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了。

我连忙起身,向护士点头,然后抓起包包进了诊疗室。

我叫路莹贝,之所以来医院,是因为我上个月遭遇了一场车祸,头部受到严重震荡,失却了几乎全部的记忆,只依稀明白自己孤身一人,在某公司做接线员,还租了个小地方解决日常居住生活。

我似乎没有任何亲人健在了吧,朋友大概也不多,不然住院的时候不会一直无人探访。

如今好不容易身体康复了,可记忆却并没有回来。

尽管如此,生活还是要继续。

“啊,路小姐是吧。”桌子对面的医生托起眼镜架,“你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这次复诊之后就不用再来了,恭喜你。”

恭喜我笑,这有什么值得恭喜的,我宁可断手断腿,也不想像现在这样什么都记不得没有回忆,没有过去,没有任何凭依,多么可怕

我叹了口气:“医生,我的记忆怎么办”

递过医疗单,医生也随我叹气:“对不起,小姐,这个我们也没有办法或者你应该让你身边的朋友和亲人多陪伴一下,尝试让他们多给你讲讲以前的事情,这样有助于恢复记忆。”

“我没有朋友。”

“呃那,路小姐,其实过去的记忆,让它过去就好,以后的日子就当重新开始,那也不错。”

“你试过失去记忆吗”我丢下一句问话,抓起单据便转身往门口去,医生真是不可信任,他们只顾治病赚钱,从未顾及病人感受。

离开医院,我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医院果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苍白,压抑,味道恶心。

转过街角,我忽然看到前面出现一家小店,很奇怪的小店。

青鸟小筑。

绿色的店招显出鸟类腾飞的影子,店招下面是一扇古雅的檀香木门,雕刻了诡异的图案。

那图案,仿佛是地狱的恶鬼在咆哮。

是我看错了吗好端端一家店,怎么会作这种装潢

这样古怪的店子里,究竟会卖些什么该不会是传销的吧

咳,我还真是能乱想。

就这么猜测了数秒,我的脑海蓦然浮现出一片阴郁而茂密的深绿色。

枝干横无际涯,藤蔓攀爬依附,绿叶招摇覆没天地

森林那店里,有森林

我大惊,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想法难道我失忆以前曾来过这里这美丽的檀香门后,真的会有一片巨大森林么

被好奇心压倒,我上前碰了碰门环,发现没有上锁,便立即推门而入。

一进去,我震惊了,那不过三十来平方的小小店铺,竟真的如同森林一般摆满了各色花朵草木,浓郁的香气瞬间充斥我整个胸腔。

“这里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这地方,究竟与我的过去有什么瓜葛

“啊你。”看着从内堂走出来的一个绿衣裳女子,我忽而感觉与她似曾相识,可又完全捉不到其它任何头绪,只能这么支吾着,“你是”

那女孩看到我,明显怔了怔,随后才点头微笑。

“小姐您好,我是店主青眠,请问有什么事么”

这对白一点都不像经商的,哪有开店的会问人家“有什么事”,莫名其妙。

我望着她,熟悉感愈发强烈,不由脱口:“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女孩又是一怔,青黄卷发垂落胸口。

“小姐,非常抱歉,恕我眼拙,青眠实在不记得在哪里见过您。”

这样么

“啊,不好意思,我只是随口问问,没什么。”我赶紧找台阶下,“你们这里卖什么”

“愿望。”她的回答更加莫名其妙,“我们这里,出售愿望。”

我忽然觉得很想笑,什么出售愿望,骗人的吧,只有动画片才会出现这种桥段。于是我忍住笑意,假装很认真很配合地问:“怎么个出售法”

本想调侃一下她的,不料那叫青眠的女孩却一脸歉意地朝我摇头,语气严肃:“对不起,小姐,本店不做您的买卖。”

“啊”我快被搞糊涂了,现在的生意人都是这么恶劣服务态度的吗说不做就不做,当顾客是什么

也许,她根本就出售不了什么愿望,所以骗我。

哼,怪人一个。

青眠大概是见我鄙夷,于是解释:“小姐,真的很抱歉,不是我们不愿做您的生意,而是您本身就与本店有一桩交易,在它未完成之前是不得进行其它买卖的。”

“本身就有交易”我什么时候有来过这里买东西我迷惑,随即眼前一亮,这个线索一定对我过去的记忆有帮助

我连忙拉住她手臂,急急问:“什么交易你告诉我我之前出了车祸,失去了所有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告诉我,那是什么交易”

