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很不平静,一直在问自己,我这么做算不算一个坏人,快到家的时候,我用一个非常简单的因果关系得到了一个答案,那就是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好人。

因为我拿着这份本不属于我的贵重的礼物出门之后满头大汗并且腿肚子直转筋,所以我不是一个坏人。没有一个坏人得了好东西会像我一样得仓惶。

我把手表的盒子装在了包里,将手表带在腕上,借着昏黄的街灯,我看到表盘上的钻石折射出的耀眼的光芒,心里的欢喜让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我看别人写文章,经常在文章当中发现“爱不释手”这样的词汇,曾经我思忖过许多次,爱不释手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因为我从没有过让我爱不释手的东西,爱不释手这个词我只在我的哥哥闻铁军身上用过一次,那个时候闻铁军上了小学,我刚上学前班,上午刚学了这个词,晚上放学回家,看到爷爷带着闻铁军回到了家里,我爸爸妈妈一边做饭一边陪着爷爷说话,闻铁军拉着我到门口去玩,他从唐山给我带来了各种各样的干果、奇奇怪怪的小泥人,以及他自己用一种叫蓖麻的植物做成的手*,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我兴奋至于拉着闻铁军的小手叫喊起来,“哥你真好,你是我的爱不释手。”

我爷爷他们在厅里听到我说的话,一下子哄笑起来,妈妈嗔怪我乱用成语,闻铁军用他穿的那件已经打了很多补丁的条绒上衣的袖子抹了抹鼻涕,紧紧搂着我的肩膀,傻笑了起来,露出两颗换牙之后刚刚长出一半的板牙。

忽然很想闻铁军,我想许多我们成长中途的细节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的大脑所丢失了,我现在甚至想不起来为什么我没有像别人家的妹妹那样从小到大称呼闻铁军哥哥,没有原因,可能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少不更事的时候因为跟别人不一样而洋洋得意,长大之后渐渐懂事,多少都会有点后悔的感觉,我本人在对待该如何称呼闻铁军的问题上就是这种情况,以前我不知道怎么想的,现在我认为如果我这么多年以来称呼他为哥哥,说不定我们之间一直保持着小时候的感情,不是说我跟闻铁军现在的感情不好,我只是想说如果我那样做了,也许,我跟他的感情会更好。

自从大发白离奇的死去之后,我对从幼年就开始的情义更加珍惜,尽管每天我都遇到不同的人,尽管时常会有亲疏不同的朋友打来电话跟我闲聊,但是打心眼里,我对他们充满着怀疑,我所有的信任都在迟大志和大发白以及我的亲哥哥闻铁军身上,大发白死了,我一直很后悔应该在他活着的时候对他好一些。

我到父母的家里去找闻铁军,敲门敲了很久都没开,拿出钥匙开了门,我大喊,“怎么没人啊?”打开灯,果然很安静,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我自己嘀咕:“都上哪去了?”

米晨静的房间里灯亮了,我听到她悉悉嗦嗦下*的声音。

孩子流产以后,米晨静怀孕时候长的肥肉一点没下去,好像更胖了一些,但是她面色不好,黄的就像成熟了的小麦。

米晨静打开门,一见是我,她问到:“闻昕你回来了,吃饭了没有?晚上包了饺子冻了一些在冰箱里,我给你煮煮?”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疲惫。

“不用嫂子,”我拦住她,“我就是回来看看,我……我……闻铁军没回来?”我试图把闻铁军称作“我哥”,但张了两次嘴,我居然都没有说出来,我担心米晨静听起来会很不习惯。

“他回唐山了,最近生意特别忙。你找他?”

“我……我没事,想他了。”我在客厅里四下看了看,准备回8号楼去,一大堆应该白天在单位干的工作我都没完成,连我自己都奇怪,不知道自己最近在单位都干了什么,工作效率极其低下。

“爸妈出去了?”

