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的走下车,茫然的向发屋走去。

正午的阳光不再火热,却仍旧刺眼。

突然,她停住了脚步……

窗子底下怎么蹲个人?

眨眼之际,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脸……

……“你看,这是眼睛,这是鼻子,这是嘴……”男孩细心的指点着……

一张脸,那夜他们围观的是一张脸……

下了一场雨,发屋的窗子下面居然被弄出了这样的图案,不由让人暗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渐渐走近,脸又不见了,眼前的只是几道深深浅浅的曲线。

……“别人都看到了,就你看不到!”男孩没耐心了……

怪不得当时自己没有看到,原来是距离太近的缘故。

她慢慢的向那水印伸出手去……

墙壁有些阴冷,似乎在冒着丝丝的冷气,那冷气仿佛缠绕成一条苍白的手臂向着她的手伸过来……

“真是神奇,居然有这么一个东西,当时都有人想把它当神拜了……”

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

江若蓝的手和那只苍白的手都顿了一下,臆想中的后者顷刻化为散碎的雾滴消失了。

江若蓝刚将目光转向这个人,又一个嘶哑的声音颤巍巍的在耳边响起:“不干净,有不干净的东西……”

江若蓝立刻看向身边地人……

一个老太太。 眼睛直直的盯着那几条印记。

远处正有一个男人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妈——”

江若蓝记起了,她就是在发屋开业那天盯着屋子拐角,不停的重复强调自己看见了“那东西”的老太太。

现在想来,她看到的就是周童伟了。 这么说……她真的看到了……

男人赶紧把老太太搀走了,老太太嘴里还嘟囔着“不干净”。

看着两人远去地身影,江若蓝突然“哎”的唤了一声。

她想知道老太太这次又看到了什么。

只是来往地车辆淹盖了她微弱的呼叫。

她呆呆的看了一会那已经消失了的身影,又将目光放到窗子底下的水痕上。

窗子上映出自己一身素白的身影。 这情景蓦地让她想起了多日前的一幕……

衣袂飘飘地白衣女孩离开了发屋,可是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盯着窗子。 不,确切的说是盯着窗子的下面……

难道她早就看见了?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手机在口袋里又蹦又唱,不过只唱了两句就停止了。

这些天总是这样。

她掏出手机。

果真还是那个号码。

似乎不像是诈骗了,否则怎么会用同一个号码?贼是不会这么笨的。 那他想做什么?骚扰?谁这么无聊?

“吱嘎——”

“嘀——”

“啊——”

“咣——”

一串让人应接不暇的声响过后,江若蓝转过身子,正见一个卡车司机从驾驶室气急败坏跳出来。 看着撞凹的车头,更是败坏气急。 他一把拉开车灯碎裂的出租车门,把里面的司机拎了出来。

顷刻间,一群不知从哪冒出来地人蚂蚁似的围上去,阻断了江若蓝的视线。

十字路口顿时热闹起来。

“这个世界疯了。 ”

江若蓝暗想,掏出钥匙迈上台阶。

***

“嘶啦,嘶啦……”

江若蓝将挡在窗子上的海报扯了下来,屋子顿时光亮不少。 外面的热闹情景顷刻间一览无余,她突然感到与人间隔开的一堵墙被自己打开了。

看着团成一团正在地上呻吟着缓慢舒展身子地海报,再看看屋里的一切,包括那个拐角,竟然不觉得害怕了,或许是因为最近发生了太多意外让人的承受力增强了吧。

看了会街口愈发热烈的争执。 出租车司机的下半截脸血红一片,不大像刚刚的受气包。 倒像个敢死队员。 卡车司机也好不到哪去,头发乱得如同被搅拌机搅过,恰似一个巡海的夜叉。

很快,敢死队员和巡海夜叉怪叫着再次扭打到一起,引起叫好声、加油声响成一片。

江若蓝无心再看下去,她转过身对着镜子,习惯的整理了下头发。

镜中人有些苍白,嘴唇几乎和脸是一样的颜色,于是眼睛被衬得愈发的黑。 不过却是无神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她摸了摸消瘦地脸颊。 手在隆起的颧骨处摸索了一会,这个简单地动作一时间竟让她仿佛回到了母亲的葬礼上……

一切都像是做梦。 她梦游般来到那张床前。

雪白的床单上安静的躺着一个女人,她愣着看了一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

有人告诉她,那是她的母亲。

她愣愣的看着那个人:“妈妈不是在天台浇花吗?”

直到走近,直到手指触摸到那女人脸上微凸的颧骨,那里有颗小痣。

“妈,是你吗?”