“您失忆了啊”不知是不是我看错,那青衣女孩似乎并无任何惊讶或同情,只是很平淡地笑了笑,一字一句缓缓回答,“既然如此,小姐,我建议您回家好好照顾那颗海星,不要令它委顿了。”

“海星”我一个咯噔,她怎么知道我家养了一颗海星

是的,我租下的小房一角置了一个水缸,缸里养着一颗橘黄色的小海星,那海星纹路精致好看,每日吞食贝类虫蟹,很是活跃。我一直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与我过去有多少交集,但我仍是坚持给它喂食、换水,看它或蠕动,或静止。

我没有朋友,它是我唯一的倾诉对象。

“你,你怎么知道我有养海星”

“小姐。”青眠仍然微笑着,“因为那便是你我的交易。”

“交易交易什么”我不理解她的话,“你不是出售愿望么跟海星有什么关系”

“这个嘛。”青眠没有正面回答,“小姐,或许您回去可以试试将海星切开。”

“切开”我可是听错了“把海星切开那怎么可以”

“小姐完全不必担心。”青眠朝我欠身,“海星的任何一个部位都可以重新生成一个新的海星,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去切开它。”

青眠沉默片刻,然后垂下眼,轻轻道:“小姐,您所养的海星,叫做灵魂碎片。”

“相传每一个人类都不是完整的,他们从出生至死亡都在奋力寻找自己的另一半,而灵魂碎片就是因此而存在的。”

“切开它,您就会得到您所要的生命中的另一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听着总觉得有点玄乎:“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有没有,小姐您大可回去一试。”那青衣女孩也不同我争辩,似乎胸有成竹。

“那,我买那海星花了多少钱”以前的我有那么蠢吗,居然相信这些奇怪的传说。

青眠摇头:“交易金额您大可放心,不必由您偿还。”

我纠缠了许久,她丝毫不露口风,实在没有办法,我只得作罢。

回到家里,我第一时间去看了那颗令我困惑的小海星。

它的颜色依旧橘黄如落日辉华,腕上纹路蜿蜒扭曲成乳白的花,小巧而讨喜。

我弯下腰轻轻扣水缸玻璃,看它缓慢蠕动,笑。

若它有情感多好,我不必再孤身一人。

“你啊我怎么忍心切开你”

我往水缸里丢两个贻贝,看海星舞动柔软管足。

多么可爱,我笑,有它陪伴,我才能度过寂寞岁月。

正想着,忽然间有人敲门。我以为是房东来收租,走去开门,却发现门外是一个女子。她看起来娇小瘦弱,提着行李,扎着细长马尾,一身温婉的黄。

“莹贝”她开口,声音甜腻。“是莹贝么”

她的目光落在我耳际,没有焦距。

是有眼疾么

“我是路莹贝,你是”

“小奈啊”女孩开心了,侧了侧耳朵,伸手摸过来,“我是小奈啊,你最喜欢的小奈”

什么时候冒出一个小奈来我迷茫,是以前的朋友吧原来以前的我还有朋友的啊,也好,能问问她有关于我过去的事情。

“小奈,哦。”我懵懵懂懂应一声,接过她的行李,“进来坐吧,不用客气。”

“什么呀,莹贝你也学会开玩笑了”小奈撅嘴,“我就住这儿,怎么会跟你客气”

“住这儿”我愣住,“你住这儿”

“是啊。”小奈歪着头,目光换作落在我脸颊,“莹贝你怎么啦怪怪的。”

“我”犹疑两秒,我向她道歉,“对不起,我上个月出了车祸,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要介意。”

“没有关系。”她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叹了口气,又笑起来,“不记得也没有关系,你还有我。”

“莹贝,你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

小奈就这么信誓旦旦地向我承诺着,语气认真而坚定。

我忽然开始觉得,我并不孤独。

“小奈,你住这里,为什么一直不回来”

“我调动工作出差了,两个月呢,累死了。”小奈摸着我坐到沙发上,忽然像想起什么一般焦急起来,“啊,你身体没事吧我在外没你消息,也不知你出事了,现在还好吧”

“嗯,没事,除了记忆有点问题外,其它都健康。”我坐到她旁边,莫名感觉安心,“你的眼睛看不见”本来几乎脱口要说瞎子,但发现那样不礼貌,才硬生生换了个词。

“啊。”小奈低下头,有些伤感,“是呢,我的眼睛不自由。”

