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白彤总低着脸不说话,遇见认识的人也不打招呼,只有周毅会跟邻里微笑一下,点点头。
到了街上,他们挑了一家比较便宜的西餐厅,携手进门。
“先生,请问几位”侍应很有礼貌。
“两位。”周毅朝妻子笑了笑,拿起菜单,点了两份牛排套餐。
“两位啊那请问菜要不要迟点再上”
“为什么要迟点上越快上越好”周毅很是奇怪侍应的问话。
“好的,不好意思。”鞠了躬,不知为何侍应的神色有些疑惑,在得到客人不耐烦的回答之后,他才道歉离去。
上菜之后,周毅闻着香喷喷的牛排,食指大动,但此时此刻,他的妻子却瞧着菜肴直皱眉。
“老婆,怎么了”
“毅,我不想吃。”白彤低下头,神色闪烁。
不理解妻子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周毅觉得自己心情也恶劣起来,他把餐叉往桌面重重一搁,气恼道:“不吃算了。”
由于声音较大,登时四面的侍应纷纷朝他看过来,面上都显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周毅脸一红,自知行为不礼貌,于是重新抓起餐叉,埋头吃了起来。
一顿饭就在极其不愉快的气氛下结束,而白彤真的是一口菜都没有吃。
回去的时候,二人一路无话,直至到了电梯前,周毅才犹豫再三,用闷闷的调子问了一句。
“老婆,你觉得是生活重要,还是爱情重要”
略略惊奇他的问话,白彤怔了好一会,才用一种轻得仿佛虚无的语气回答:“没有钱是维持不了爱情的吧。”
“这样啊”
对话终究没有再延续下去。
这件事之后,白彤变得更加奇怪,她不再与周毅一同吃饭,而是每天提早做好饭,自己先吃完,等周毅回来,看到的便只有还冒着热气的剩菜以及一份用过的碗筷。
周毅又气又难过,但只能忍耐,谁叫他没有本事,让妻子陪自己过穷日子呢。
白彤似乎并没有理解他的难处,依旧每日默默打理好家务事,独自吃饭睡觉,话也不多一句。
由于经济危机,公司开始裁人,这天,周毅遭到了上级的降职,心情很不好,于是提早下了班回家。
一进门,便见家里头黑乎乎一片,白彤一人呆在厨房洗菜,灯也没开。黑暗之中不断有水流哗啦哗啦的轻声,加上白彤那忽明忽暗的目光,令人毛骨悚然。
“老婆,你怎么不开灯”周毅啪地按亮了光管,有些埋怨又有些心疼,“我知道你想省电,但这黑灯瞎火的弄伤了多不好。”
“没事。”白彤洗好菜,开始切萝卜。
“老婆,我今晚回来得早,可以一起吃饭了吧”
“不。”白彤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你吃吧,我今天没有胃口,我煮给你。”
“老婆”迁就来迁就去,周毅真的感到累了,忍不住埋怨,“老婆,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也好久没聊过天了,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总是不理不睬的”他越说越恼怒,将被降职和被冷落的气一起出在妻子头上:“老婆,我辛辛苦苦赚钱回来,我知道,是不多,可是我们说好了要同甘共苦,为什么你现在却摆这样一副表情给我”
“毅,你想太多了。”白彤依旧不温不火的表情,她走上前给丈夫擦了把汗,叹气,“我也知道你辛苦了,是我不好,可是”
“可是什么”见妻子语气软绵绵,周毅蓦地有些后悔自己这么暴躁,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老婆,如果你觉得我没用的话”他摊开左掌,轻轻抚摸着那无名指上的亮银色戒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以分开,我绝不阻碍你”
“胡说什么呢”见他想摘下戒指,白彤忽然极其慌张地扑上前按住他的手,急促道,“这个戒指不能摘下,我当初给你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么不能摘下绝对不能”
周毅诧异她的激动,同时也为她对婚姻的紧张程度而感到高兴,他一把搂住白彤,笑眯眯回答:“不摘不摘,老婆,我很爱你的,你可别离开我。”
