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辞锐利:“让爱情怎么个让法我当初为他连命都可以不要,难道还在乎这小小修为”

“我已寻他三生三世。”青眠皱眉,“我不能再错过。”

“但他已经不是你的那个阿染。”黑发女子闷哼,“他是雪杨,他只是雪杨。”

我听着她们对话,很是好奇,那雪杨究竟是何许人也,竟使得这二位愿意如此牺牲

我不禁走近两步,想再听得清楚一些。

这一动,便即刻惊扰了她们。

青眠转过脸看我,面上愁云未消,可不过两秒,她就调整好了情绪,朝我欠身。

“抱歉,怠慢了,请问有什么事”

那黑发女子也收敛了怒气,换了一副懒散模样坐了下去。

我递出手中海星:“你上次不是说,这是我和你的交易么”

“是的,小姐。”

“我要退货。”我将胶袋搁在青眠手中,“那根本不是我所要的东西,我要退货。”

“您确定是非退货不可么”店主瞧着我,不知为何目光有些怪异,是担心生意赔本么

呵,既然怕生意不成,当初就不要做这种无聊事,什么灵魂碎片,唬人的玩意儿,世界上哪有这么简单的爱情况且,我又不是同性恋

于是我加重语气:“我一定要退货。”

“既然如此。”见我坚持,青眠叹气,打开胶袋将海星倒入身旁的一个空水缸里。

刹那间,水缸中凭空涌出数十股蓝色细流,汇到中央,迅速凝结成冰,将那颗橘黄海星牢牢冻住。

“啊”我惊奇出声,“它”

“毁灭。”椅上黑发女子幽幽瞟过来一眼,“完不成任务的灵魂碎片会被毁灭。”

“为什么要毁灭”我没有想到会有这种结果,“它不过是一颗海星,没必要这么残忍吧”我想起家中小奈,她是这橘黄海星的另一半所幻化出的人儿,若知道灵魂碎片被毁,一定会很伤心吧。

“残忍”黑发女子笑了,神色讽刺,“谁比较残忍是你吧,你不仅害死了你自己,还赔上了一个人类的灵魂”

“当初的交易合约写明,切开灵魂碎片,其中一半的海星会幻化成人,客人将会得到自己心仪的另一半;而条件是,必须要在三个月内让海星说出一句我爱你,且不得对海星进行任何损毁、凌虐,这样子,海星才能真正得到人的生命,并与客人生活一辈子。”

“可是,一旦毁约,海星将失去生命,而客人也必须献出自己的灵魂作为违约金。”

“不对,不对。”我连忙辩驳,“小奈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另一半,我又不是同性恋,我因为不满意而退货,这怎么算违约完全就”

“似乎你并没有搞清楚状况吧。”黑发女子站起身,冷冷伸手指着我,“黎奈可不是那颗海星,知道吗,你,才是。”

我愣住,脑中混乱一片,然后莫名有恐慌的感觉遍布身体。

“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会是海星”

我感觉脑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膨胀,撑得我无法思考。

黑发女子眼中嘲讽意味更浓:“呵,真好笑。你之前不也以为黎奈是海星么凭什么你就不可以是”

“可是奈她她我亲眼看见她吃贻贝她还说自己有再生能力”我渐感虚脱。

“那是她傻,以为模仿你以前的行为和饮食,就能和你亲近。”

“人类都是寂寞的吧。”青眠低下头,笑得微涩。

黑发女子一怔,也苦苦笑了:“寂寞的,又何止人类。”

她们眸中浓烈的哀伤,迅速席卷了整个空间。

我一时失神,好一会儿,才重又缓过气来。

“不可能不可能”我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我居然不可能”

说着说着,我愕然发现,我的身体竟开始变得透明而薄弱。

“小姐,您确实是那半颗灵魂碎片。”我从青眠语调中嗅出略微惋惜的味道,“小姐,我的小筑只做人类的生意,只有有灵魂的生物才会看到小筑那扇透明玻璃,而小姐您所看到的,应该是檀香木门吧,那是因为,您并没有灵魂。”

“还有,您知道您为什么没有以前的记忆么因为以前的您是海星,海星怎么会有回忆呢”

我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而我身体的透明程度也愈发加重了。

“以我爱你三个字为赌注,博取一生的爱情,黎奈小姐做出这一举动,本就该抱有输的觉悟。”

我眯了眯眼睛,意识逐渐模糊。

“以爱情作赌,输了,必然万劫不复。”

恍恍惚惚好像有门开门关惹出的风铃声,同时又有一个陌生的嗓音响起。

“那是当然的,曹衣,青鸟,你们决定好了么,以爱情为赌”