眼睛不自由,温婉的形容,我不由开始欣赏她。

我相信,以前的我一定也是非常欢喜她的。

“你的东西放哪里,我帮你吧。”顿了顿,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这,屋里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床,我们平时怎么睡的”

小奈咬咬嘴唇,脸上蓦然飞起两片红云,令我有很不好很不好的预感。

“我们我们以前都是一起睡的呢,你说,你说,你说你最爱小奈了。”

不是吧以前的我是同性恋么

我有点尴尬,这种事该怎么处理,我是一点办法没有。

不料小奈却很是聪明,立刻开口圆场:“其实也没有啦,现在现在的莹贝不一样了嘛。”她低下头,我见犹怜,“莹贝,莹贝,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你不要担心,以前的记忆我会帮你找回。”

我笑,伸手覆上她手背:“谢谢你。”

小奈羞涩一笑,眼中蓦地有光:“不用跟我客气嘛。”

就这样,我与她开始了同居的生活。

奈是极可爱的女孩,性格开朗,事事天马行空。平日工作认真,生活规律,办事也体贴周到。我做饭,她就会帮着洗碗,我熨衣,她就会帮着收拾,从不仗着眼疾偷懒。

她虽眼盲,可心眼却灵活得紧,缝纫、烹饪无一不晓,活脱脱一个贤妻良母。

我一直很惊讶,一个眼睛不自由的人竟可如此自如生活,实在足以令那些身心健全的懒人惭愧。

奈的职业是音乐师。音乐与视力无关,这点令她有了固定的收入。平常她不仅参与各种演奏和交流会,还为公司谱曲作词。她能只听三遍歌曲便默出完整乐谱,能操作十种以上的乐器并运用自如。

她的本事无人能及。

但奈却没有朋友,或者说,我从不见她与别人沟通联络,周末也不出门半步。

我疑惑,于是问她,奈看我许久,叹气:“莹贝,我的眼睛看不见,不能打牌、登山、游泳、观电影,我什么都不能做,加之我还是les,人人视我如洪水猛兽,避都避不及,怎么会和我交朋友。”

我听着可怜,拥她入怀,轻轻拍抚她背:“不怕,你还有我,我永远是你好友。”

小奈身体很软,如同什么无脊椎动物。

不知是否错觉,她的身体似乎微微颤了一颤。

“莹贝,莹贝,可不可以不止是朋友”腔调楚楚可怜。

我叹气,松开怀抱。

“小奈,感情事不可勉强。”

“但以前”

“小奈,我是莹贝,但又不是莹贝,你可明白”

奈红了眼眶,眼泪欲滴。

最终,她还是点点头,默默转身入房。

我以为事情至此,总该告一段落。

可是我错了。

半夜时我隐隐约约听见声响,蓦然惊醒,又发现奈不在**,于是疑惑出门。

一出房间,我登时吓一跳。

只见厅角那透明鱼缸亮着幽幽蓝灯,而小奈就在缸前定定站着,双手覆在玻璃之上,一时失了神。

水底海星隔着玻璃触碰她的掌心,仿佛在传递什么。

她在做什么

我本想上前催她睡觉,但随即,她怪异的举止再次吓住了我。

奈竟抓起鱼缸旁用以喂食的贻贝,又一手挖出柔软贝肉,生生吞了下肚

我连忙捂住嘴,拼命忍着呕吐的冲动。

小奈似是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缓缓转过脸,僵硬浑浊的眼睛折射出鱼缸蓝光,妖异骇人。

“莹贝,为什么”

我一个咯噔,心里发毛,“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爱我”她幽怨的眼神如同厉鬼。

“小奈。”我皱眉,“我以为你已明白,感情事不可勉强。”

很多界限不得逾越,一旦犯禁,后患无穷,比如马路红灯,比如爱情。

奈咬着嘴唇,沉默数秒,转头去看那水底海星,又伸手按上鱼缸,指甲一下一下刮着玻璃,声音尖利刺耳。

我心中反胃感觉愈发浓烈。

“当初还是海星的时候你多么依恋我,为什么现在一切都变了”

“海星”我不解,隐隐感到有什么真相将露未露。

小奈一怔,眼中光芒顿灭,她别过头,言辞闪烁:“不,没什么了,莹贝,睡觉吧,好晚,我好困。”说着,她垂下眼帘,自我身旁走过,转入房间。

我更加困惑,可是又不好过问太多,只得做罢。

不料奈却变本加厉。

第二日我下班回来,奈在厨房,我以为她要做饭,生怕她弄伤自己,我急匆匆走进厨房想接替家务。

但见小奈一手高举菜刀,一手搁在砧板上,指尖平平摊开。

那钢铁的冷厉光芒,一时间闪花我的眼。

她要斩断自己的手

我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至她身旁,劈手夺过菜刀。

“你疯了你干什么”

