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细雪飘飞。

通向京口城的大道上,此刻正有三骑飞驰。马上骑士俱各披着大氅戴着毡帽,面上也系着遮面巾,只露出一双瞳子,不时闪出几点精光。

“呸,这鬼天!早知有雪,便该原路返回,也不用受这罪了。”

渐渐近了城门,三骑速度缓了下来,只踏着小步往前趟着,其中一人抬手拍拍面巾,一把扯了下来抱怨着说道。人和马的口中,都腾起阵阵白气儿,随即被风吹散,化进寒气之中。

另两人也伸手扯下面巾,相对一笑,其中一人摇头笑道:“萧大哥原就说原路返回,偏你嫌里面气闷,嚷着从正路走,现在却来抱怨,焉有是理。”

那先前说话的汉子,露出惭惭的神色,小心的看了看不曾开口的那人,见他并无异色,这才一梗脖子,不服气道:“你不也没反对?却只来说我,好不公平。”

说着,面上随即又浮起几分兴奋,两眼放光的道:“咱们此番可是不同以前,若不这般跑上一段儿,我只怕闷也闷死了。我便不信,你这酸丁儿就忍得住。”

那人闻言一鄂,与另一人相对一眼,随即不由的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这三人正是从黑塔儿山寨返回的萧天三人。

前日在密道里,当萧天挥到斩落锁头开了箱子,众人当场都呼吸急促了起来。

二十多口箱子,一半都是装满了黄金。一方方一条条的,垒的整整齐齐的。

这些金子,并为铸成常见的元宝状,塞的箱子里满满登登,严丝合缝。乍一显现,映的人眼都睁不开,全是一片金光灿烂。

黑塔儿等人自是欢喜若狂,当场便欢呼震天起来。便是萧天,也有些心跳加速,不能自已。

前阵子,百般算计之下,黑吃黑的搞到的几万贯银钱,和眼前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按照他既定的规划,将要用到大量的金钱。让徐长卿和郝老实带走的那些,当时就感觉还是有些不足。如今,有了这些金子,自己规划的事儿,便可更顺利的达成,这让他也是欣慰不已。

二十多口箱子,一半装的是金子,另一半装的却全是半成品的弓矢。

说是半成品的原因,就是所有弓都没上弓弦,但弓身所有工序都全部完成。只要挂上弓弦,立刻就能变成一把利器。而所有弓弩之所以不挂弓弦,就是为了尽量长的延长储藏时间。

众所知周,一把弓成型后,挂上弓弦,便要承受一种张力。这种张力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便会破坏弓身的韧性。久而久之,最终彻底废弃。

而对于不需马上使用的弓,这种不挂弓弦的做法,才会最大限度的保护弓的自身。从这一点上也说明,当日准备谋反的那位王爷,早不知准备了多久,久到他自己都拿不准发动的准确时间。

十多箱金子,每箱都有数百斤,总数便是数千万贯。这么大一笔财富,怎不让众人欣喜若狂?

按黑塔儿的意思,两家三七开。黑塔儿取其中三成就可,剩下的全归萧天。而那些弓矢,全归山寨所有。这样两下平均,也算是平分了。

萧天却并没接受,弓矢全归黑塔儿,他又不准备造反,拿着不但没用,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要知道,大宋虽不禁止民间持有刀剑,但是对弓矢却控制的极严。但凡私制秘藏制式弓矢的,皆视为叛逆。

所以,这些弓矢对他半点作用都没。既然没用,也就不应算作所得之中。那么,两家对黄金的分配,便应按照实际比例五五分。

黑塔儿又是感动又是惭愧,一再推辞,但萧天坚持不让,最终在萧天提出,适当时候须无偿借用一些弓矢后,黑塔儿才勉强同意了。在他认为,萧天说的借用弓矢,只是找个借口让自己接受他的分配方案而已。萧天即无谋反之心,下面又没士兵,借用弓矢干啥?没事找事吗?

所以,他最终虽接受了平分金子的方案,心中却暗暗打定主意,早晚要将这份情还上。

即在此收获了这么丰厚的收获,对于另一边未能打开的密洞,众人心中更是多了无数期待。只是眼下实在没法子,也只能将这份期待压下。

此番英雄楼一行,萧天完全达成了所有目的。算算自己已经出来三天了,当即便向黑塔儿告辞。

黑塔儿和金大目都是不舍,死活拉着又留了一晚,第二天才在众人的目光下离了山寨。

赖柱儿头一天,就被萧天派往了京城。对于东洞那边的秘钥,他心中隐隐有种猜测。让赖柱儿去京城,一是代自己去看看梁红玉她们;二来便是让他去找乔冽,也便验证下自己的猜想。