之后的事我再不知道,因为从此刻起,我的眼前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一切,化作虚无。

青眠再篇

我与曹衣姐打了一个赌,公正人是死神之仆辛盏,赌注是,我寻了生生世世的阿染据说,他现在的名字是雪杨。

他仍如当初般温和静好,尽管样貌大不相同了,但他的灵魂并没有变。

他就是阿染,我爱他。

我曾向曹衣姐说,我愿以所有法力保她两百年修为,只求她将雪杨让与我。毫不意外地,她拒绝了。

想想也是,她为雪杨连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会在乎这小小修为。

辛盏说,她可以令雪杨恢复以前任何时候的记忆,但人类脑部容量有限,若恢复前世记忆便需要忘却今世,因此,曹衣姐与我,他只能记得其中之一。

也因此,赌,开始了。

辛盏说,她自死神那里偷来了雪杨的灵魂之壶,里头封印了七只小妖,分别掌管了雪杨七生七世的记忆。届时,辛盏会将我们二人送入壶中,让我们各自去抓那些小妖,最先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世记忆并带出来的人为赢。

失败者必须远离开雪杨,今生今世再不叨扰。

开始的时候,我尤为忧心辛盏会否偏私,但有一日,她邀我见面,与我说,她,决不让曹衣赢。

我不解,她们看起来私交甚好,为什么辛盏要暗中作祟

辛盏看我,面上淡漠没有感情。

她说,青鸟,你是因动情才被神遗弃,我不愿曹衣学你,衣虽为魔,但只要潜心修炼,终有一天能得神青睐。

雪杨是衣的劫数。辛盏说,青鸟,尽管此举不义,但为了衣着想,我会帮你。

她说:你务必将那一世的记忆带出,随后我会助你将雪杨的灵魂安至阿染的**上。

她又一字一句警示我:但如果最后你失败了,我会杀了雪杨。

“到时,若他陷入轮回,流落他方,你亦不得怪我。”

我没有回答,算是默许了辛盏的决定。

既然她愿助我一臂之力,又有何不可呢

阿染的灵魂,我志在必得,即便是要不择手段,我也在所不惜。

我,绝不让阿染死。

第六个故事画雪

“快跑”

“离开这里快”

四面一片黑暗,黑暗之中有仿佛有光。那光忽闪忽灭,浑圆而犀利,如一双猫儿眼。

蓦然间,那光直扑眼前,黄黄绿绿摄人心魄。

竟真是一双猫儿眼

我猛地惊醒,从**坐起,大汗淋漓。

多么可怕的梦,魂儿都要破开。

我下床穿鞋,走到梳妆镜旁一瞧,才惊觉发鬓湿了一半。

刷牙洗脸更换衣裳后,我走出院子,呵,种下的花儿已经长好,花苞饱满欲滴,多么可爱。

人类的世界真是美好。

忽而有人敲门,我兴兴然跑去开,老旧的木门吱呀吱呀剥落几许碎屑,如尘埃及地。

“青眠,我们快走吧,要迟到了”

门外是同班的同学唐玲玲,上身一袭葱白衫子,高领圈,荷叶边袖,下身百褶黑裙。自从孙总统带领中华统一以来,上海满城的学生都着上了这样的服装,好不好看我说不准,但人类真是喜爱亦步亦趋的生物。

民国七年,我是青眠。

人类有传,神的送信使者是一青色的鸟,每年往返天上人间,传递玄黄莽苍之讯息。此鸟儿眼似海蓝宝,毛如青丝,一双玲珑翅纤细却有力,法力无边。

我,便是他们口中青鸟。

数十年前,神于堂前问,谁愿当这天凡送信使,我自告奋勇。神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他只是问,青眠,年轻如你,可经得住人间情爱诱惑当时我笑,凡间愚昧,人类自私险恶,怎可能使我眷恋

现在想来,人类也并非一无可取,如唐玲玲,她虽思想陈旧狭隘,免不了人类的劣根性,但总归待我不差。

唐玲玲像许多上海的女孩子一般,单纯,不谙世事,念着书,仰慕着那些参加战乱运动的青年,然后幻想未来的爱情。

人类真是很奇怪的生物,明明恃强凌弱,明明奉行着霸主强权,却非要口口声声说为了平等。强者为王有什么不好,我们天界不也是如此有了天威人才不敢犯上作乱,有力量镇压才不会有无谓争斗。

