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亮赶到的时候我正坐在椅子上发呆,他进来之后问我,你干嘛呢。

我说,你没看见我正坐着吗!

他被逗乐了,站到我的面前,低着头看了我好一会之后,他问我:“你哭什么?他们俩呢?”他指的是阿秀跟迟大志。

“阿秀发烧,他们带她去医院了。”我低着头说话,懒得再看陈亮一眼。

他也不再多说话,我一起办了手续之后派出所让我们先回去,第二天我跟迟大志还要回去接受处罚。

出了派出所,我走得很快,朝着医院走去。开始的时候,陈亮不动声色地跟在我身后,我越走越快,他开始在背后叫我,我不理,他小跑着追了上来。

“闻昕,等会儿。”他追上之后抓住了我的一只胳膊,“你等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我忽然有些愤怒了。我这个人是这样,别人做了对不住我的事,我可能过了几个钟头就想不起来了,但是你不能在我的面前做出一副很后悔的模样,一旦你在我面前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表示歉意甚至忏悔,我会立刻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然后毫不客气地还击。

“放开。”我冷冷地说到。

陈亮还是抓着我地胳膊,更紧了,“我想跟你说两句话。”

“我让你放开!”我猛地扭转了身体瞪大了眼睛对着陈亮咆哮,“你他妈的给我放手!”见他不松手,我使劲挣脱了,并狠狠推了陈亮一把,之后继续往前走。

“那天晚上我不对。”他继续小跑着追上我,小心翼翼地说到。

我继续走,不想理他。

“先前在电话里,我不愿意听你那么说方明,其实那天晚上我那么晚去找你我是想跟你好好谈谈,我在拉面馆外头看见你们了,正好听见你说我整天跟条狗似的跟在你后面,我当时不冷静,觉得你跟方明说这样的话我自己很没面子……”陈亮一直跟在我身后,絮絮叨叨。

我一边走,听他说这些话,忽然明白了,原来那天晚上他并没有听到我跟方明之前的谈话,也就是说他不知道方明有了闻铁军的孩子。

闻铁军,我每次一想到他我就想把他摔在地上,可着劲儿地踩他几脚,从小到大,他那么老实的一个人,我想不出来为什么他居然会跟方明搞这么一出。而且,闻铁军的胆子极小,他犯了这样大的错误,我父母倘若知道了肯定打发脾气从此以后不再让他进家门一步,难道这样的惩罚他都不怕?难道那个方明对他来说就真有那么强的吸引力!唉,闻铁军这个混蛋,倘若米晨静知道了这件事情又会怎么样呢?

我心里想着这些,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被陈亮赶上。

“闻昕,闻昕,你这个人……你怎么是个这样的人呐!”陈亮挡在我的前面,特别无可奈何的看着我,“你不能不拿我当人不是,我承认我那天确实错了,我当时听你那么一说我脑子里嗡的就炸了,我当时觉得你不尊重我……后来我又想,可能你们女的都这样,在同性面前都喜欢那样说喜欢的人……”

“陈亮,我劝你,离方明远着点,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嗯。”陈亮答应着,显得很欢喜,“我听你的。”

我也不多说话,继续往医院的方向走,陈亮跟我并肩。

阿秀因为劳累过度,大夫建议住院治疗,无奈阿秀死都不愿意留在医院,我们只能拿了药带她回家。

我的心情及其恶劣,一路上,我紧紧攥着阿秀的手,内心十分忧愁,甚至有些酸楚,当然,是为了阿秀。

到了我的家,安顿好了阿秀,看着她睡下之后,我们来到了客厅里。迟大志神情很憔悴,他让我给他冲一杯浓茶,然后大口大口地抽烟。陈亮似乎在思索着一些什么问题,我也给他冲了一杯茶,我看着他几次对迟大志欲言又止的样子,猜不透他欲言又止的背后隐藏着怎么样的一段故事。

我刚要提议我们到街上找个地方呆上一会,迟大志开口说道:“闻昕,你到底拿了纪峰多少钱?”

我愣了一下,低下头老实地回答到:“三万。”

陈亮在一边听着我们的对话,一头雾水。

“唉,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要是纪峰出事以后你能把这钱教给阿秀,恐怕她也不会……你怎么就那么……三万块钱对你来说还不是小意思,你说你真缺那点钱?”

