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夜从大殿回来后, 贺兰奚便显得格外黏人。

谢沂初时只觉得是他小酌了几杯的缘故,加之塔木使臣席间提到了姜令宜,一时勾起伤心事也是有的。

谁知今日醒来后, 小殿下黏人的程度竟与昨夜一般无二。

眼睛还未完全睁开, 便迷迷糊糊下了床, 嘴里还喊着谢云归的名字。

永明帝恩旨,责令今日不必上值, 谢沂难得偷闲, 却因不放心宿在此处的贺兰奚,只在房中翻看闲书。

听到小殿下唤他名字,谢沂随手将书盖在桌上回过头去。

贺兰奚像是从和他的肢体接触当中寻得了一丝安全感,幼鸟归巢般钻进他的怀里。

“已经巳时了, 殿下还未清醒吗?”

贺兰奚半梦半醒的状态像极了喝醉的时候,但却更为乖巧。

至少, 不会背后叫他老狐狸。

事实上, 就如同昨夜借着酒意装醉一样,贺兰奚此刻意识无比清晰,只是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做些平日里不好意思做的事。

他埋在谢沂颈窝里蹭了蹭,想起更早时候的一些事情:“房间里是不是有人来过?”

“顺国公的人, 自作主张过来伺候洗漱, 被臣打发回去了。”谢沂道。

贺兰奚立时清醒过来,隐约记起些什么:“先生让他进来了?”

谢沂便笑他:“先时叫你你不醒, 原本殿下顺水推舟演场拈酸吃醋的戏便能将人送回去,如今错过时机, 只怕要再等等了。”

等?

贺兰奚可等不了。

让人留下不过是为了给温伯旸那个老贼传递消息, 让他相信七皇子殿下不顾名声不争储位, 巴巴地贴着谢大人只为了些情情爱爱的事。

如今目的达成,难道还要让他继续留着再做出像今晨一般的事给他们添堵吗?

“拈酸吃醋哪里需要什么时机。”贺兰奚将将明了心意,便好像过尽千帆的情场高手一般,顷刻做出十足的骄纵样子来,“我又不做那明事理之人,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你便是穿错了衣裳,我也可以说是外头的小浪蹄子往先生身上泼了酒水。”

谢沂熟练地屈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哪里学来的浑话。”

紧接着微微一怔。

自己整日精于算计,全然忘了感情的事最是不讲道理,竟还不如年纪尚小的贺兰奚看得清楚。

他倏地一笑:“不过……殿下说的有理。”

贺兰奚捂着脑袋得意起来。

二人商量着何时将戏台子搭上,在谢大人面前连摔两次跟头的舒玉却已隐隐有了后悔之意。

回回都让他撞见不该撞见的。

那位七皇子殿下未免也太黏人了。

殊途同归,舒玉在这点上莫名和谢沂达成了共识。

顺国公让他探查二人关系,并且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了数次。

照他看,哪里需要如此小心翼翼,这两人若没点不清不楚的关系,他舒玉这双眼睛就算是白长了。

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顺国公将他送到这里,往后能得什么样的富贵只能全凭本事。

本着事不过三的原则,舒玉咬咬牙,决定再试最后一次。

没成想,不等他做些什么,谢大人自个儿便来了。

“大人怎么……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有事叫人来吩咐一声便是。”舒玉又惊又喜,欲遮还羞地向他送去了一串秋波。

谢沂破天荒的赏了他一个笑脸:“顺国公将你送来也有一段时日了,本官政务繁忙,不能顾及的事情良多,在这里住着可还习惯?”

他能说不习惯吗?

