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的珠子光华流转,捏在指间,似乎连指尖处都要通透起来。

王炳两眼死死的盯着,瞬也不瞬,毫不遮掩其中的贪婪之色。坐在对面的吴万财,眼底却悄悄闪过一抹鄙夷。

“这….这便是传闻中的东珠吧。”良久,王炳如同梦呓般的喃喃道。

吴万财眼中不屑之色更重,面上却半点也不露,轻笑了一声道:“正是,夫子果然博闻广记,真真好眼力。”

王炳喉间蠕动了一下,费了好大力气才将目光从珠子上移开,转头似笑非笑的看向他,嘿然道:“老夫在杭州时,便听闻员外富甲天下,如今看来当真如此。嗯,好好,富裕不忘国家,知道如今国事艰难而奉此宝,老夫定当禀明大人,为你请功的。”

吴万财脸色一僵,不由心中大怒。他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可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请功。这老匹夫轻飘飘一句话,便想打发了自己,真当自己是傻子不成。

自从黄皓献策,将马振吕方搬开后,那贱役果然没了依仗。吴家以雷霆霹雳手段,将前些日子那些跳出来的人挨个整治了一番。该打压的打压,该赶走的赶走,他却毫无半点反应。甚至连庞润丰那老匹夫,也没敢露头说什么,这让吴万财大感扬眉吐气。

只是他也明白,吴家之所以能一举翻身,全是因为眼前这个贪婪无厌的老东西的缘故。因为他掌握着府尊的旗牌,代表着江东这一片地方的最高权势。

为了拉拢他,为了借助这份权势,那份付出也让他心疼不已。到今日为止,家财已经足足缩水了一成还多。

但心疼归心疼,该付出的时候,他却仍然毫不含糊。他早就明白一个道理,没有付出就没有所得。他要的,不单单是重新拿回把持京口商市的霸主地位。更重要的,是报复!他要把那个给了自己无数羞辱的贱役,狠狠的踩在脚下,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要让所有人知道,得罪了自己的后果。

想到萧天那淡然的笑容,不屑的目光,他的心头便如同被毒蛇咬噬一般,让他寝食不安。

可最可恨的是,偏偏这个王炳不知究竟什么原因,每当自己暗示要对付那贱役时,这老匹夫便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支持自己。

是因为那个贱役身后的背景吗?他查过,可是并无所获。萧天的背景,最大的不过就是李纲。

可据他所知,李纲与其也只是上次来京口时才认识,并没什么深交。而且,就算有所交往又如何,毕竟李纲现在不是宰相了,只是一个被贬谪的税官而已,又有什么可忌惮的?

既然如此,那这个王炳的态度,不过就是一种待价而沽罢了。

这奸狡贪婪的老狗!

他心中暗暗咒骂着。可没法,如果没了这老狗的支持,他并无把握能对付的了萧天。县令庞博虽然不像马振,但县令终归是县令,是一地之最高长官。他一个平民,即使再富有,也不敢与官府抗衡。

就为了这,他才终于咬咬牙,令人搜罗了十二颗东珠,期望能打动王炳。

可这贪婪的老狗,却拿这些鬼话出来糊弄自己。哼,吃我的喝我的,真以为便宜可以占尽吗?吴万财心中暗暗冷笑。

“夫子谬赞了,”吴万财克制着心中的怒火,淡淡的说道。“不过一点小心意罢了,何敢谈为国尽力。其实,要真说为国,吴某却也是有些门路的。”说着,目光微微一转,往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看去。

王炳微微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微微一变。

他可不是萧天那土包子,对古人的名、字和号的认识,贫瘠的跟小学生似的。

“……嘎嘎”

面色瞬间转换了几转,他干笑两声,试探道:“吴翁,你和这位是…………”

吴万财心中又是得意又是不屑。不屑的是,知道这人毫无底线,却不想没底线到这种程度。不过只是看到点端倪,那称呼便直接从吴员外变成吴翁了。

得意的是,自己当时不过是顾及颜面而随意求来的这幅字,却让他屡屡受益。不但因此吸引了江宁丁家的目光,今天又让王炳这老狗也改颜相向。

说起来,谁又能想到,当年那个落魄的私塾先生,今日竟有如此成就?昔日有吕不韦奇货可居,自己虽然终究没能达到那个深度,但能结下这么一段缘分,也算是眼光不凡了。

可惜的是,之前曾几次派人去联络,均没有什么进展。日后还当再多做些功夫才是。

“咳咳,吴翁,吴翁!”