“马老师生病,他们去看她了。”

“噢,那我就先回去了,你继续睡吧……你哭啦?”我在沙发上拿起背包的时候忽然发现米晨静的两颊全是未干透的泪痕,眼睛红肿。

我又将背包扔回了沙发上,拉过米晨静,“你怎么了嫂子,为什么哭,受欺负了?是不是爸妈说你什么了,还是……”我想说“还是想起流产的事伤心了”没有说下去的原因是因为我突然想到万一她不是因为孩子的事而伤心,我说的话又恰好提醒了她,给她一个更加伤心的理由。“还是……你想回唐山了?”

米晨静摇摇头。

我几乎已经忘记了第一次闻铁军带着我去跟米晨静和她的前任丈夫吃饭的时候米晨静是什么样子,但我十分清楚那时她跟秃头段长在一起的时候面色红润神采飞扬,总是带着令人愉快又爽朗的笑。自从她又跟闻铁军结婚之后,我发现她常常是沉默的,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她的沉默是来自于我们的传统家长带来的压力亦或因为她自己因为二次婚姻与闻铁军结合感到些许的自卑,反正我认为她的沉默与我的家人有着直接的关系。

“嫂子,你不用太把我爸和我妈当回事,他们都很喜欢你,千万别多想。”

她使劲点头,“我知道,妈这些日子照顾我都瘦了。”

“你哭什么?”

她不说话。

“你为什么哭,你跟我说。”我不自觉地抓住了米晨静的胳膊,摇撼了两下。

她像受到了惊吓似的,猛的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好像要说点什么,犹豫了一会,终于没有说,继续低下了头。

我猜也许她确实想到了那个小孩伤心了,我想不到如何安慰她。

我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抓起背包起身,准备回到8号楼去。

“嫂子,你别瞎想了,早点睡吧,我先回去了。”

她一直不作声,我的心情忽然也变得沉重起来。

走出家门,我忽然想到什么,犹豫了片刻,将手腕上的手表摘了下来装进盒子里,装作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在门外喊米晨静,“嫂子,开门,忘了点儿事。”

米晨静将门打开,我假装从书包里摸了很久才将手表拿了出来,“嫂子,这个是我哥早就交待我替你选的礼物,钱都给了我半年多了……”

米晨静迟疑了一下,打开盒子,看见了那只精美的金表,我期待着她惊讶的表情出现,然而米晨静却显得更加难过。

我又一次进了客厅,催促她,“带上试试。”并且不等她反应过来,给她带到手腕上,评价到:“真不错,我还真是选对了,你瞧你带上多好看,怎么样,嫂子,我的眼光不错吧。”

“这手表还是温的,你刚从手上摘下来的我知道。”米晨静哭了起来,我在心里猜测着原因,我想或许是因为她感动。

从小到大,其实我这个人从来没有感动过别人,我想,也许我应该为米晨静被我感动而感动一回。

“我……我就是带上新鲜新鲜,闻铁军买的,给你的。”

我们一起又坐回到沙发上,米晨静的身体因为哭泣而不断地抖动着。

“闻昕,你得帮帮我……”

我诧异。

“……方明今天把闻铁军跟她的事都跟我说了……”

“啊?”我感到意外,“她说了什么?”

“她说,你全都知道,有一回他们在一块的时候你全看见了……她怀孕了,她还说你告诉她,她这个孩子一定得生下来,让闻铁军养……”米晨静情绪完全失控,泣不成声。

“我那是气她呢。”

“我知道,我就是想求你帮帮我……你哥……我们俩能在一块不容易,你劝劝他。”

我一听立刻火冒三丈,不能想象米晨静为何如此的软弱,“嫂子,你这是什么道理?我为什么瞒着你,我是怕你跟他离婚,我是为了闻铁军,为了咱们家不失去你这个媳妇我才瞒着你的,你怎么这么没骨气!”

米晨静哭得更厉害了,“我是离过婚的人……”

“离婚怎么了?离婚影响你的智商了?让你变傻了?你居然还求我去劝那个混蛋,劝他做什么?劝他继续欺骗着你,背着父母做那些不要脸的勾当?嫂子,你怎么那么胡涂,你就该跟他提出离婚!”

