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沉如水,在锁链又撞了几下他的鞋履后,后知后觉一般,停下脚步,冷白手指微微勾挑,拽着锁链,将它收入袖中。

他睨着姚蓁脸色,须臾,浓长睫羽轻轻眨动一下:“为何不言语?”

脑中走马观花,掠过近日的画面,她睫羽颤抖着,先前心底那种隐约的不适,被眼前极其骇人的画面一冲击,此时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宋濯缓步朝她迈进,银质锁链打在他勾绣着银线的鸦青鞋履旁,发出几声沉闷的“嘭嘭”声。

他好似对此无知无觉,随着步伐迈开,挺隽的鼻尖,自黑暗中渐渐显露出来。月色与灯笼光交织,将他镀上一层银光,旋即显露出修长漆黑的眉、寒星一般的眼眸,继而是整张俊美不似凡人的脸。

冷风拂过脊背,姚蓁浑身战栗,慌乱目光落在他被广袖遮住的那只握有锁链的手上,心跳动的极快,隐约有些抽痛。

她喉间发紧,看着他广袖中漏出的一节冷白手指,隐隐有一种直觉。

——这链子,是为她准备的,是用来桎梏她的。

她毛骨悚然,脊背霎时冒出冷汗。

宋濯近日对她,分明不是保护,而是毫不掩饰的、强势的占有!

她好似他的所有物,寸步不能离开他的视野内,囚困在他的身侧,任他把玩。

被那样的目光盯着,姚蓁浑身紧绷,心房一抽一抽地疼痛,几乎要站不住。

须臾,宋濯缓声道:“原来如此。濯还以为……”

他尾音拉长,姚蓁额角“突突”急跳,耳中一阵嗡鸣。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强作镇定道:“方才有些梦魇,便……起来打了一些水。”

檐下的灯笼,被风抚动的乱舞,落在宋濯身上的光,明明灭灭,他鸦羽般的发亦风吹拂着,发梢漾开一道道涟漪。

他望进她眼底,目光沉沉,盯了一阵,墨色的长眉下,一片阴影。

旋即她听见他低声道:“还以为你要,不辞而别。”

说到不辞而别时,他咬字有些缓慢,姚蓁浑身一抖,指甲深深嵌入袖口中。

倏而一阵急风打飐儿掠过,檐下的灯笼撞在一处,发出几道闷响,旋即昏黄的灯光灭去,宋濯的身影彻底湮没在浓重黑暗中。

姚蓁被吓了一大跳,身躯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栗一下,颤声道:“风有些大,我们回屋舍中,好吗?”

气息拂过鬓边,姚蓁身躯轻颤,从喉间溢出一声:“……嗯。”

随即便被他推着腰,绕过灯光明亮的外间,走进昏暗内间。

落在腰肢上的那只手——

是他拿有银链的那只手。

他箍她箍地紧,春衫轻薄,姚蓁清晰地感知到链子硌在自己腰后。

鼻间尽是他身上的冷冽气息,侵染着她的五感。

她屏着鼻息,僵着身子,浑浑噩噩,坐到床榻上。

宋濯立在她面前,俯身吻了吻她眉心,又吻了吻她的眼眸。

他仿佛对她的颤抖毫无知觉一般,抚着她的发,温声道:“睡罢。”

姚蓁僵硬地般退去鞋袜,平躺在床榻上,帐幔飘摇着垂下,将她围在床榻里。

过了一阵儿,脚步声渐渐远离,周身的压迫感潮水般褪去,凝滞的气氛为之一松。

姚蓁的眼神,这才活泛一些,有些发麻的手指,缓缓扯过被褥,盖在身上。

她轻轻侧翻身子,床榻发出一点细微的窸窣响动。

-

翌日,姚蓁迟迟睡醒,旋即便感觉到眼前朦胧罩着一层人影。

她倏地睁开眼,侧目看去,榻边摆放着一张黑漆椅子,宋濯正撑着头坐在椅子上,单手握着策论。

见姚蓁睁开眼眸,他冷白手指挑开帐幔,深邃眼眸看向她。

目光不经意扫过眼前的地面,她倏地瞳仁一缩,浑身一僵,血液逆流。

外间的光晕,映出屏风旁一道颀长的黑影。黑影拉长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她头皮发麻,目光隔着帷帐,隐约窥见一角月魄色的衣摆,银线勾出的纹路泛出一丝寒光,映入她眼眸中,令她心跳几乎静止。

又过了一阵,她努力克制着恐惧,放缓鼻息,那角衣袍才缓缓隐去。

姚蓁看着他,迟钝地想起夜间事来,登时有些怕,双肘直起上半身,目光下意识地往他衣袖处瞟。

宋濯走到她身后,精瘦的小臂揽在她柔软的腰肢上,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力度。

吹向姚蓁的夜风,被他颀长身形完全遮住。

宋濯虚虚拥着她,冰凉的发丝拂过她脸侧,温声在她耳畔道:“走罢。”

姚蓁喉间发紧,按在床铺上的双手骤然蜷缩,将被褥揉的满是褶皱。

气氛一时凝滞。

顿了顿,宋濯从袖中取出两个银质手链来。

他将手镯式样的手链递到她面前,温声问:“喜欢吗?”

