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夜千浔一直安静地坐在左下首,垂着眸,面色波澜不惊,一张薄唇微微扯出一个一抹嘲讽,含义不明。

也不知道他是在嘲讽范文英这堂案子审得缓慢毫无进展、能力有限呢,还是在嘲讽他的现任浔王妃极力辩称自己是无罪的。

堂上的三位审案官形成了两派,一派以范文英为首,王建勋为辅,两人一致认定歌飞飞就是杀人真凶,她的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组织和巨大的阴谋;

另一派则是只是韩如品一人,他虽势单力孤,但总是能出其不意地在背后戳一下范文英的软肋,点出他不合逻辑的地方,或者抓住他不小心说错的字词而悄悄替歌飞飞一方争取同情。

只是他这样的隐晦的反击,力量有限,只能拖得了一时,却抵挡不住主审的范文英的强势。

终于,范文英被歌飞飞持续地喊冤和故意地漠视而激怒了!

在第N次瞥了左下首南夜千浔的脸色,揣测着他的态度和心情之后,范文英咬了咬牙,将惊堂木一拍,厉声道:

“堂下嫌犯,你休得胡搅蛮缠不认罪!昨日堂审时,人证物证俱在,你杀害胡公公的事实清楚,容不得你狡辩!本相原本看在你一介妇人的份上,又曾是一品王妃,不忍对你动刑,但如今看来,是本相对你太过于宽厚了!似你这等狡诈之辈,不动大刑,你断不会乖顺!”

说罢,他再瞟了一眼南夜千浔,见他丝毫不动容,这下他的把握更大了,立即提高嗓门,道:

“来人!”

随着他的高喝,从公堂门外迅速走进一个五大三粗一身健子肉的衙役来:

“小人在,谨听大人吩咐!”

范文英推开韩如品试图来拉阻劝他的手,沉声道:

“将歌氏嫌犯拖下去,大刑伺候!直到她认罪并愿意坦白交待为止!”

“遵命,大人!”

大块头衙役手一挥,侯立在公堂两侧最末尾的两个衙役便小跨步上前,一人按住歌飞飞的一只胳膊,就要将她往外拖。

韩如品这下可是真急了,他人微言轻,上有浔王和范丞相,他有心想要阻止也于事无补,有可能反而激起范文英的反感,说不定对歌飞飞施以更大更厉害的刑罚也说不定。

他只得眼睁睁看着衙役粗鲁地去押他重看的这位手下,心里担忧不已。

刑部与大理寺不同,大理寺在他的治理下,并不以酷刑出名,他们重在严谨合理地审案,所审的案子常常事实俱清、条理清晰、逻辑合理,让嫌犯不得不服气地乖乖认罪。

而刑部则不一样了。

刑部的酷刑在京城乃至整个南夜国都是出了名的臭名昭著,据说再厉害再凶残的嫌犯或者硬汉,也很难在刑部重重的严刑下扛到底的。

也因此,往往只有大案要案或嫌犯拒不交待的案子才交给刑部来审,而往往也真的能在刑部的酷刑后审理得出一个结果。

虽然很多人诟病、指责刑部的结案速度快是因为用了酷刑,极有可能让嫌犯屈打成招,但在朝廷上却也有极大多数的大臣赞成刑部的这种严刑逼供的办法,认为节省了时间与人力,效果奇佳,同时也对其他试图顽抗到底的嫌犯起到了威慑作用,利大于弊。

所以,一直以来,刑部的酷刑便延续了下来,先皇们

都默许了刑部的这种审案方式。

如今新皇南夜千羽才上位,虽不清楚他对酷刑的态度,但以他冷峻严酷的外形和性格,多半还是会跟他的父皇及爷爷辈们一样,默许刑部的做法的。

就在范文英抚着胡须暗暗得意,韩如品红着眼睛暗暗着急之时 ,一道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且慢!”

是南夜千浔的声音!他终于开口了!

韩如品欣喜地侧头向浔王看过去,眼里的期盼和乞求之色相当明显,似乎认定了,他一定会阻止对歌飞飞的施刑。

范文英则是一脸疑惑地看向浔王,不解地问道:

“浔王是觉得老臣用严刑对付杀害胡公公的嫌犯,手段太过严厉了?还是您看到昔日枕边人沦为阶下囚,于心不忍,心生怜悯打算放过她吗?”

他在南夜千浔两兄弟面前,一直都是一口一个老臣,以三朝元老的身份自居,并自负地认为,两兄弟必须仰仗他才能掌稳大权也才能让朝廷众臣臣服,所以他除了维持必要的礼貌与礼仪之外,他在涉及到关键利益或他的原则的时候,从来都是不肯退让半步的。

此刻他的话里,就话中有话,让人一听,觉得南夜千浔就是心软偏向嫌犯,毕竟嘛,嫌犯是他才过门一个多月的正妻,两人正在恩爱期,他不忍不舍也很正常。

反而之前他宣读圣旨时,对歌飞飞冷眉相对毫不留情地指责,倒叫人怀疑。

所以,范文宣其实一直是心里有所不信的,他不相信南夜千浔真的狠心要治歌飞飞的罪,即便有南夜千羽新皇的圣旨又怎样,毕竟皇上是皇上,浔王是浔王,在皇上面前他无法扭转局势,但此刻在公堂之上,为自己的心爱之人开脱,或者说是减轻罪责,甚至是判个轻罪,也不无不可能。