白彤轻轻点头,将脸埋进对方怀里,周毅没有发现,此时此刻,她的眼中竟流露出无尽的悲伤
周毅一直不清楚,妻子给自己的那枚亮银色戒指到底是打哪里来的,又是多少钱买来的。三个月前,也就是白彤被解雇的时候,她带回家一枚看起来朴素却极为特别的戒指,非得要戴到周毅手上。可关于戒指的来历,白彤一直含糊遮掩,半点也不愿透露,只是细细叮嘱说无论遇上任何情况都不得将戒指摘下。
周毅答应了,也承诺了。
这戒指,是要戴一辈子的吧,如同爱情,一辈子。
“哎,小周啊,你不是要去厕所嘛,快去快去,我先替你应付一下客人。”
“啊哦,好”猛然从戒指的回忆中恍过神,周毅感激地看了同事一眼,然后急匆匆往洗手间方向走去。
这半年来,他一直在这家公司销售电脑,从小职员做到负责人,又从负责人被降回小职员,世事变幻,谁也说不清。
周毅叹了口气,转过一个拐角,忽然看见有个女子缩着身子蹲在地上,面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俨然一副痛苦的模样。
他一惊,急忙跑上前弯下腰,扶住对方胳膊连声询问:“怎么了小姐你怎么了”
“药”女子艰难地动了动嘴唇,颤抖着手指向角落,“药”
“药”周毅沿她所指方向望去,发现那女子的包包就扔在了不远的墙边。他立刻上前把包包翻了个遍,终于找出一瓶气喘药,及时挽救了女子的性命。
周毅后来才知道,他救的这个女子叫孙银素,竟然就是公司老总的女儿。
银素感激他救了自己,多次邀请他吃饭,可周毅顾及到在家的妻子,于是一次又一次地拒绝。
后来,白彤知道了这件事,她并没有对此表示什么,只是淡淡笑了笑,翻出孙银素留给丈夫的卡片:“人家要感谢你,你就去一趟吧,吃个饭,没有什么。”
“那,老婆,你陪我去。”周毅处处以妻子为先,“不然说不定我会见异思迁哦”
白彤一怔,脸色莫名有点苍白:“孙小姐长得漂亮么”
“很漂亮啊,有才有貌,家里又经营大公司”周毅似笑非笑地搂紧她,“不过在我眼里,还是老婆最漂亮。”
“就会油嘴滑舌。”脸上微微有了些血色,白彤握住对方手臂,“不了,我真的不去了。孙小姐既然是你的上司,就多跟人家打打交道,以后升迁也容易,我们就能过好日子了。”
白彤的这句话说得没有错,自从周毅常与孙银素见面之后,周毅很快就得到了提拔,从小小的职员晋升为销售部副经理,甚至还有继续升迁的迹象。
终于,周毅的薪金不断增多,家里环境也慢慢好了起来。
一切都逐渐步上轨道,可白彤却似乎变得更加不快乐了。
周毅不知道原因,也没有时间知道原因,他每日每日忙着工作,时时见着上司孙银素,呆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
“老婆,我们要个宝宝好不好”
这天夜晚,周毅好不容易完成工作提早回家吃饭,他从后搂着正洗碗的白彤,一脸幸福洋溢:“老婆,好不好嘛”
“你很想要孩子”白彤望着洗手盆边的碗筷,目光中有说不清的情绪。
“当然啊”周毅没有发现她的不妥,“你知道我很喜欢宝宝,而且那是我们爱的结晶嘛”
“毅。”白彤擦干一双筷子,冷不丁换了语气,“我想出去走走,散散步。”
“我陪你”
“不,不必了,我自己随便走走就行,顺便还有些东西要买。”
“可是晚上出去不太安全”
“没事,我就在附近。”在妻子的一再坚持下,周毅只好独自窝在家里看电脑。
白彤出了电梯,走到附近公园的长椅旁,叹口气,静静地坐了下来。
夜晚的风很冷,但丝毫不影响白彤。
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感觉,风的凛冽,水的冰凉,火的灼热,以及病痛,饥饿,劳累,这些感觉她都不会再有了。
因为三个月以前,白彤就已经死去了。
死在那个寂静无声的黄昏。
“白小姐。”
正当白彤沉浸在回忆中时,忽然有人上前打招呼:“白小姐,好久不见。”
白彤抬头,见是一个青色衣裳的卷发女孩,不由微微一怔,随即坦然微笑:“店主小姐,好久不见。”
那女子怀中抱了一只毛茸茸的黑色猫咪,神色慵懒,眼睛明亮而妩媚。
女孩坐到白彤身旁,目光温婉:“白小姐,这三个月,你过得可好”
白彤又是一怔,沉默许久,然后笑得苦涩:“无论好不好,日子总归是要过的。”
青衣女孩眨了眨眼:“也是,自己选择的路,要自己走完。”
白彤垂下头,没有答话,四周一切恢复沉静。
