都挤进阴影里,心像要跳出来似的。我全神戒备,注意着有没有追兵追上来。

没有任何人冲我吼叫,也没有任何脚步声传来。我……好像逃脱了呢!

我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紧张得连脚指头都蜷了起来,手指甲把自己的手心都戳破了。整座城都在燃烧、流血、哭叫。人间地狱。我怎么到了这样的人间地狱里?如果这个世界有因果、有逻辑,那么谁能告诉我,我穿越到这里是要干什么?那个把我抛过来的声音,能不能回答我一声,喂!

一只血淋淋的手忽然打在了白墙上,我吓了一大跳。是个妇女,衣裳都被扯破了,手臂拉出一道大口子,血流了那么多,跑到这边,跌倒了,一手撑在墙上,那姿势与其说是求助,不如说是无望地拍打。墙会裂开一道口子把她吞进去吗?她这样希望着,但她自己也知道这是奢望。

一个半裸半醉的士兵,笑嘻嘻地追上来,拉住她的腿,往外拖。

她抬头,看见了我。我的心脏停止跳动。

这一生我没见过这样的眼睛。我没有注意它是什么颜色,我只知道它有那么浓烈的悲伤、痛苦、困惑、忌妒,还有许多说都说不清的感情,像一团火,烧痛了我,几乎让我忍受不住,当场要尖叫着跳起来。

我没办法救她。最后她也没告发我,闭上眼睛,被士兵拖走了,留我继续安全地躲在我的避难所里。她和我对视的时间,只有几十秒吧?我怎么觉得像长过了一生。

宇宙寂寂,一部分人类在受苦,一部分人类在施暴,诸神好像都闭上了眼睛。一场雨落下,又渐渐停止。是夜晚了吗?远远近近星星点点的火光,空气中弥漫着猪肉的香气。我的肚子叫了一声。

“不要下去找东西吃。”我警告自己,“当减肥好了!跳过一顿晚饭又怎么样?减肥、减肥啦!现在下去太危险了……”

但我的脚,还是不争气地伸了出去,碰了碰墙壁,给自己找一条下去的路。呜!连个踏脚的地方都没有,又这么高,我当初是怎么爬上来的啦……这才叫狗急跳墙呢!

微茫的光线中,有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我又赶紧把脚缩回去!

是一个女人,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像喝醉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走到近前,我看清了,失声叫道:“青欢!”

分别这么短的时间,她像变了一个人,眼窝陷进去,眼神涣散。

抬头看到我,她微微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惨。“是你——”她嘴唇颤动,声音低不可闻,贴着墙,慢慢地滑坐下去,“你是神使吧?来看我笑话的吧……”

“青纳和青骅呢?”我很担心。

“不知道——他们不关心我,我为什么要关心他们?”青欢疲倦地半闭着眼睛。

“不是这样的吧?”我的心很痛。虽然她说她母亲是受冷落而死的……但青纳和青骅对她的友爱和保护,连我这样的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就算她的父亲有错,青纳和青骅罪不至死。再说,整个珑国的民众又有何辜?竟全都陪进这劫数里,“你会后悔的!”我瞪着她。

“也许——那我下黄泉去赔罪吧。”她喃喃着,眼睛彻底合上了,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寂寂地垂下来。她像是睡着了。

她身下缓缓流出**,从刚才就一直在流。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仿佛是黑色的,但实际上,应该是红色的。血是红色的不是吗?

她流了那么多血啊,积在地上成了一个湖泊。

她死了。

她对她的国民犯下的罪,一死能不能洗净?

又有人走来。我从瞥到他的身影起,就往后面缩,恨不能把自己像一滴水一样,缩进石缝里。心跳的声音、血脉流动的声音、呼吸的声音,统统都停止啊!我怕被他发现。

他走到青欢身边,蹲下来,轻轻地伸出手抚过她的眉毛:“死了?那么,你的债满了。”声音居然很柔和。然后他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我在他的视线里,避无可避。

雨哗哗地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