“离婚!”米晨静看了看我,连续的摇头,“闻昕,我知道你对我好,咱们家的人对我都好,可是我不能跟你哥离婚,我离不开他……”

“你怎么是个软骨头!”我恨恨地说到,“就是因为你这种态度他才敢干出那么不要脸的事来,你就应该坚决点,跟他离婚!我再给你找个好丈夫。”

“你?”她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又摇头。

她的疑惑不是没有道理,我连自己的丈夫都没有找到,又去哪里给她找丈夫,我又被正义冲昏了头脑。

“反正你跟他离婚就是了。”

门被打开了,我的父母回来了,米晨静慌忙抹了抹眼泪,低着头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进屋去了。

“离婚,谁离婚?”我妈拦住我的去路,问到。

“管那么多干嘛?”我的情绪不太好。

“怎么说话呢你!”

“我走了。”

“今天上班了?”

“管那么多干嘛?”

“啊?你又不好好上班?”

“你管那么多干嘛?”我抓起背包向门口走去,被她拽了回来。

“我不管你谁管你?你说?”

我的眼睛看着天花板,又对着我母亲翻了翻眼睛,“您要是实在有时间,受累找根棍子,打断闻铁军的双腿,别成天就会盯着我,我怎么你们了?我不过就是工作顺利一点,生活愉快一些,你们成天盯小偷似的盯着我,我请问您我是杀过人我还是放过火我还是做违法乱纪的事了…………”

“你哥怎么了?”

我忽然清醒过来,刚才险些说漏了嘴。

“你说怎么了?这都多少天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米晨静。”

听我这么说,我的父母忽然都笑了起来,他们连连夸我,“闻昕,你总算懂事了,懂得人情事理了。”

我向米晨静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走出了家门,一边走我一边在心里想着:我懂得还多着呢,除了人情事理,这段时间我研究的最多的恐怕就是有关男女关系的问题离了。

从父母家出来,我回去就睡了,忘记了给手机充电,也没把单位里没有完成的工作放在心上。

早上醒来,看着窗户外面杨树上越发宽阔的叶子,发呆了很久。太阳光热烈的几乎让人难以接受,忽然觉得躺在被窝里十分舒坦,不想去上班。

想给我们办公室的小沈打个电话问问今天他去不去单位,如果他去的话,我就不去了。

从包里把手机拨拉出来,才发现没电了,插上电源,开机,手机忽然自己哗啦啦地叫唤起来,我以为是谁打来地电话,一直没有理会,居然这刺耳地声音自己不嫌寂寞地响了五六分钟,连口气儿都不带喘的。

我没有办法,只得走上前去查看是那个混蛋给我打来的电话。

我一边刷着牙一边走过去,拿起手机的一瞬间我愣住了,手还在机械地做着刷牙的动作,居然牙刷都刷到了手机的屏幕上。手机的屏幕仍然在闪烁着尖叫着……那是我在一年以前的今天设置的备忘录,为的是提醒自己这一天是大发白的生日。

大发白的母亲死了之后他再也没有过过生日,一直到去年。小的时候能吃到点带奶油的东西感觉比过年还难,所以我们都盼着自己过生日,我和迟大志过生日的时候都是和纪峰一起,所以尽管他自己并不过生日,但每年仍然能够吃到两次奶油蛋糕。

去年整整一年我所有能利用的上班时间以及休息时间都是带着世界各地的游客满大街转悠,纪峰的生日是他和迟大志两个人一起过的,而我正带着外国游客在西安瞻仰秦始皇的蜡像。那是母亲去世以后大发白第一次过生日,他们谈话的内容我无从得知,但他和迟大志都喝多了,纪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哇哇大哭起来,迟大志借着酒劲也把他工作当中的怨气撒到了我的身上,打来电话把我一通臭骂,并且要我对着兵马俑发誓,如果明年不给纪峰过生日我就一辈子找不到对象,为了安抚悲痛当中的纪峰和迟大志,我只好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其实这甚至算不上要求,现在我再回想起来,给失去母亲的大发白过生日几乎是我责无旁贷的事。