“莹贝是莹贝”小奈摸索着朝我转过身。

我将刀放于一旁角落,怒不可遏。

“你这是要做什么自残”

“不是的,不是的。”小奈急急摇头,又摸上我的脸,“海星有再生能力,我也会有的吧。”

“你在胡说什么”我抓紧她手臂,“什么再生能力,一个个都跟我说再生能力,还说什么生命中的另一半,神经兮兮的你们”

忽然间,我脑中闪过一丝微弱头绪。

海星莫非小奈就是那一颗

灵魂碎片

天那店主所说的是真有其事么我屏住呼吸,回想奈之前的怪异举止。

吞食贻贝,再生能力,柔软体质,没有视力,橘色的衣裳,还有她曾说的“以前还是海星的时候”一类话语

我想得心惊,忙不迭后退几步,失声道:“你竟然是你”

小奈一愣,重又伸手摸索我所在的位置。

“莹贝,莹贝,你不要怕”

“你别过来”我咬牙,“我跟你不是同一类,是不会有结果的你懂不懂”

我的用词似乎重了一些,但若不了言辞,她又怎能听入耳。

“不是同一类”小奈刷白了脸色,踉跄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莹贝,我有在努力的,很努力很努力的,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可能的”我打碎她的梦,“小奈,你醒醒吧。”

奈怔怔站着,随后肩膀开始极轻微地颤抖,仿佛在竭力忍住极大的悲恸。

我俩就这么互相对峙着,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空气几近凝固,尘埃几近低入地底时,小奈忽然动了动嘴唇,用一种极为受伤的语气轻轻朝我开口。

“莹贝,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她深深抽一口气,尽量平缓呼吸。

“你可不可以最后跟我说一次,说你爱我”她缩着身子,“只是一次,以后我再不缠你。”

我没有考虑,断然拒绝:“奈,你得学会接受现实。”

“不我没有不接受,莹贝。”她忽然毫无预兆地发急,“我只要一句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要你一句话,你说完,我立刻走”

“不,小奈,我不说。”语言是桎梏,怎能信口开河。

“就一句而已,莹贝,求求你,就一句,我不要任何承诺,只是一句话”她身子一倾,靠在墙上,眼泪吧嗒吧嗒侵袭衣物。

“小奈”我有点于心不忍,想上前安慰可又怕误会,只能抬了手,再落下。

“你答应我好不好”奈蓦然抬头,“不答应我你一定会死,会死的”

“我会死”我一震,冷笑,为她的恶毒话感到心凉,对她的疼惜之情也消失殆尽。

呵,这就是我生命中的另一半这就是那个青鸟小筑与我的交易

如此不堪的思想,如此恶毒的生物

“小奈,你让我失望,你将永远失去我这个朋友。”

我走到鱼缸前捞起那水底海星,丢进胶袋里用水浸住,然后冷冷瞥她一眼,往门口去。

“莹贝,你做什么莹贝”奈大概是听到水声,于是一边摸出客厅,一边急急询问我,“你干么动鱼缸”

“我要退货。”没有进行隐瞒,我穿上鞋,打开屋门。

“不不要啊”奈突然发疯,朝我的方向直扑过来,“不要拿回去不要”她砰地撞上一张椅子,扑倒在地。

“莹贝,不要拿回去,不要啊”

我看着一地狼藉,心中烦躁。

要和这样的人也不知是不是人的家伙一同生活下去,叫人如何受得了

我叹气,扫视她两眼,见没有受伤流血,我便不再理会太多,转身匆匆出了门。

这笔交易,该结束了。

我带着那颗橘色海星拐过街角,穿过小巷,终于再次来到那扇檀香木门前。

定定神,我推门而入。

盎然绿色顿时晃进我眼。

我四下观望数秒,见角落有两个女子正正面对面站着,俨然一副对峙的姿态,我不由一愣,本来要出口的问话也生生噎在咽喉。

两个女子都很漂亮,一位黑发红裙,眼睛妩媚如猫;另一位卷发青衣,身材修长,肌肤白皙而光滑是店主青眠无疑。

“曹衣姐,我可以供给你灵魂作食,保你半年内恢复所有法力与修为,只求你将阿染让给我。”青眠泪眼欲泣。

那黑发女子冷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