半年前,白彤得知自己患了无法医治的疾病,那种病,随时能够置人于死地,所以她独自一人悄悄去了青鸟小筑。面对店主青眠,她说,要活下去,无论用任何代价,自己都要活下去,帮丈夫分担事务与烦恼,陪丈夫度过最艰苦的日子。
青眠看了她许久许久,然后交给她一枚戒指,说,戴在最爱的人手上,那么,即使她离开了这个世界,最爱的人也能看得见她。但,能看见她的,也唯一人而已。
白彤当时很诧异,半信半疑地询问戒指的价格,结果店主只是笑了笑,回答:永远不要摘下它,否则灵魂将无条件献予青鸟。
三个月前的一天,是的,十月七日,白彤死了,毫无预兆。
她看着自己的灵魂与**剥离再融合,接着整个人变得轻盈而半透明,不由得一阵心酸无奈。
于是,那日下午,周毅回来时,她骗他,说被公司解雇,不必再去上班,不必再出门。
剩下的所有时间,无尽的时间,她只与他相处,她只向他展示喜怒哀乐。
只要戒指没有摘下,白彤便永远活在周毅的眼里。
“白小姐。”青衣裳的女子也就是小筑主人青眠叹了口气,仿佛有些疑惑地询问,“爱情,真的如此重要么比生命还要重要么重要到你甘愿冒灵魂被出卖的危险”
白彤愣了愣,抬头定定看着青眠,忽而便笑了:“店主小姐,我不知道灵魂献出是什么样的概念,我只知道,我爱他,胜于我的生命。生,以及爱情,我选择后者。”
青眠微微一震,沉默片刻,随后别有深意地望向怀中猫儿:“倘若,他已不再爱你”
“那又如何。”白彤摇摇头,“我爱他,这一点,足够成为我冒险的理由。”
那一刻,那慵懒黑猫的眼中仿佛绽现出了极其温婉的光芒。
“那么”青眠不再说话,只是欠欠身,表示道别,“祝你幸福。”
没有犹豫,她转身离去,柔弱的背影似乎有那么一丝苍凉。
爱情,究竟有多么磅礴的力量。
青鸟懂得,黑猫懂得,白彤懂得,周毅,也是懂得的。
否则他不会在与孙银素二人的晚宴中,一口回绝了上司的提议。
白彤散步的第二日晚上,周毅再度与银素共进晚餐,一开始的时候气氛很是融洽,融洽到周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会提出那样的话题。
“毅,你有没有想法和谁一起生活”孙银素语气半点迟疑半点探询。
周毅没理解她的意思:“一起生活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银素一早向四周的人探听过,知道周毅自从妻子死后,一直没有缓过神来,似乎还总以为妻子还活着,不愿接受他人。
“就是找个人照顾你,一起过日子。”
“啊”周毅依旧一头雾水,“我结了婚的,和内人一同生活。”
“我我知道。”银素有些着急,涨红了脸语无伦次,“可是你不觉得这样根本没什么用吗其实其实一直以来我挺喜欢你的,况且你妻子她她现在帮不了你什么了,你妻子已经”
“不要侮辱她”周毅以为对方要说白彤的不是,隐隐发了火,“我是有家室的,孙小姐,请自重。”
“不是,我没有侮辱她,相反,我很尊敬她。”银素越说越乱,“可是”
“不要再说了。”周毅忿然起身离桌,“孙小姐,我家里还有事,先回去了,如有不当,还请包涵。”说罢也没有等女方回答,他便径自出了餐厅门。
回家之后,周毅反复思索多番,最终还是决定将来龙去脉告诉妻子,意外的是,白彤不仅没有对此事表露任何不满情绪,而且还笑了笑,说不要紧,还说了一句,总要孙小姐请吃饭多不好意思,改天,请她来家里吧。
周毅扬起眉,有些惊奇,他并不知道,妻子说的“不要紧”里,有多少的无可奈何。
后来,在白彤的一再怂恿下,周毅真的去以妻子的名义邀请上司到家中做客。
孙银素一方面暗自诧异,一方面又高兴对方对自己的重视,毕竟不是谁人都能进周家的。
周毅带着客人回到家中,却发现妻子不在,不由叹气。
“这个白彤,明明要我带客人回家,自己又不知跑去哪了。”
他一路解释,一路招呼银素坐下:“不好意思哈,孙小姐,内人很是马大哈,你随便坐,喝什么有茶、有可乐、有牛奶”
“茶就可以了。”银素礼貌地欠身,她从来不是什么显摆的大小姐,一个人,即便是家财万贯,也得懂得收敛才招人喜欢。
“好的,等会儿,我顺便再做些点心,你可以随便看看,不用客气。”周毅转身入了厨房。
银素爽爽应了一声,站起身,四处踱了几步。
“咦”
忽然间看到了什么,她停下脚步。
“原来这就是白小姐啊”她目不转睛地瞧着卧室墙上的一幅结婚照,喃喃自语,“真的很漂亮呢。”
