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家宅建在镇东头一个苗圃的后身,苗圃的东侧是一条幽静而蜿蜒欢畅的小河,潺潺的流水既温存而又可爱。四合大院,一对漆黑的大铁门十分森严,一看就知道是新刷的油漆,在近处仍能闻到刺鼻的油漆味。院内有花坛、果树;室内设置齐全,有客厅,有镇长卧室,有柳叶新房和起居室,有保姆间,有储藏室、厨房、餐厅、厕所、洗浴间,等等,一应俱全。

柳叶深居简出,开始她看到这光滑的墙壁,明亮的家具,清洁的餐盘,温馨的浴器时,心中嘀咕:“这些是我的?这是我的家?难道这就是我的家?……”当她凝视这些让人赏目的物质环境时,带伤的心似乎有些疗补,可是不久,她对这些“豪华之类”又深感平淡,没有什么太多新鲜之处,甚至渐渐觉得有些黯然失色。心里说:“不过如此而已。”

全家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干,唯独柳叶是个闲人,她百无聊赖,寂无声响。她想看看那两只高歌的百灵鸟,可是当她一旦突然出现在它们面前时,两只百灵在笼子里惊跳不已,对陌生主人显出一片恐慌,同时,停止了一切鸣唱,不仅如此,就是数日内百灵鸟都哑了歌喉。

富足安静的生活,一时使柳叶无所适从,为了打发这宁静的光阴,她想尽办法给自己找点事做,一会儿擦擦刚刚擦过的新家具,有时还不无忧伤的双肘支在**,双手扶着腮,眼前放上一本书看,但总爱走神儿,翻了半天书页,却不知书中内容,于是把书一扔,打开电视机,可电视里尽是“强奸民意”的广告铺天盖地的让人倒胃口,电视台成了捞钱卖假药的名人药铺,让你看不成一个完整节目,一气之下,关掉电视;然后听一会儿音乐,还好,使自己精神有所振奋,不时随着音响还唱上几句,不过很快又觉得心烦意乱,关掉音响,只好静静休息,是否等待“大头翁”丈夫的回来?不!他最好永远不要回来,说实话就连违心地献上一丝温情却都是一种折磨。想想这种形式上的婚姻何时是个头呢?偶然她想起陶玉的话:“常了就好了”。想到这,多少对自己寄托点希望,可是她努力去找“常了就好了”的感觉,但是总让她很失望,心里说:“我怎么还没好呢?”

王志民却感到幸福无比,他的眼睛一时不离开这只可爱的“小鸟儿”。

柳叶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波澜,仿佛对过去一向追求的幸福生活,产生了怀疑;而那穷困潦倒的葫芦村却又让她感到无限的留恋,原来的旧舍之家,每一处都让她有无穷的回忆,那屋内梁上燕子的频频穿梭,那发污的灶台,那多年的箱和柜,那温暖的火坑,那院落、猪舍、鸡窝,就连门框来回搅得嗡嗡叫的苍蝇都能唤起她心灵的召唤。人人都向往安逸生活,可今天真的得到了,但又觉得没有在家时,那样忙忙碌碌使自己更加充实。她一时想出个法儿,干脆去逛街,可话又说回来了,这区区小镇又谈何街。一条坑洼不平多年失修的柏油马路把双龙小镇拦腰劈开,稀稀拉拉几棵歪歪扭扭的扬树立在路的两旁,商场也微乎其微,众多高矮不齐的民房都像挤公共汽车似的挤在路的两旁,要数气派一点的建筑,那要算镇政府的大楼了,这幢远离居民区的六层办公楼,劣等白色的涂料几乎全部脱光殆尽,露出斑驳的水泥,院落开阔,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大,标准一致的铁栅栏将大楼团团围住,大门紧闭,院内清静无人。柳叶猜测公公是在二楼哪一间办公室里,有关王志民在哪办公她并未多想。

她顺着乡间小路往前走,一个山丘下那是她熟悉的地方——双龙镇中学。校园静悄悄,高高的白杨树依然俏丽,树叶被轻风摇的沙沙响,有几只树叶不该过早的飘落;红色教学楼还是那老样;单杠、篮球场、领导台,还有高耸的旗杆,特别是那发亮的门把手,那曾经是她天天都要摸它几遍的地方……一切都如此亲切、陈旧。柳叶看着,心理阵阵酸楚,仿佛此时林雨生就在那篮球场里出现了,这使柳叶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

她来到一个商店里进行一番浏览,那是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上学那阵,不时从这里经过,可很少到本店光顾。而今天却今非昔比了,她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商品,不过她仍保持葫芦村人的节俭习惯,主动放弃购物权利,往往是空手而去又空手而回。这一点很受婆婆的赞赏:

“我姑娘真是个好孩子,”婆婆称心爱的儿媳为我姑娘。“你也别太苦自己,想买啥你就买,我们没时间陪你。”

不久,柳叶对那些简单的商场和单调的街道深感乏味,于是她又陷入往日的寂寞孤独之中。

那欢快的麻雀,翻飞的蝴蝶,都成了她每天隔窗相望的“亮点”。

一天上午,电话铃响。要知道,一个寂寞难耐之人,多么希望来个电话。柳叶怀着有什么奇迹出现的心情,高高兴兴跑过去接电话,可一听是王志民的声音,立刻让她大失所望,而王志民却依旧是一番体贴入微的话语。柳叶说:“别啰唆,有话快说。”

“你猜我遇上谁了?”