所以,等到决定返回之时,便也只剩下他和马麟蒋敬三人了。

用马麟的话说,忽然一下发了这么大个财,这心里就跟烧了一团火似的。衣锦还乡不行,但锦衣夜行总可以吧。好歹也是锦衣了嘛。

就这样,三人便没再去钻地道,而是给自己全身置办了一身新的行头,又使人去买了三匹好马,这才从大路返回京口。

只是没成想,走到一半便变了天,纷纷扬扬的下起了雪。这是宣和三年的第一场雪,也是萧天来了这大宋时空后的第一场雪。

这一场初雪不大,但是星星点点的却极为密骤,纵马奔驰之际,打着转儿的从领口空隙处往里钻,很快的就让马麟兴奋之情降了温。

好在此时京口城已然在望,听着马麟的抱怨声,萧天只是微微一笑,招呼两人放慢马速,慢慢前行就是。

速度慢了下来后,扑面急来的碎雪便不再让人难耐,反而给人一种清新舒爽的感觉。

三人说说笑笑,边走边赏看四下雪景。但见远山苍茫,密林如毯,在迷迷茫茫的飘雪中,尽显一种飘渺空幻之境,恍如入了画中也似。

突如其来的天气转变,使得路上极为空旷,除了三人外,再不见一个行人。

呜咽的风声中,天地一片空旷,古道两边,凋零了树叶的枯枝簌簌的在风雪中轻舞,鸟兽俱皆不见踪迹。

人行其中,但见天地苍茫。古道、远山、枯林、飞雪,万物俱寂,三人不由的都渐渐没了说话的兴趣。游目四顾之际,心胸亦如这天地般,豁然朗阔起来。

前方京口城的城门在望,城上望楼的檐角上,铜铃轻轻晃动,间或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一股盎然故意,便从心头缓缓流淌,神秘而悠远。

城门廊里的兵卒听到马蹄声,探头从角落里伸出头来,凝目细看之下认出了萧天,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

萧天温和的招呼着,随手扔下几枚大钱,兵丁谄媚的笑便如盛开的花儿一般。

飘扬的絮雪并未对城中的人生出太多影响,沿街的店铺甚至比之往常还要热闹了几分。

各个茶楼酒肆之中,不时可闻吟喔之声,那是一些士子人们正在对景抒情,大发诗兴。对于这些人来说,每一场风雪雨雪都是一种催化剂,让他们可以尽情的挥洒才情,展示自己的才学。

与此相对的,是一些低档次的铺子中,却大多都是些下层民众。三五人围着一碟黄豆,摆上壶浊酒,或感叹着时光荏苒,或期盼着说说来年的收成,熏熏然之间,众生百态,盘点着各自的满足和喜怒哀乐。

临街的一处三层酒楼上,黄皓独居一张桌子,眯着眼赏看着漫飞的雪景,手中一只细瓷酒盏就唇,轻轻一吸,醇和的酒水便从喉间化作一道热流,瞬间转遍全身,让他极为惬意。

咦?

忽然,他猛的两眼一凝,微微探身,从窗户望下去。那刚刚过去的三人中,他一眼就认出位于中间的萧天。

目光随着三人身影移动了一会儿,站起身又往来路处看了看,眉头微微蹙起,沉吟了一会儿,脸上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萧天丝毫未察觉自己引起了别人的注视,京口城里如今认得他的人太多了。那么多的目光聚集之下,他又如何能分辨出来?除非,是那种对他生出杀机的。

不时的含笑回应着一些或熟悉或不熟的人,对于这些善意的招呼,他从不吝于回报自己的温和。

“萧大哥,左右无事,咱们去饮上几杯如何?这天气,几杯热酒下肚,才真真是神仙般的享受。”马麟左顾右盼着,神采飞扬。没了顶风冒雪赶路的苦楚,让他心情又复兴奋起来。

蒋敬微笑着不搭腔,对于这次的行程,他心中其实比马麟更为振奋。只因通过这次的事的参与,他清晰的把握到萧天的心思。

那么大一笔财富,萧天虽然看上去也很高兴,但却显然并没冲昏了头脑。这从他坚持与黑塔儿平分这笔财富的举动上,就可见一斑。

而在分配完后,这笔钱也并没马上动用,只是让黑塔儿帮着换成通货。除了随手给了自己和马麟一些外,他自己一分一厘都未用。

不贪、不枉,仗义、细心,再加上懂取舍,肯自律,蒋敬认为这是每个成大事的人,必须要具备的东西。而这些,通过几天来的事情看,在萧天身上都得到了体现。

所以,现在他很开心,也决心全心全意的去辅佐这个人。他相信,跟着他,自己的抱负一定会实现的。于他而言,心中已隐隐将萧天视作主公了。那么,自己只要服从,并从旁拾遗补缺就好,什么事儿怎么决定,也都由萧天去做就是了。

萧天此刻却不知道他的心思,听到马麟的话后,轻轻摇摇头,低声道:“不行,咱们这次已经出来三天了,我得先去衙门一趟见见庞大人。二位贤弟可自去饮酒,待我忙完后,再去与你们会合就是。”

马麟有些失望,想要再说,旁边蒋敬却一把拉住了他,转头对萧天笑道:“哥哥只管去忙,我俩且去置办些酒菜,等着哥哥就是。”

萧天点头应了,蒋敬拉着还要再说的马麟转身去了,隐约听得马麟不乐的嚷嚷道:“衙门里那点破事又什么值得忙活的,便不知萧大哥时如何想的,偏要费那些心思……….”

听着马麟的抱怨,目送他们远去,萧天这才无奈的摇摇头,自己拨转马头,直往县衙而去。

这段时间,他和庞博的交集不多。他能感觉到,每次庞博都是欲言又止,显然对他接下来要如何应对,心中存有疑惑。可是碍于答应了自己,全权放给自己去做,又不得不强自忍耐下去。

眼中有温和闪过。对于庞博,他现在心中很是感激。不单是因为对自己的知遇和信任,更重要的是,在梁红玉的事儿上,为自己付出的那些。

“差不多是时候了,吴家…..嘿…..”

他喃喃的低语着,抬头看看前方,双腿轻轻一夹马腹,直往衙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