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明VS暗

等消息对池仁来说,是常有的事。于公,他每每部署一步,成不成的,总要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于私,他也没少有对他的“真命天女”们嘘寒问暖,却迟迟收不到回音的时候。但这是第一次,他把手机摆在眼皮底下都不行。

屏幕一暗下去,他即刻点亮,再暗下去,再即刻点亮都不行,非又给江百果发送了第二条信息:“还没到家吗?”

可一发完,池仁就后悔了。

这两条有什么分别吗?他是在弘扬中文的博大精深吗?可也不能弘扬了中文,就置自己的气定神闲于不顾吧?未免过于舍生取义了吧?就这样,池仁匆匆撤回了第二条信息。

而这家潮汕粥什么都好,唯一的不足就是洗手间的条件跟不上,两个单间,不分男女,先到先到。再往外,就是一面镜子,一高一低两个洗手池。有个女的在低的那边对着镜子补妆,领口大了些,频频走光,有个男的在高的那边洗手,眼光直往旁边瞟,手都快秃噜了皮了,还在搓。

唐茹几乎没地方下脚,一直紧靠着墙根,总算等来了赵大允。赵大允看有个单间空着,一把拉上唐茹,钻了进去,反锁了门。

二人分立白瓷蹲位的两侧,唐茹先声夺人:“姑且不论赵大哥的头脑是三六九等中的哪一等,至少你的嘴巴不比头脑快,这就难能可贵。你也知道的,有多少的祸从口出,都是因为嘴巴比头脑快。”

赵大允双拳紧握:“唐小姐,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有苦衷?”

唐茹失笑:“赵大哥,你帮你的池先生做了这么多年事,还能保持这份天真,我也是服了你了。”

赵大允的双拳同时向后挥,砸在了单薄的隔板上,狭小的单间瑟瑟发抖。他仍抱有最后一丝丝侥幸:“你怎么会和致鑫集团扯上关系?他们找到你了?是什么人找到你的?什么时候的事?”

“你说你就问我一句话的,不过,我就当买一赠一好了。”唐茹撕下面具,“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也忘了,但总归比你找到我,早了那么一点点。”

赵大允呆若木鸡,却又一通百通。

他中计了,虽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但这一次,他这鞋算是湿大发了。他怎么就没想到,当初,池仁给柏瑞地产下绊儿,终于惹恼了那个人,得到了“召见”,却不料,池仁说是临时送什么人去了医院,总之,是学雷锋做好事还是怎么着,和那个人的“召见”失之交臂。接着,那个人又缩回了头,一如过去十几年间,连池仁的电话都不肯接上一通。再接着,他找到了唐茹。

这般巧合,他怎么就没想到会囫囵个儿的是个圈套!

赵大允猛地将手伸向了门锁,亡羊补牢,这一次他真的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不料,唐茹一把按住了他,她隔着一阵阵散发尿骚味的白瓷蹲位倾向了他,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给了他答案:“来不及了。你这一秒告诉池仁,我可说不好……江百果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

而赵大允却彻头彻尾地不知道唐茹在想些什么了,唯有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

她知道了,她知道江百果才是那个孩子了。而她无非是在说,那个人也知道了,且随时随地会对江百果不利。姑且不论我明敌暗,光是那个人的势力,也始终是他,乃至池仁不能望其项背的。赵大允不寒而栗,他这不单单是湿鞋的问题了,他是泥足深陷,他一步错,注定了步步错,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对池仁尽他应尽的职责,如今再尽,反倒要害了江百果。

唐茹在赵大允恐怖的力道下,几乎喘不上气来,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孔渐渐红到发紫,可眼底却并未流露一丝丝的恐惧。

而这,恐怕就叫做天性使然。

赵大允最初查到的有关唐茹的“档案”,纯属虚构。事实上,唐茹出生在一个无可挑剔的家庭,父母琴瑟和谐,家境小富小贵。而他最后查到的有关唐茹身患晕血症的来龙去脉,也仅能算是半真半假。事实上,唐茹与其说是那一场惨案的目击者,还不如说是……帮凶之一。

或许,恰恰是因为家庭的优越感,唐茹自幼无法无天,在那一群霸凌者当中,年仅七岁的她虽小了其他女孩子一大截,充其量就是个旁观者,却每每乐在其中。

直到,那一场惨案的发生,其他女孩子作了鸟兽散,她到底是小,吓坏了。

后来,她被警方带走,说那个掉下地铁铁轨的姐姐,是她自己不小心。

她自认为她是据实相告。的确,谁也没推那个姐姐,是她自己慌不择路。

再后来,唐茹除了身患晕血症,更对同性恨之入骨。或许是不可告人的负疚太过沉甸甸了,令年幼的她不得不逃避,反倒也就置身事外了。她站在绝对的制高点上,认定了同性的人面兽心,在那一具具如花似玉的躯体下,怎地就是