“我……可是纪峰当时是把钱交到我手里的,再说他刚出事的时候谁知道阿秀这个人!我知道纪峰家里有个姑娘是出事那天晚上的事,事情太突然了,谁也不清楚阿秀的来路,我当时对她特别怀疑……”

“那你至少不怀疑我吧!你怎么连我也不肯告诉?”迟大志打断我的辩解,瞪大了眼睛,看起来有些愤怒。

我已经不想再隐瞒些什么了,“我当时谁也没想给谁。”

“你就那么爱钱?”迟大志非常鄙夷。

“你管不着!这是我自己的事!再说,当时纪峰为什么不把钱放在你那,为什么放在我这?因为他觉得我比你诚实、比你靠得住!”我几乎是用恨恨的口气指着迟大志的鼻子说到。

迟大志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我,我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内容,或许是有一点点的悲伤,不,确切地说,是绝望。

他缓慢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在他旁边,坐着,仰望他的脸,没有表情。站了一会儿,迟大志“咚”地又坐了回去,双手捧着脸颊,呜呜呜地失声痛苦起来。他哭的十分悲伤,似乎还有些委屈,我无动于衷。

陈亮急了,“怎么了这是,你们俩怎么回事?大志,你这是干嘛,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没有咱摆不平的事儿,你说!”

迟大志依旧捧着脸,瓮声瓮气地回答着:“我心里憋得慌,憋地难受……”

我最后还是哭了,找出毛巾来浸湿了,掰开迟大志捂着脸的双手,一点一点地给他擦眼泪。

我的眼泪滴到了迟大志的脸上,他犹豫了片刻,又开始哭了起来。

“行了,行了,多大的事儿!”我擦了擦自己的脸,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然后把自己重重地摔到沙发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迟大志拉着陈亮一起站了起来,“咱们走吧。”他对陈亮说,又轻轻拍了拍我的头顶,“好了,别难过了,早点睡吧,早点睡,别瞎想了,明天我过来看你们。”他说的“你们”是指我和阿秀。

接着,他跟陈亮走了出去,走的时候,陈亮也学着迟大志的样子把手放在我的头顶上,来回摩挲了两下,然后重重的叹息了两声,“闻昕,我……”他并没有说完后面的话,但是我从他的眼神当中能够看出来,他也许是想说“我爱你”,又或者是“我走了”,我也不知道,反正他跟迟大志一起走出了我的家,脚步十分沉重。

虽然我从上班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处于一种自由散漫的状态,但休了这一段时间的病假之后,我居然对工作开始产生了一点热情。

那天早上,很早就起了*,给阿秀买了早点之后,把药片在一个小盒子里装好,放在阿秀的枕头边儿上,然后洗澡,换上了新衣服,居然还在镜子前面化了点妆才出门去上班。

到了楼下,正碰上我妈急匆匆地赶过来,看见我,她显得十分惊讶。

“你干嘛去?”

“上班啊。”我对她的疑问表示了应有的轻蔑,似乎我一直就是这种热情对待我的本职工作。

“啊,噢,嗯,好,”她好像突然之间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愉快了,一个劲儿地点头,“快去吧,早点吃了吗?”

“吃了,您先回去吧,上午抽空过来看看阿秀。”我一边走一边对她说。

天气不错,太阳光很充足,照得人心里都暖烘烘的。

又到春天了,大街上的色彩开始丰富起来。走出了我们的院子门口,看了看停在门口的出租车我犹豫了一下,往前多走了几部,跳上了刚刚开来了一辆公共汽车。

我打起精神走近了单位的大门,在门口遇见了我们单位日语翻译韩大姐,她已经四十多岁了,我们单位的骨干,一项目中无人,没想到今天见了我居然很愉快地跟我打了个招呼,我问她,韩大姐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她好像就巴望着我问这么一句似的,几乎是

没想到我这么一表示,这位韩大姐好像被我扒光了她的衣服似的,一跳

我对着她的背影狠狠的啐了一口吐沫,心中暗暗骂到,这是他妈的什么世道!呸!

进了办公室也是懒洋洋的,拿起厚厚的一摞英文稿子我就犯困。坐在我对面桌子的小沈自从交了他生命当中第八百七十六个女朋友之后早连他祖宗的姓氏都忘干净了,早晨打了个照面之后有跟那女的鬼混去了,我望着对面空荡荡的桌子只得再次感叹了一声:“这是他妈的什么世道。”之后抱着稿子钻进了会议室,出办公室的时候我们翻译中心的副主任粱老师见了我还问,说小闻你拿着稿子上哪啊,我说我桌子太小了,好多稿子都排不开,会议室的桌子大,我上那干活去,我们的副主任对着我的背影大大的赞扬了我两句,可惜我一句都没听清楚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会议室,门一锁,爬上桌子就睡,那摞稿子被我垫在了脑袋下面,为了表示我对领导的蔑视,我用脚丫子对着他的椅子。

其实我们单位就是那么回事,听着名字挺唬人,其实里面不过是一窝蛇鼠,虽然我在工作上比较懒惰,但跟他们比起来,我算纯洁得多了。

没费什么劲儿,我就睡着了,春天的太阳从窗户射进来,正照在我的身上,暖烘烘的,别提多舒服了。

不知道睡了多少时候,我听见有人在敲会议室的门,我赶紧跳下了桌子,把一摞稿子在会议桌上铺开来,果断地开了门。

是粱老师,他告诉我办公室里有人找我。

我一边想着是谁想起来到单位来找我一边往办公室走。我们单位门口有武警站岗,从大门口到我的办公室起码要经过三个武警的检查,所以一般人要是没有什么大事情不会跑到这鬼地方来找我的。

推开我办公室的门,我看见一个洋鬼子在椅子上坐的笔直,我好好看了他两眼确定我确实不认识他,而他也看了看我,好像也不认识我。

我对这楼道那边粱老师的办公室大喊一声:“粱主任,谁找我呀!”