范文英觉得自己要警惕这一点,切不可让南夜千浔一时心软,将歌飞飞给救了下来。

所以,他才故意不解地说出那样一段话,以试探浔王的真心和他真实的用意所在,同时也是在暗地里逼他一把,让他不好意思当众承认他就是心软想要维护嫌犯。

南夜千浔看也不看被两个衙役反手按在身后的歌飞飞,抬起头朝公堂之上的范文英三人看了一眼,徐徐说道:

“范丞相此言差矣!歌飞飞与本王成亲月余,虽犯下杀人的重罪,但本王与她昔日恩爱仍在,哪能说没就没的,如果本王对其处境和所犯的过错无动于衷,岂不是显得本王忒无情无义了些?只怕此事一传出去,倒叫天下人指着脊梁骨要骂本王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轻飘飘瞟了眼脸色有变、低着头沉思的范文英,话锋一转,又接下去说道:

“不过,纵然本王心里对歌飞飞有所不忍,但,毕竟枕边人犯下此等大错乃天理不容,南夜国法也不容!歌飞飞的命是命,胡公公的命,也是命!常言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故而,本王也只能收起心里的不忍不舍,毅然决然将她交给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审问,如何审理、定罪是你们三位大人之事,本王绝不插手!”

范文英似乎舒了口气,摸着胡子问:“那……浔王叫停老臣施酷刑,又是何用意呢?”

南夜千浔一脸严肃地从袖袋里又取出一卷明黄的圣旨,头也不抬地说道:

“本王身上还有一份

圣旨,是皇上亲自所拟,皇上当时交待,如果没有意外情况,这份圣旨就不用拿出来,如今,本王却是不得不将这份圣旨拿给范大人了。”

此言一出,范文英三人再也不敢高坐在公堂之上,他们立即站起身,恭恭敬敬地鱼贯走到南夜千浔面前,做出洗耳聆听他宣读圣旨的姿态来。

“臣恭迎圣旨。”

不料,南夜千浔这次却没有将圣旨打开,他木无表情地说道:

“这份圣旨,本王就不念了,你拿过去自己看吧,看完后该要如何做,想必范大人自有判断和主见。”

“是,臣遵命。”

范文英恭谨地鞠了个躬,伸出双手,从南夜千浔手中接过这卷圣旨,然后退后三步,迫不及待地将圣旨展开,迅速看将起来。

很快,他就将圣旨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似乎怕自己看错了,他又从头至尾看了第二遍,这才将圣旨重新卷好,躬身说道:

“请浔王转告皇上,臣等三人,一定按皇上旨意,尽快将此案结案!”

“唔,很好,有范丞相和王尚书、韩寺卿坐镇刑部,本王相信,此案一定会大白于天下,让胡公公九泉之下也能瞑目的。”

南夜千浔站起身,拂了拂身上衣袍的褶子,看也不看那三人,边往外走,边清冷地说道:

“本王府上还有要事,就不在此打扰三位大人办案了,希望明日,在御书房内,皇上和本王能听到三位的汇报。”

范文英三人赶紧再次躬身,对着他大步流星走得潇洒的背影说道:

“恭送浔王殿下,臣等谨记浔王教诲,定破此案!”

三人一直躬身相送,直到听不到南夜千浔的脚步声,估摸着他早已经走远看不到公堂内的情形之后,他们才站直了腰。

韩如品看了一眼地上被按押着的歌飞飞,挥了挥手,让衙役松开拑制她的手,扭头问道:

“范大人,皇上的圣旨上说了什么?”

他实在是好奇,为什么范文英看了圣旨后,口风立马变了?难道浔王在皇上面前求了一旨不得对歌飞飞用重刑的圣旨?

可也不太像啊,刚才浔王明明说得很大义凛然,对自己的王妃犯了大错,他也表示绝不姑息纵容啊!

王建勋也很好奇,两人一齐将目光向范文英看去,期待他能给个解释。

“皇上也没说什么,只是嘱咐我们三人好好审案而已,走吧,我继续,明日就是皇上给的三日期限的最后一日了,若明日日落前不能结案,你们与我,就准备好被削官撤职吧!”

范文英将圣旨收进袖筒,负手向堂上走去,韩如品和王建勋对望一眼,眼里的好奇更盛,不解更重,却也不便再问,只能静观其变。

他们俩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三人又一同端坐了下来。

范文英威严地将堂下众人扫视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歌飞飞身上,眼里露出一抹阴狠,吹着胡子,将惊堂木重重地在公案上一拍,发出一声钝响,沉声道:

“现在已到午时,将嫌犯带下去,重新押回大牢,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与她接触!待未时二刻,继续提审!另外,告诉牢头,不许给嫌犯吃饭,任何可以裹腹的吃食都不行!水也不许喂!否则一经发现,严惩不怠!退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