“一定是个好妻子吧,不然毅怎会如此挂念。”
顿了顿,银素忽而朝那裱得精致的照片鞠了鞠躬,一字一句道:“白小姐,我知你们相爱,只是,你们已阴阳两隔,请允许我接替你的位置,我一定会好好爱他,绝不比你要少。”
银素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包含了最深沉的爱意。
而即使她的声音再轻,那躲在阳台角落暗暗观察的女子还是听见了。
白彤。
那半透明的人儿静静步到孙银素身后,极轻极浅地叹息一声,浅得犹如清风拂过。
也许,这一次真的该放手了。
死者无论爱得再深,也无法及得上活生生的人吧
为了所爱之人,献出生命、献出灵魂,也是值得的呢。
白彤转过眼波,望向厨房的方向。
那一枚戒指,终究是戴不成一辈子。
但庆幸的是,终于有人来延续自己的爱。
犹如戒指,这枚摘下了,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有另一枚,填补空缺。
辛盏再篇
我一直不知衣在青鸟小筑,是的,一直不知。
青鸟所布的结界太强大,我甚至窥不到小店里头的任何气息。
否则,我不会犯如此重大的错误。
十年前,我偷看神的生死簿,上面说,衣将与青鸟有一段爱恨恩怨。
我当时不解,衣与青鸟素来并无瓜葛,一个是凡间的仙,一个是尘世的魔,莫要说恩怨,即便是擦肩也难罢。
直至那个天雨滂沱的夜晚,我看见那个叫雪杨的人类小心翼翼抱走负伤的衣时,我才恍然大悟。
或许,在那个时候,一切已成注定。
命运视众生为玩物,我们皆逃不掉。
雪杨即林染,林染便是雪杨。
一个男子的前世与今生,顿时将一仙一魔牢牢牵引。
衣与青鸟,终究是有了关联。
爱恨恩怨,竟真有此事。
所以那段日子,我才花尽心血,抓雪杨作衣的替死鬼,一来可以为衣挡去一段死劫,二来能错开衣与青鸟的恩怨,一举两得。
但我万万料不到,衣竟愿为雪杨而死。
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令得青鸟如此,衣亦如此。
她们二人皆是温婉纯良之人,为何要遭这种罪
我不服,我真的不服,但神谕不得说出口,否则即便是我,也得身首分离,所以我暗地里拼尽全力,阻止幻化人形的衣与雪杨相遇,甚至前去拜托了同为神之仆的龙轩。
龙轩是青鸟案子的善后者。
据说有一次,青鸟到凡世间送信时,爱上了人类男子,二人相约私奔。随后青鸟便擅离职守,不惜抛却羽翼,坠入红尘。
那次的私奔,令得神一时失却关于人间变迁的讯息,神深深震怒,派出手下将那人类男子诛杀,打入轮回,并灭掉他所有气息,使得青鸟无法使用任何法器搜到他的踪迹。
谁也没有想到,青鸟竟不曾泄气过,她没有向神忏悔,也没有求助任何人,只是径自踏入茫茫人海,去寻找她的挚爱。
我想,高高在上的神,也没有想到,青鸟会如此做罢。
神下不了台,亦不甘得力助手离自己而去,于是派龙轩紧盯其后,随时拆散姻缘,迫使青鸟自愿回归苍天。
哼,多么可笑,不过是为了顾全面子,神,便可以翻手云覆手雨。
只可惜,神太过低估爱的力量,他不知道,我们背叛了他,阳奉阴违。
龙轩与我说,青鸟太可怜,他不愿再棒打鸳鸯。
我笑,我又何尝愿意见梁祝永隔
于是我俩商定,将雪杨引至青鸟面前,令他们相遇。反正衣已寂灭,我再无理由杀死雪杨,何况衣要重新修炼成魔,还得花数十载岁月,那时雪杨于她,已无关紧要了罢倒不如成全了青鸟。
我千算万算,没有料到,此时此刻的衣,竟然就在青鸟小筑
冥冥中纠葛错乱的这三人,终又相遇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命运真是不可扭转的。
第五个故事斩断的海星
“下一位,路莹贝小姐,路莹贝小姐。”
“路莹贝小姐在吗路莹贝小姐”
模模糊糊好像有什么声音在轻唤。
“小姐,醒醒,醒醒。”
猛然一个激灵,我清醒过来。
睁开眼,面前是一位年轻的护士,她一手抱着病历资料,一手推我肩膀。
“小姐,请问您是路莹贝小姐吗”
我有点懵,但还是点点头:“是的。”
“嗯,这样的,路小姐,轮到你了,请进去吧。”护士伸手指门。
我终于想起,我是在医院的坐凳上排队等待复诊,由于等得太久,所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