江若蓝的声音在并不空荡荡的房子里转了一圈消失了。

**的女人并没有在这声呼唤下睁开眼睛,她仍旧躺着,安然的躺着。

“你不是说要给妈妈化妆送她最后一程吗?”一个声音提醒着。

“哦。 ”

她机械的点头,依稀记得好像说过这样地话。

“最后一程”……

天台站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一滴水从倾斜的水壶口滴到了地面……

“妈……”

“当……咕噜噜……”

水壶突然掉在地上……

纪茹萍的手……

她抖着手轻轻的碰了下母亲……

纪茹萍……如一截僵硬的木头……直直的……向后倒去……

她哆嗦了一下。

夜地黑幕顿时撤去。 突现在眼前的只有白。

纪茹萍安然地躺在**,像是睡着了,神态安详。

“嗯,我知道了,你们出去吧。 ”

她不清楚人是不是都出去了,只是机械的拿起旁边的化妆品,细心的擦上去。

“嗡……”

吹风机的噪音将房子充满。 将化妆品的香气热热的播撒到屋子地每一个角落。

声响停止,在场的人惊讶的发现**的纪茹萍精神焕发。 除了双目微闭,竟比他们的气色还好。

换上母亲生前最爱的乳白色真丝旗袍,配上流苏披肩,还有她和爸爸结婚时穿的高跟鞋。

这双鞋据说只是结婚那天穿过一次,是爸爸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她买地礼物,她经常看到母亲将珍藏在柜子里的鞋子取出来,穿在脚上。 美滋滋的站在镜前。 不过只一会,又小心翼翼的拖下来,爱惜的放在盒子里。

那夜母亲倒下之后,江若蓝惊惶的打开灯,第一眼便看到这双鞋摆在沙发前……

结束了,江若蓝站在床边,全身上下都散着冰凉,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连一根头发都要看上半天……

殡仪馆的员工进来了。 看到躺在**的纪茹萍,都大吃一惊,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死去了三天的女人。

去了……去了……

在那口炉子里突然腾起的火焰和缝隙里冒出的黑烟,一切都去了……

江若蓝痛苦的闭上眼睛,她想记起更多,却偏偏失忆了。 再睁开眼睛时,只看到镜中的自己。

无力的转头看向窗外。

十字路口恢复了宽敞,那群人不知何时散去的,连那两个打斗激烈地司机都不见了。

一眼万年……

她不知为何想到这个词。

一眼万年……时间看似是停滞地,每天都像是前一天的复制品,却不想突然降临个意外,于是一切都变了轨迹。

改变,往往源于意外……

就在半个多月前,自己还是父母掌心地宝贝,还可以任着性子胡来。 可是现在……好像屋子的四壁突然撤去。 一切都稀里哗啦的倒下来,自己就像站在亭子里。 看着突然呈现在身边的世界。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是那保护自己的屏障再也不存在了,她感到风正从四面袭来……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手机再次炸响。

她没有动,因为她知道不过十秒它自然会安静。

果真,安静了。

她掏出手机,仍旧是那个号码。

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这样执着,如果是以前,她会立刻打过去质问一番,可是现在,她没有心情。 她估计那个人也不想和她对话,否则为什么不坚持到她接通电话?或许只是觉得好玩吧,在某个瞬间得到了她的号码,于是无聊的时候便拨过来,享受一种类似偷窥的刺激?

阳光鞋斜斜的照在脸上,镜中的人看起来有些失真。

不知不觉竟站了这样久。

她动了动身子,只觉腿脚发麻。

她看了看窗外,车和人又多了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疲惫和急切,挂着对家的惦念与向往。

家……

江若蓝环顾了小小的发屋,又简单想了想那幢小楼,不知道那些亲戚们这会又在讨论什么。

此刻她竟有点想念周童伟,现在,他似乎是唯一关心自己的“人”了。

她看了一眼屋顶的那个拐角,拎起皮箱向里间走去。

凉气又漫上来了……

***

傍晚的时候,牛肉面店的老板娘过来了。

一进门就大着嗓门嚷嚷:“哎呦,这几天你去哪了?每次来都关着门,害得我疑神疑鬼的险些报警……”

“我家里有点事……”江若蓝笑得很勉强。

“噫,你脸色不大好呢。 ”老板娘细心的打量着她。

江若蓝赶紧别过头:“嗯,有点没睡好。 今天要做什么发型?”

不知道这老板娘是善解人意还是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她很快坐到椅子上:“幸亏你今天回来了。 我明天要参加个婚礼,怎么喜庆怎么弄……”

她很快打开话匣子:“你说我们同学……唉,对了,你猜我多大岁数?”

江若蓝哪有心情,简单的瞟了眼她皱纹里埋着油烟的脸,尽量往年轻了说:“35?”

“哈哈,”老板娘得意了:“我都43啦,其实我也没怎么保养,就是长得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