我又望向窗外,外面很繁华,许多人走来走去,可惜我看不到自己,也注定没有了大发白,而此时此刻,大发白的世界又是怎样的呢?我猜测,他看到了生前的自己,也看到此刻呆若木鸡的我,也许他现在正对我展现出他一贯的憨厚的笑容,可惜,我什么也看不到。

没去上班,我到街上买回一个硕大的生日蛋糕,上面插满了蜡烛,我坐在蛋糕前看着那些点燃的蜡烛一点一点的被耗尽,消失。

迟大志说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形式主义者,我相信,我不是。

傍晚的时候,阿秀回来了,她并没有因为进了大学而沾沾自喜,进门之后她挽起袖子把我肮脏的小家收拾的窗明几净,之后,她良久地注视着那个硕大地奶油蛋糕,叹息流泪。我半睡半醒的在*上假寐,感觉心脏抖动的厉害。终于我没有忍住,也偷偷落了几滴眼泪。

收拾完了屋子,阿秀过来看看我,问我是不是病了。

我含糊的点了点头,问了问她学习的情况,她向我抱怨了两句英语单词总是记不住,我又问了问她教大卫学中文的事儿,阿秀皱起了眉头,跟我说到:“我就是回来想跟你商量这个事的,能不能不教了。”

“为什么?”我不明白。

阿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我眼前,“这个给你。”

我打开来,是钱。

“你给我干嘛?”

“给你的。”

“我不要,我有钱。”我又把信封扔到阿秀的面前,自己从*上起身坐到沙发上。

“反正就是给你的。”

我看着阿秀,她的脸都红了。大概她想把上学的钱还给我,又不好意思说还。

我想了一下,将信封装了起来,说到:“行,阿秀,我先替你收着,但这钱是你自己的。”顿了顿我又问她,“你怎么不想去给大卫上课了?”

“他总给我买东西,还带我去全是外国人的地方吃饭,这段时间,一到休息时间他就开车到学校去找我……”阿秀说的很委屈,一副又气又急的样子,很滑稽,“那些同学都在说我的闲话……”

我被阿秀的表情逗乐了,安慰她:“她们不是在说你的闲话,她们是在羡慕你,嫉妒你,这你都看不明白?”

“我不想让她们羡慕,我也不想让大卫到学校去找我。”

“他没对你动手动脚吧!”我忽然想起来大卫的朋友,就是那个纽约证券交易所的吉米先生总是会对中国姑娘充满热情的**,我担心这个大卫也是这样的人。

阿秀把头摇的像个波浪鼓一样,“没有,没有,我看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他就是对我太好了,我有点受不了……”

“对你好你还受不了?你听我的,他给你买东西,什么贵你要什么,他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要去找你,你想搭理他你就搭理他,不想理他你就让他回去……”

“我……我……我不会。”她一副受了惊吓的表情,让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教唆犯。

我看看墙上的钟表,不早了,于是让她早点回学校,她答应着站起身来,到壁橱里收拾了几件衣服,叮嘱了我一些不要和我母亲发生争执之类的话就回去了。

我忽然觉得阿秀应该找个爱人了,在她的心底,大发白将永远是一段挥斩不去的情结,她对大发白的情感跟我对大发白的情感类似,不同的是,在以后绵长的岁月当中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会越来越强烈的怀念纪峰,而阿秀则及有可能随着自己将来的成家立业、相夫教子,纪峰在她的生命当中也许会只演化成一个符号,证明她生命中的一段经历。况且,我与纪峰二十几年的情义,阿秀与他只是萍水相逢……其实我是想说,就算阿秀现在有了一个爱人,她将纪峰抛置于脑后也不为过,我现在甚至觉得当时纪峰将阿秀带回家之后做了那样的事情是有些不要脸的。

在我发现闻铁军的秘密之后,我对我周围的男性有了强烈抵触的情绪,感觉谁都不是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