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你要说的VS我要说的

不远处,静安公墓的工作人员一直盯着池仁和江百果的梢儿。最初,池仁还不大放在心上,敬他们尽忠职守,但事已至此,他也不过就是个混世魔王了,不分青红皂白,逮着谁,拿谁开刀。

他气势恢宏地向工作人员走去。

接着,江百果只见他对人家颐指气使,又面目可憎地从裤兜里掏出了皮夹。可巴掌大的皮夹,又哪里装得下金山银山,他倾囊相授,也不过就区区一小沓钞票。可人家还当真被他打发了,江百果好笑,她这是不是就叫贱命一条?事已至此,倘若她死在他手上,连个目击者都没有了。

不过,最后是谁死在谁的手上,却还未必。

池仁凯旋,只见江百果弯着腰,不紧不慢地拾起了他扔在地上的夹克,掸了掸灰,拿在手上。

顿时,他暗呼不妙。

毕竟,这本就是一场谁纶巾羽扇,谁就赢了一半的战争。

“说完了吗?”她问。

池仁急刹在谁也够不到谁的地方,几乎是嗫嚅:“说完了。”

江百果点点头,一转身,对着姚曼安的墓碑,一板一眼地鞠了三个躬。冤有头,债有主,对姚曼安,她总归也希望她入土为安。

但对池仁,另当别论。

她来到他眼底皮下:“那轮到我了。”说时迟那时快,她尽管矮他一大截,却还是一跳脚,掐住了他的后脖子。池仁没有在第一时间反抗,俯首就缚似的,被江百果钳制着走出去了五六米,终于是忍无可忍,挥开了她的手。

江百果没在怕的,又扑上去:“池仁,你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吗?”

池仁人高马大,眼都不带眨的,就将江百果挡了个绰绰有余:“肝硬化。”

江百果再扑:“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知道明天也是他的忌日吗?”

池仁再挡:“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怎么这么颠三倒四?但鉴于十五年前的明天对你我来说,一样不堪回首,我就不把它上升到‘注定’的高度了。”

江百果再扑:“别再和我提‘注定’两个字!”

池仁再挡:“江百果我们是不是没法对话了!”

江百果精疲力尽,鸣金收兵,调头就走:“因为你,我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她将池仁的夹克拖在地上,权当是他。

池仁紧追不舍:“你说什么?”

才不过一瞬间,江百果今夜唯一一次泪流满面:“我说,我没能见他最

后一面。等救护车拉走了你和你妈,等你上了车,连头也不回,等那里一眨眼的工夫,就剩下我一个人,等我跑到我爸身边,来不及了。”

池仁一不小心,踩在自己的夹克上,一个趔趄。

江百果飞快地抹了把脸:“所以,你所谓的伤害指数,早就是十,是一百,是一千一万了。”

池仁大脑一片空白,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最大就是十,你不要犯规。”

江百果对池仁的“笑话”不为所动,昂首阔步。

而池仁的脚步时快时慢,走在江百果忽前忽后。这一刻,他推翻了他之前妄下的定论。或许,这一场战争比的从来不是谁有备而来,也不是谁从容不迫,甚至和今天的他和她,漠不相关。假如江百果所言句句属实,那么,这一场战争早在十五年前,就决出了胜负,那么,他从十五年前苟活至今,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甚至就在刚刚,他还对她大呼小叫,凭的不过四个字——恬不知耻。

“江百果,你还真是什么玩笑都敢开啊?”池仁调侃道。

他的唯一一线生机,就是江百果胡说八道。

一时间,他并不接受他恬不知耻……的事实。

二人一波三折,终于是来到了骨灰堂。

门上上了拳头大的黑色铁锁,江百果没有鸡蛋碰石头,转而去一扇扇地摇晃窗户。难得运气好,还真被她闯开一扇,她命令池仁:“趴下。”

池仁别无选择。她踩着他的肩膀,翻身进去。

池仁贼眉鼠眼地环顾四周,这时候,他反倒希望有人来阻止他们。是阻止他们,更是救他。可那“救兵”分明是被他打发走的,他这分明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池仁双手一撑,翻身进去。

而他几乎撞上江百果,因为江百果就停驻在窗口,一步都没再往里走。

整整三面墙的水泥格子顶天立地,像中药房整齐划一的抽屉,但那些抽屉里装的是生的希望,这里,却满溢着死的事实。江百果抬手,指向右上角:“我爸在那儿。”

池仁看过去,但碍于光线和距离,看了和没看也没什么两样。

“你知道就算是这儿,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吗?”江百果指点江山,“中间这一块,最方便取放的,是最贵的。然后是上面几排,站得高,看得远。再然后,是往下这一部分,怎么说呢?树大根深?而最便宜的,就是最顶上的几行,倒是看得远了,但每次取放都要爬梯子,叫人望而却步。”

仁的视线跟着江百果的讲解忽上忽下,不禁头晕目眩,悄悄靠在了窗户上。

最后,江百果的手指指回右上角:“那几年,我根本没办法一个人搬着他爬上爬下,所以每次来,就只能站在这儿,就算来看过他了。”

“你没钱吗?”池仁脱口而出。

江百果转过头,恭候池仁的下文。

池仁理直气壮:“假如说那几年,你还小,没钱,没办法,只能让令尊受受委屈。可现在呢?现在你有什么理由不为他找一块风水宝地,入土为安?就算你没钱,我有,我有啊。”

江百果挪了一步,和池仁面对面:“你问理由?我给你理由。他活着的时候,我走错了一步,等他化成灰了,我无论做什么,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良心好过。至于什么叫走错了一步,你知道的,我没在开玩笑。”

池仁被夹在江百果和窗户中间,插翅难飞。

江百果双目炯炯:“你要说的说完了,我要说的,也就这些了。现在你告诉我,我首先要原谅你的,是什么?”

池仁哑口无言。

“或者说,管它什么首先其次,我真的要原谅你吗?”江百果像是不耻下问。

“我……跪下会不会很可笑?”池仁又朝着右上角的方向看过去,不知道是什么作祟,隐隐地怕那里也藏着一双眼睛。

“当然,因为没有用,所以很可笑。”这一次,江百果像是无师自通。

而这二人,又谁服过谁?她说她的,他跪他的,她见他身子降下来,便下意识地向后撤了撤,应声地,他跪倒在地。

这一刻,池仁又一次推翻了他之前妄下的定论。在他心里,她怎能不是第一位的?怎能?姑且不论她对他的指控是真是假,虽然,那是板上钉钉的真,但仅凭当他就他的复仇大业侃侃而谈时,那挥斥方遒背后的虚张声势,也足以将他拆穿。

仅凭他跪倒在地的这一刻,他整颗心都着陆了似的安稳,也足以说明,他早该这么做了。

他早该将她奉上神坛,无论他认不认得出她,也无论她原不原谅他。

而池仁的俯首帖耳,令他无缘了江百果的悸动。

那一刻,她的右手仍死死地握着他的夹克,左手抬到他的头顶,想抚下去,却又像是等着最后一点点电量的耗尽。

到底,她还是抚了下去:“池仁啊……”

“嗯?”

“帮我做一件事。”江百果决策千里,“要我原谅你,就帮我做一件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