呵,说多徒劳,人类愚昧,怎会知晓。

前几日上庭传信,神问我,人间如何。

我答,神州战乱,哀鸿遍野。

神不语,只是挥手让我退下。我不知他心里如何想,面对大片生灵涂炭,身为苍茫之首的他,可会有一丝动容

正胡乱想了些东西,这边厢唐玲玲已急急唤我。

“青眠,还不快走,迟到了格致老师又要责罚我们。”

我含糊应了,拿上书包随她出门。

上海很乱,人人形色匆忙,乍眼看绝对分不清那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青眠,你知道吗,学堂里来了新的同学,据说有个模样可俊了。”

我笑,打趣她:“俊又怎么了,可比得上你的张少帅”

玲玲白我一眼:“这哪能拿来比,少帅是少帅你啊,青眠你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

情趣呵,那是恋人才玩儿的游戏。

我与玲玲匆匆吃了早点,赶到学堂。

先生在整理讲义,身旁站了一个看上去很是清俊的男生。

踏进门口的时候,他抬起头看我一眼,朝我笑,眉梢眼角没有半点羞涩。

先生见我们来齐,便清清喉咙,伸手搭上男生肩膀:“同学们,这是新来的林染同学,他刚从西洋转学回来,大家要好好相处。”

男生弯腰鞠躬,姿态很是谦恭。他皮肤很黑,看起来十分健康,眼睛尤其地亮,令我想起神手中的光芒。

先生将他安排到我的座位旁,开始讲课。

他坐下,渐渐挨过来,我下意识挪开,但并没有看他。

“青眠。”他忽然低声唤我名,“真是好听,全然没有上海的喧嚣气儿。”

我微微一怔,抬起头,却见他挨近来瞧我的功课本子。

“青眠”他忽而又笑,“让我想起贝莉吕的青鸟,多么可爱。”

我又是一怔,诧异他的聪慧,但我也只是牵了牵嘴角,始终没有与他说话。

放学后我与玲玲回家,走到半路忽然想起遗漏了东西,于是只能折返去拿。回到学堂,惊讶地发现那名新来的男生竟也在。他坐在窗口边,面前搭了三角的木架,架上平铺了一幅画,阳光落在上头,微微泛了亮泽。

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林染马上搁下手中画笔,站起身朝我们扬眉。

“啊,贝莉吕小姐。”

我亦忍不住微笑,他竟真把我当做青鸟,多么有趣。

于是我也朝他点头:“你好,基奇。”

基奇是青鸟中那个寻找仙女的小男孩。

听得我回答,林染似乎有几丝愉悦,他挪开椅子,邀我俩上前。我走过去,但见那画纸上涂抹了大片大片的白色,而白色上又有几抹极轻微极轻微的蓝。

“啊,是雪”唐玲玲在我耳边雀跃。

磅礴的积雪,铺盖了大地苍穹,窒息了万物,却仍是不满足一般要穿破画纸蔓延出来。

我惊讶:“你在画什么”

“腊梅。”林染很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只有最磅礴的雪才能衬托那样艳丽的花。”

腊梅,我见过那种花,生长在人间极寒之地,漫漫冰雪中,就这么零落着,却依旧不改傲然。

“西洋国也有那种花么”我好奇地将脸凑近画纸,“梅还没画上去”

不知是否我的错觉,林染的声音放入猛然间一沉:“这种花并不是那么容易画的,它红得像血,普通的色料根本表达不出它的美丽”

隐隐觉得有丝寒意,我微微打了个冷颤。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林染便走回窗边,小心翼翼收回画架,尔后转过头来:“天色晚了,路上危险,我送你们回去吧。”

我一怔,随即听得唐玲玲接话:“那我们不客气了。”毫不掩饰的好感。

我并没有反对,但一路上也没怎么开口,唯有玲玲兴高采烈说个不停。林染却也好耐心,一字一句认真回答她的问题。

偶尔,我侧过眼去看他们,都会发现林染的目光越过玲玲落在我身上。

是错觉么

可那种眼神,仿佛百年之前便见过,日日夜夜,魂牵梦萦。

我一震,脚步顿时停滞半分。

“怎么了,青眠”玲玲奇怪看我。

“没什么。”我慌忙摇头,追上他们脚步。

夕阳在斜后方逐渐下滑,微微有异样的红。

夜晚的时候,我再次梦见了那一双猫儿眼,它变得比上次更大更清晰,瞳孔中的光芒浮沉明灭,像是要刺穿我的心。

这光四周,隐隐有呼声。

“快跑”

“不要他绝对不是他”