他从办公室的门口探出头来,也喊道:“不是在屋里坐着嘛!”

我转身进了办公室,问来人:“是你找我?”

“你是闻昕?”他问。

“不才,正是。”我答应着坐回了我的办公桌前,“我不认识你。”

“我叫大卫,第一次来北京工作,”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微笑着做自我介绍。“我的好朋友吉米叫我来找你,他托我带了礼物给你,我按照他给的地址找到你工作的旅游公司,他们告诉我你在这里工作……”说着话,他递给我一个袋子,我打开来看,里面有几张CD,还有两瓶REDDOOR的香水,我一边想着是哪个吉米,在旅行社给外国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导游,我认识叫吉米的不下三十个。

“请问你的朋友吉米是……他已经回国了吗,呵呵,我还不知道他已经离开中国了。”我本来想直接问他吉米是做什么的,想到这可能让这个大卫有些尴尬,所以兜了一个圈子。

“噢,对对对,他已经回国很久了,他是经济学家,在纽约证券交易所工作的。”他好像听出了我的意思,一股脑的回答到。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脑海当中立刻浮现出那个胖子的模样,“没错,我跟吉米是很好的朋友,他很信任我。”我给大卫倒了一杯水,微笑着告诉他。我忽然想起上次我叫保安冒充公安,骗了那个德国傻冒好几百美金的事儿来,心里偷着乐个没完没了。

我抬眼看了看墙上的表,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于是我说“该吃饭了,咱们一起去吃饭吧,边吃边聊。”

饭桌上,大卫向我提出他想请我帮一个忙,因为第一次来中国工作,他一句汉语都不会说,他想请我帮他找一个好的汉语老师。

我皱着眉头假装思索了片刻,我说:“既然这是中国,汉语谁都会说,但是找一个好的老师却不那么容易了,不过没有关系我有一个好朋友她就是大学里面的汉语老师,教你中文肯定没有问题。”

大卫显得很欢喜,不住地对我表示感谢。

“不过……”我接着说到:“因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老师,一般的学生她不愿意教,当然你是吉米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她教你肯定没有问题,只是学费可能会贵一些。”

“那需要多少钱?”他瞪大了眼睛问我。

“一天两个小时上课,你要付给她三百块。”我一边把一块肥肉塞进了嘴里一边回答他的问题,“不是美金,是人民币。”我又补充到。

大卫听了好像很放心的样子,笑了笑,说没有问题的,一天两个小时吧。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里乐开乐花,我想,这一年下来,阿秀几年的学费都自己赚出来了。

送走了这个不开眼的大卫先生,下了班,我立刻去找阿秀,路过一个手机店的时候我给阿秀买了一部最新款的手机,算是我送给她的礼物。

没想到,阿秀听说我让她去教外国人说汉语,吓坏了,连摇头再摆手,说打死也不干,我问为什么,她一本正经的告诉我,她自己连普通话都说不好,担心大卫将来说出一口流利的云南普通话还带着他们山寨的口音,遭人笑话。

阿秀就是这么一个人,心地善良,遇到什么事,她总是先替别人着想。

我说没关系,你教他是从aoe教起,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你自己也好好练习联系普通话。

她还是不同意,特别坚决。

我又开导她,我说:“阿秀你怕什么,你看看电视上那些大学的教授,有哪个说话不是带着方言的?越是有名的教授,就越是说不好普通话!”

她还是瞪着大眼睛望着我,虽然不说话,但我看得出来她不相信我说的话。

“你想啊,那些中文专家、语言学家们所有的时间都拿来研究学问了,谁有时间练习普通话?你不会连汉语拼音也不会吧!”

阿秀连连点头表示她绝对会汉语拼音,我又趁机给她灌输了经济独立的重要性,告诉她就算我给她教了学费,她还是要自己努力多赚些钱……最后,她终于还是同意了,虽然显得很勉强,但是她答应我会认真地给大卫当汉语老师,我对阿秀的表现十分满意。

从外语学院出来,天已经黑了,我一个人走了很长一段的路程,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一下子低落到了极点,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我抬头望了望天上又圆又亮的月亮,自言自语地又重复了一次早上在单位门口说过的话,我叹息一声,喃喃地说了一句:“唉,是啊,这是他妈的什么世道!”我不是在提问,我只是在回答我早上的时候向自己的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