“谁?”

“你的老同学张宏梅。”

“她在哪儿?”柳叶的情绪显然有些高涨地问。

“她正往家里去,我告诉她你一个人在家,她高兴得不得了,那什么,她一会儿就到。”

柳叶放下电话,心里一阵喜悦,心想,终于盼来了希望,有老同学说说话,那该有多好,多开心。柳叶如同期盼情人一样,希望张宏梅早点到来。于是她像个孩子一样欢蹦乱跳一阵,然后她走到镜前梳理一下鞭长秀发,又急忙换了件长裙,反复扯了扯裙腰。便走到门外去迎接老同学张宏梅的到来;望了半天,不见人影,心里不免有点扫兴,索性走进屋里,打开电视机打发一下“黎明前的黑暗”。

一辆红色出租车停在门外,下来的正是老同学张宏梅,怀里还抱个不足两岁的小男孩。柳叶急忙出去迎接。

“哎呀!我的叶子呀,几年不见成了贵妇人了。”张宏梅见到柳叶便大呼小叫。

“哎,梅子,咋变这样了呢?胖的快不认识了。”

“谁知道,就生这小犊子弄得。”

柳叶将小宝宝夺到自己怀里,扶爱无比地亲了亲问:“多大了?”

“一周岁半。哎,小半年了,咋样?”张宏梅在问柳叶结婚快半年了,是否怀孕。

“不忙,我还没想好。”

两个人走到客厅里。小宝宝在地上踉跄的边走边玩。

“你说这时间有多快,”张宏梅说,“一晃都成老太婆了,不过你还像个情窦未开的少女。真让人羡慕,看看你多有福,多滋润。”

“可别说了,”柳叶一番抱怨,“快把我闷死了,真想和大树唠嗑了。”

“哎,我告诉你个办法,赶快生一个,你就不闷了,有的是活让你干。”

“我……再说吧。”

“这回好了,没事儿到我家去,我也整天待在家里。”张宏梅双眼每时每刻在柳叶身上打量说,“咱俩是个伴,你想吃啥,让我那口子给你做,哎,你别说,我老公可会呐。”

“别说,哪天我还真得去拜访。”

接着两人便喋喋不休地交流起分别数年的情况,顺便打听其他同学的下落。

次日,张宏梅家里特意设宴招待柳叶。张宏梅的丈夫是镇工商管理所的管理员,高高的个头,屋里屋外忙个不停。

“前些天,”张宏梅笑微微地冲柳叶说,“你猜我遇上谁了?”

“谁?”

“就是那个小妖精。”

“丽丹?”

“对,我看见她了,她刚从外地回来,说还没结婚,小妖精也不行了,没有往日的浪劲儿了。身边还挎个男的,老的都快成她爹了,说来镇上办事,说不是她对象,但还挎着,你说奇怪不奇怪。”

“不是对象?还挎……”

“咯咯咯……”两人叽叽嘎嘎笑了一阵。

“我才知道,”张宏梅说,“镇上的老同学都东奔西逃了,也见不着影,有的去县城,有的去外省,”张宏梅压低声,“要不国华,我也早走了。”

“多好,”柳叶羡慕的说,“丈夫又那么理想,真的,这是最重要的。”柳叶说起别人的丈夫时总感自己内心不甚平衡,这和一个人脚跛羡慕别人好脚走路一样,总感自己的别扭。

“来来来,两位小姐,夫人,边吃边聊。”说着张宏梅的丈夫李国华,弄了一桌子美味佳肴,在客厅里喊。于是柳叶在张宏梅半推半就的情况下入了席。

其实人类的缘情往往就在那阴差阳错之间诞生,鉴别好坏要多有比较才行。

柳叶自从到了张宏梅家里做客,日后她总想着一个问题。你看那张宏梅胖的样子真像个地缸,嘴唇又那么厚,而找的爱人又如此理想;高高的个头,一个挺拔的爷们儿。柳叶在希梦思**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再回过头看看宣泄完毕而酣睡的丈夫王志民,头大,肩宽,胯又小,腿细的让人无法忍受,简直成了倒三角,个子矮矮的,站在五个人当中就很难找到他了;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眼泪就流进了耳朵里。我命真苦,我凭什么弄一个这样的二等乙级残废?而张宏梅却是那样还划拉个真正的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