蓦地,一只尖利猫爪迎面径直挥向我脸

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淋漓。

我翻身坐起,长长呼了口气,抹一把额角湿漉漉的发梢。

这些个梦,似乎是有什么人在不停地试图侵入我的思绪,但又不像有恶意,使我大感疑惑。

我想起梦中那个声音。

他不是他

那是什么意思呢

我参不透。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每天下课后林染都会留在教室绘好长时间的画,他画的永远是那一幅雪景图,他的姿势永远是很细致很细致地重复抹蓝色与白色,从不变换,从不间断。

玲玲刚开始还很好奇地拉上我一起呆在旁边看,可到了后来实在受不了这种枯燥,便找机会独自离去了。

时间过得飞快,晃眼即过,像被剪裁过一般。

我似是活在谁的世界里。

林染总是缠我,日日怂恿我逃学,拉我去看海、看花,看清风流云,以及看他画画。

不知为何,我竟从未拒绝过他。对于这个凡间人类,我居然有温暖而熟悉的感觉。

他那一幅雪景已快画好,漫天漫野的纯白与蓝,每一团雪都仿佛精心涂抹过,颗颗粒粒都约摸能看出轮廓。

只是,画上没有梅。

这些天,林染只一遍一遍地描着雪,并没有渲染半点红色。

“为什么”我问他。

他笑着看我,意味捉摸不清。

“时机还没有到。”他渐朝我靠近,“不过,快了。”

一句话末,我忽而毛骨悚然,背后隐匿的羽翼竟也簌簌颤抖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

似是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沦陷。

林染蓦地一把扶住我肩膀,凑过脸来,定定地瞧我。

“青儿,你可愿与我一起”

我一惊,登时有片刻空白无息。他怎会如此直白

百年以来,除却天上那位高不可攀的神外,再无他人过问我的悲喜哀乐。不料他,竟会如此。

我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催促,而是慢慢靠近我脸,近到我能看清他面上淡淡的笑纹。

“青儿,我喜欢你。”

不待我反应,林染便低下头来,吻住我的唇。

温暖的感觉,顿时充斥我全身。

人类所说的恋爱,就是如此么多么奇妙。

好似春暖花开,世界仅剩我二人。

缠绵片刻,两唇分开。林染渐搂紧我,我沉浸其中。这种感觉竟十分熟悉,犹如百年之前我降生时神的怀抱。

但,又隐隐有些不妥。

突然,我耳际恍惚响起嗡嗡数声杂音,像是什么人拼了命地穿破遥远时空朝我呼喊。声音断续模糊,我分辨不清。

正想追寻来源,我忽觉心口一痛,忍不住“啊”地叫了声,随即那杂音戛然而止。

见我不适,林染动了动眉梢:“怎么了,青儿”

“有人在叫我。”胸口有余痛,我慌乱无比。

“没有吧,我怎么没听见。”

“真的。”我急,“似是很远又似在耳边。”我边说边抬头,无意间发现林染眼中扫过一丝阴云。

为什么

我顿生迷惑。

我仿佛落入一个漩涡,未知的黑暗正悄然降临。

疼痛仍未停止,我捂了捂胸口,皱眉:“阿染,我有点不舒服,还是先回去了。”

不知是由于疼痛造成幻觉还是什么缘故,我总觉得林染的表情有些许不自然。

“啊青儿,我送你回去。”

我点点头,目光微微飘移了一下,竟发现

那一幅雪景上出现了一抹鲜艳的红

“腊梅”我指向画,脱口而出。

林染朝我视线所在望了一眼,随后笑:“呵呵,是的。”

“什么时候开始画的”我没有发现,一直都没有发现。

“刚才。”林染的回答轻描淡写,“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于是我不再多问。

从这以后,阿染与我关系日渐亲密,会牵手,会拥抱,会亲吻。他在的时候,我无比快乐,他不在,我便不住想他,牵挂他。

这,可是人间所言之爱

神曾说,爱上人类,必要受罚。

我不怕。

我是青鸟,束不住的青鸟,为了我所追求的事物,我可以放弃一切。

只是,每一次我与阿染亲吻时,心口都会疼痛无比,并且,逐次加剧。

这,又是否神的惩罚

阿染所绘的腊梅日臻完美,从最初的一抹至如今的团团簇簇嫣红,每一笔都使我惊艳。

那红,简直像血,新鲜的血珠。

我的心又开始痛起来,阵阵起伏,如针密密扎。

我痛得弓起身,阿染关心地轻抚我后背,连连问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确切地说是疼得无法出声。

我捂着胸口,用力喘息。

我忽而又想起那猫儿眼的梦,是的,近来那个梦愈发频繁,也愈发真实,每次醒来,都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痛,仿佛真被猫儿抓挠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