宋濯的目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衣袖,浓长睫羽轻轻眨动两下。

他伸手探入自己的衣袖中。

朦胧的视线中,宋濯似乎轻颔了下首,旋即姚蓁感觉到,履底踏过草地,脚步声渐渐朝她靠近,黑夜被轻微的一阵气流波动。

他此举有些莫名其妙,姚蓁心烦意乱的瞧一眼手链,见它们打造的玲珑细致,各坠着一串淡碧色兰花状的玉坠,倒也十分好看。

可一想到昨夜,他袖中藏有的锁链,她便有些生畏。

又想到他昨夜举动,姚蓁生怕不顺着他的意来,会惹到他,他止不准又会做些什么令人惊惶的事来,便柔声道:“十分好看,甚是喜欢。”

宋濯便将手链戴到她的手腕上,目光在她的双腕间左右流连,须臾,低声道:“欢喜便好。”但皆没有落行,两人仍独处在一处。

姚蓁心底有些惊惶,但随着皇宫的接近,周遭景物逐渐熟悉,她心中逐渐有些发堵,目露哀伤,眼眶渐渐泛红。

宋濯似是察觉到她的情绪,看向她,手中书页半晌未曾翻动。

姚蓁垂眸看向手上链子,没有吭声。

她起身后,便坐上了回望京的马车。

这一路行来,她几乎时刻同宋濯在一处,许久未曾同旁人说过话。

如今马车即将抵达皇城,宋濯仍毫不避讳地同她共处一车,不允她同旁人独处。

上马车前,她有些抗拒与他继续同处在窄小的空间中,设法躲

两人紧挨着坐着,须臾,宋濯抬手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扯入自己怀中,虚虚拥着她,不时还抚摸几下她的脊背,像是在安慰。

姚蓁仍有些怕他,但他的怀抱十分温暖宽阔。她坐在他腿上,渐渐定下心来。

马车驶入皇宫,停在太清殿前。

自马车驶入宫门的一瞬,姚蓁的神识便有些恍惚。

红墙金瓦,檐牙高啄,巍峨宫殿鳞次栉比。

皇宫仍旧是那个皇宫,可早已物是人非。

她恍惚地掀开车帘,走下马车,朝宫殿走去,足底渐渐有些不稳。

太清殿前,仍飘**着白纸灯笼与白纱,来往宫婢黄门,皆一身缟素,神色哀哀。

她走过漫长的甬道,发颤的脚底踩着玉阶,缓慢地一步一步,走入宫殿前,推开尘封的宫门。

宫门沉闷地“吱呀——”一声,朽木一般的动静。

姚蓁垂眸看向手上链子,没有吭声。

她起身后,便坐上了回望京的马车。

这一路行来,她几乎时刻同宋濯在一处,许久未曾同旁人说过话。

如今马车即将抵达皇城,宋濯仍毫不避讳地同她共处一车,不允她同旁人独处。

上马车前,她有些抗拒与他继续同处在窄小的空间中,设法躲

她便抿着唇,摇摇头,轻声道:“大垚的太子,乃是蔑儿,皇位当由他继承。”

因为抬起手,用手帕拭泪,姚蓁的柔软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腕子上仍旧戴着他给她的手链。拭泪时,玉兰铃铛丁铃微响。

宋濯沉沉看她的手腕一阵,垂下眼帘,眼尾斜斜看向一旁姚蔑,沉声道:“好。——不日,新皇便将登基。”

日光斜斜映入殿内,细小尘埃飞舞,姚蓁轻轻咳嗽两声,抬眼望去,殿中空空如也,隐约可见两尊棺椁停留过的痕迹。

——帝后在她不在时,早已下葬,她为人子女,竟连父皇母后的最后一面也未曾见到。

她双腿一软,喉头哽塞,扶着殿门,落下两行清泪来。

即使是大怮大哀,她仍旧挺直着腰身,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须臾。

姚蓁虚浮着步伐,走入殿中,跪在地上,对着地上的棺椁印记,缓缓伏地,磕了三个头。

“父皇……母后……”她心中绞痛,终于哀哀地哭出声,哭泣声哀哀柔婉。身后姚蔑随她入内,听闻这哭声,顷刻落下泪来。

四周宫人,亦是目中垂泪,抬袖擦拭。

“公主。”在姚蓁被宫婢搀着,同他擦肩而过时,他目不斜视,却压低嗓音,道,“这皇位,你,想不想要?”

姚蓁闻言一滞,失去血色的唇翕张一阵,用口型问他:“何意?”

宋濯道:“你若想要,濯便扶持你登基,做这史无前例的女帝,如何?”

他的话落入姚蓁耳中,犹如一道惊雷,震得人耳边嗡嗡作响。

姚蓁混沌的神识被震回几分,心底觉得他的问话有些荒谬,面上仍垂着泪,唇角却颤抖着微微上扬。

然而又觉得如若她开口说要,宋濯的确能作出扶持她登基的这种事情来。

姚蓁低泣道:“……儿臣不孝。”

说完这一句,她流泪更甚,心房痛的几乎抽搐,上身摇摇晃晃,竟要昏厥过去。

殿外,正在同几名官员交涉的宋濯目光投过来,瞧着她弱不迎风的模样,滞了滞,迈步走入殿内。

他停在她身后,身影将她整个儿遮住,修长双腿贴着她的后背,借给她一些支撑身躯的力度,然后沉声唤来宫婢,将她搀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