一张张的血盆大口。

可惜,转而与异性的亲密接触,无疑使唐茹更迅速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直到她十八岁那年,她的父母心如死灰,说就当从没有过她这个女儿。

再后来,唐茹借由高考考到了上海,也就开始了新生活。不论人后如何,人前的洁身自好和与人为善,也算是她的进步了。

再后来,上帝无疑又给了她一次机会。一边是雇主的慷慨大方,一边是池仁的完美无瑕,唐茹在坚定和两难中屡屡徘徊,无非是因为她知道,一旦她把握住了这一次的机会,更无与伦比的新生活,就在不远处等着她。

她想,她受的苦也够多了,也该享享福了。

她想,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了。

在唐茹认为,赵大允还是有两下子的。十四年前的那一场惨案,因为其中两名霸凌者家庭的有权有势,又或许也因为唐茹的供词,总之,在事发不久后,就被定性为了“意外事故”。而赵大允透过“意外事故”的表面,看到了事情的本质,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也看到她唐茹的本质了。

可惜,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连日来,赵大允对唐茹的怜惜,令唐茹不得不想,真是天助我也。

几道招牌菜都上来了,池仁仍在等,然而,等的不是迟迟未归的唐茹和赵大允,等的仍是江百果的回复。所谓恋爱令人愚不可及,或许就是因为那一份不管不顾的执拗,其余闲杂人等,家长里短,通通管不着,顾不上。

“到了。”江百果回复道。

将筷子叼在嘴里,就迫不及待地双手并用,这对池仁而言,是史无前例的:“在干吗?”

这一次,江百果没有让池仁等太久:“吃面。”

“一个人,还是?”

“两个人。”

池仁轻笑:“撒谎。”

“那你还问。”

池仁放着手机不看,反倒走弯路,习惯性地看了看腕表,距离唐茹去洗手间过去五分钟了,距离赵大允去洗手,也过去了两分钟。说是不管不顾,又怎么可能?

而就在这点工夫里,江百果又发来了一条信息:“你刚刚撤回的是什么?”

池仁想了一下:“手误。”

“撒谎。”

她看到了。

池仁想笑,又怕失态,不动声色地用手背挡住了半张脸孔:“花扔了吗?”

“等枯了再扔,也算对得起它们短暂的生命。”

池仁皱了皱眉,却又无从反驳:“你又理智得可怕了。”

“而你的感情用事正合我意,本以为你不会这么快就联络我。”

池仁到底放弃了遮遮掩掩,双手擎着手机,展露了笑颜。所谓理智和感情用事,乍一听势不两立,做起来却难免混淆不清。她说她是个理智之人,给每个男人打下分数,但到头来,她离开他们,又怎么会是因为他们的不及格,还不是因为他们打动不了她的那一颗“铁石心肠”。

而他因为感情用事被当作笑柄,对每一个女人都全身心地投入,但到头来,却又耗尽了她们每一个的热情,又怎么会是因为她们不再爱他,还不是因为他从始至终没有爱过她们,却又总想再努力看看,总想撑到柳暗花明,直到她们决定放自己一条生路。

“理智小姐,晚安。”时间仍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唐茹和赵大允仍一去不复返,池仁不得不对江百果划下句号,哪怕恋恋不舍。

“晚安,Mr.感情用事。”

池仁放下了手机。恰巧,滚烫的膏蟹粥也上了来,看得到的鲜美,压得住轴。池仁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盛了一碗,晾在面前,稳坐钓鱼台,不要说亲自前往了,连目光都没有调向洗手间的方向。

在洗手间的单间内,唐茹连眼珠都凸了出来,手脚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悉悉率率。赵大允猛地放开了手,唐茹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整个人缓缓滑坐下去。

这许多年来,赵大允的手上不是没沾过血,但人命,绝没有。

因为池仁对他说过,同归于尽是无能者的下下策。

莫名地,赵大允想哭,不为别人,就为自己。六年了,他偶尔也自诩是池仁的“朋友”,但无论池仁怎么想,他骨子里却压根儿没这么想过,因为不敢。就好比刚刚,菜一端上来,池仁自然而然就动了筷子,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更别说等一等他,让一让他了。

关键是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

一切都顺理成章。

还说什么主角配角?他以为他至少敢做一做取而代之的美梦,却不料,眼下最令他痛不欲生的,不是他做不了主角,而是他明明有机会做好这个配角的,却没能做好。

池仁找了那孩子许多年,在认识他之前就在找,在认识他之后,还在找,一条条的线索断了,再找,找了,又断。池仁想过放弃

,想过就那么算了,他甚至在酩酊大醉后对他说过,也许十四年前的往事,是他的一场梦。

是他,不让他放弃。是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他一定会帮他找到那孩子。

但如今再想想,他让他放弃了就好了。

他没有中那个人的圈套就好了,他没有被唐茹蒙蔽了双眼就好了!