不由的想的有些出神,耳边忽然响起呼唤声,这才将他拉回现实。定了定神,吴万财只是深深看了王炳一眼,矜持的一笑,却什么都没说。

越神秘的货物才越有吸引力,或者说是威慑力。吴万财做老了生意,对此自然是精熟至极。

王炳眼底划过一丝羞怒,面上却浮起几分惭惭。沉默了下,轻叹口气道:“吴翁,非是王某不肯相助,只是这人……唉,别说王某,便是府尊大人,怕也是有些顾忌的。”

吴万财吃了一惊,眼神急剧一缩,急问道:“为何如此?他究竟有什么来历?”

王炳心中冷笑,面上却满是为难之色,欲言又止。半响,才艰难的道:“不好说,不好说啊。我只能告诉你,他身后那位,能量非同小可。吴翁既然自有强援,何不去求?却来这般为难。”

吴万财眯了眯眼,不置可否,心中却暗暗警惕。王炳固然是转弯抹角的打探自己的底细,但适才话中露出的含义,却让他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连朱勔都会有忌惮,难不成那个萧天身后站的真是李纲?而一个被贬谪的宰相,又怎么可能让身为一方诸侯的朱勔忌惮呢?除非……..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脸色不由有些难看。

宋之一朝,宰相被贬,后又起复的绝非什么不可能。那位蔡太师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几起几落,不知多少人因此罢官丢命。难说李纲就没这机缘。

如今北面战况晦涩不明,据说宋军曾打过几仗,但并未取得多大战果。而今两下里只保持着对峙,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辽国虽说岌岌可危,斗不过大金国,但对大宋似乎却仍是不落下风。这种情形,很难说朝中会有什么反应。

想到这儿,他不由的额头有些冒汗。心中首次有了一丝退让的心思。但转念一想,萧天那张可恶的面孔又再浮上,让他瞬间又将那丝懊悔抛开。

那李纲现在不是还没起复吗?现在可是王相公当政,便蔡京也彻底失了势,自己只要小心些,利用好这王炳,借助他的手一举灭了对头,到时就算李纲起来了,也找不到自己头上。更何况,那萧天终归只是个小小的衙役都头,那李纲就算起来了,不知有多少大事等着他忙,又哪里会有功夫,注视这么个小事儿?

暗暗安慰着自己,吴万财渐渐心神安定下来。抬眼看看王炳,摇头叹道:“夫子也是局中之人,岂不知杀鸡不可用牛刀之理?越上位者,便越是要顾及着身份。眼前这区区小事儿,若闹到那个层面上去,岂不可笑?”

王炳微微一愣,随即释然。他深通官场奥妙,自然知道吴万财的说法并非没有道理。只是明白归明白,可谁又能保证没有万一?倘若一旦发生了那个万一,倒霉的可就是自己了。

心中正盘算着,却听吴万财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夫子也不必想的太多,吴某非是不知轻重的,所求的,不过就是在县令大人面前,能帮吴某圆和一二就可。至于对那萧天,吴某也不愿去招惹他。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实话说,吴某只是在商言商,如今京口一地市面萧条,吴某不才,身为本地商贾,繁荣市面自是份内之事。那四季春今已关闭,不能总这么白白浪费在那儿吧。吴某是想啊,能不能运作一下,出些钱财将之买了下来,不管是办些什么营生,从小处说,是为本地乡梓尽心;可从大了说,又何尝不是为国出力,为君分忧呢?夫子,您说是不是?”

王炳听他不是直接对萧天下手,心中已是大为放松。他来这京口才多久,哪里知道四季春与萧天间的真正关系。至于对县令庞博,有朱勔在后撑腰,他却压根不放在心上的。

是以,听吴万财装模作样的一番说后,目光闪烁几下,将手中握着的东珠举在眼前看了又看,曼声道:“这东珠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吴万财心领神会,凑过去低笑道:“这般好东西,还请夫子代为收好。日后或是为国或是为民,自也请夫子代为斟酌才是。”

王炳大喜,眼光与吴万财一对,随即相对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