他在找到江百果后,第一时间向池仁和盘托出就好了,至少,他们能抢得先机,增加哪怕一点点的胜算。

但他竟一步错,步步错,直到让人把刀架到了江百果的脖子上,而池仁还浑然不知。而池仁浑然不知还算好的,再往后,保不齐就是眼睁睁看着江百果有个什么不测风云。

没有后悔药可吃,赵大允当真哭了出来,伸手一抹,忘了还戴着眼镜,一把抹在眼镜上,隔靴搔不了痒,低头一看唐茹,她都面不改色,要缓缓站直身了。这小小的一回合,赵大允一败涂地,他背靠在这单间的角落,尽可能离唐茹远之又远。

不用照镜子,唐茹也知道她的脖子淤青了,好在今天头上戴了两指宽的发带,往脖子上一系,该遮的都能遮住,还锦上添花。这般的顺遂,令唐茹不禁又沾沾自喜。什么叫做进可攻,退可守?舍她其谁?

连日来,她千方百计地对赵大允拖延,可不是白白拖延的。期间,她和那条叫做小邓的走狗交了两次手,都没能套出雇主的身份,而她又绝不能说我败露了身份,请协助我,给我最后一次破釜沉舟的机会。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对一颗败露了的棋子心慈手软?

迫不得已,唐茹又找了那私家侦探。无奈,那私家侦探狗改不了吃屎,厚厚的一沓报告上,除了“具体不详”,就是“来源未知”的字样。

唐茹大发雷霆后,请那私家侦探找小邓碰了个瓷儿。那私家侦探真格的不行,耍无赖倒是有两把刷子,末了,小邓甩下一张名片给他:“你爱去哪家医院,就去哪家医院,爱做什么检查,就做什么检查,你他妈就算是有痔疮,我也包治!”

在那私家侦探的报告上,小邓是个无业游民。

但在小邓的名片上,他是一家小公司的拥有者。而在那小公司的背后,就是致鑫集团了。

唐茹站在接机的人群中恭候池仁时,仍在斟酌要不要走这一招险棋,毕竟,致鑫集团是不是正确的答案,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既然池仁都和江百果双宿双飞了,她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况且,照池仁的色变和赵大允的屁滚尿流,她知道,这一步她走得不是正确,而是英明,无比英明。今后,她不再是谁的棋子,她是将两条狼狗牵着手里,遛得它们团团转的主人,进,她仍有机会留在池仁的身边,退,她也真敢玉石俱焚。

唐茹和赵大允有说有笑地回来了,赵大允一边走,一边还在擦手。池仁又默默看了一眼腕表,共计八分钟,他吃到了五分饱,那一碗膏蟹粥的热气仍袅袅,但用白瓷勺从表面一层层刮下来,也能入口了。

唐茹扫视一圈:“哇,都不说等等我们就开动了?”

“这叫帮咱们试菜。”赵大允若无其事,打趣地对池仁笑了笑。

池仁和颜悦色:“一来没人下毒,二来味道尚可,请吧。”说完,他还做了个请的手势,但紧接着,就又拿上了手机,有些旁若无人。

“唐小姐先请。”赵大允为唐茹奉上筷子,紧接着,也就大快朵颐了。

事已至此,赵大允有了他的打算,且悟出了个道理:明争暗斗间,技不如人不重要,一时间的上风下风更不重要,重要的无非是立场,是你知道你该往哪走,是心底的那口气,但凡憋住了那口气,输阵也不输人。

反观唐茹,她看了一眼人在曹营心却不知道在哪的池仁,又看了一眼谈笑风生的赵大允,冷不丁有些尿急,却总不能连屁股都没坐热就又要去方便,唯有也盛了一碗膏蟹粥,先暖暖胃口,但白瓷勺从碗底一翻,结结实实地烫了她的舌头。

至于池仁,他双手垂在桌沿下,又打开了和江百果的聊天界面:“睡了没?”

事已至此,池仁自然知道赵大允和唐茹有事瞒他,从刚刚过去的那八分钟开始,从机场高速上莫须有的猫开始,从唐茹不请自来的接机开始,甚至,从他抵达西雅图后,和赵大允的第一通电话开始。在电话里,他向赵大允询问唐茹,赵大允说“一切如常”,而往往在一切如常的背后,就是暴风雨前的寂静。

池仁也自然知道他是后知后觉了,但现在,总不是为后知后觉捶胸顿足的时候,现在,他在暗,赵大允和唐茹在明,他要做的,无非是做个观众。

但在说了晚安之后,又拿上手机“骚扰”江百果,却不是池仁声东击西的手段。他是真的想她,是真的想再和她说说话。要么说,红颜祸水呢,这都什么关头了,他还在止不住地想她,还美其名曰……一举两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