舒玉低头留下一抹温柔笑意:“大人安排的地方自然极好,只是总不能见到大人,心中难免乏味。”

“习惯就好。”谢沂淡淡道。

同样是逢场作戏,小殿下骄横无理却禁不起逗的样子可要比他顺眼多了。

“谢大人……”舒玉抿着唇,发觉矜持的路数行不通后,盯着他的腿跃跃欲试。

上一回那位小殿下坐在上面撒娇耍横,谢大人瞧着十分享受。

只是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与那位皇子殿下终究是不同的。

这种不同并非身份上云泥之别,而是谢沂将其放在心上,愿意宠他爱他。

舒玉迟来一步,是妄图将谢沂的心分走一块的人,注定从一开始就是卑微的。

撒娇耍横倒是不难,他只怕自己未经允许,惹恼了谢大人。

但做人总是免不了有赌一把的时候。

舒玉向前走了两步,一只手才要搭上谢沂的肩,身后的房门便被一脚踹开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意料中裹挟着怒意的声音:“好你个谢云归!”

贺兰奚这一声骂得通体舒爽,气势汹汹上前掀开了欲图不轨的舒玉,随后冷笑一声:“我说怎么着急忙慌的要让我回去,原是有了新欢,想将我一脚踹开了是吗?”

他叫的是谢沂的名字,做贼心虚的舒玉反倒心头一跳。

谢沂倒是不慌不忙,连拖带拽按着贺兰奚坐下:“殿下误会了。”

舒玉被冷冷瞥了一眼,立刻连连点头。

“不必串通起来哄我,平白无故的,你在院里养个人做甚?”贺兰奚一瘪嘴,红了眼眶,“难怪上回我问温伯旸那老贼是不是送了个人来时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原来是金屋藏娇。”

谢沂也没想到他竟然说哭就哭,忙将人搂进怀里哄道:“他毕竟是顺国公,臣若执意不肯收,难免有伤和气,殿下若是不喜欢,臣将人送回去便是。”

贺兰奚止住眼泪,抬头眨了眨眼。

好像有点太快了。

一哭二闹才进行了第一项,谢沂立马缴械投了降,这让他可怎么接?

舒玉也傻眼了。

他还什么都没干呢。

谢沂替他抹去泪痕,眼中似有百种深情:“臣早有此意,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此事,怕殿下瞧见吃味才没敢叫你知道。”

“真的?”贺兰奚红了脸。

“自然。”

舒玉:“……”

原是他自作多情。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贺兰奚即刻发挥出胡搅蛮缠的本色:“既然如此,现在就让他走,我不想看见任何跟顺国公府有关的人。”

舒玉来时孑然一身,走的时候得了一百两银子,也不算一无所获。

但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从来没有来过!

“他这样回去,顺国公府不会为难他吧?”贺兰奚和舒玉并无深仇大恨,但对温伯旸的人品实在不敢恭维。

“不会。”谢沂摇头,“温伯旸或许不在乎他的性命,却必然心疼自己的银子。”

贺兰奚恍然:“大不了找个下家对吧?”

物尽其用,的确是温伯旸能做出来的事。

戏已散场,贺兰奚却仍记着谢沂费心哄他的样子,心里有些飘飘然:“方才你松口松得那样快,就不怕他怀疑吗?”

谢沂那时没想太多,只是不愿看见小殿下在他面前流泪的样子。

他想了想,说:“臣也想试着做一回不讲道理的人。”

贺兰奚低头笑出声来:“那……感觉如何?”

谢沂不答,笑着在他脸上捏了一下:“胖了。”

小殿下傻乎乎的也跟着捏起了自己的脸,说话都说不清楚了:“哪有。”

同年初第一次相见时比起来,的确是圆润了不少。

那时的贺兰奚瘦瘦小小一只,从水里捞出来可怜得不像样,如今养了大半年,肉长在该长的地方,根本算不上胖。

就连个子也在渐渐抽条,不知不觉已经快长到谢沂下巴的位置了。

谢沂伸手比了比他的个子,很是欣慰:“殿下长高了不少。”

贺兰奚倚着谢沂做比较,发现果真如此,顿时忘了长胖的事情:“真的!”

他惊喜地抬起头,正巧谢沂也含笑低头看他。

他们贴得极近,贺兰奚的脚尖几乎挨着谢沂的脚尖,一俯一仰,瞧着像是要亲上去似的。

似曾相识的画面叫人不自觉心跳如鼓。

贺兰奚抓着他的肩膀,竟有种想要不管不顾亲上去的冲动。

谢沂也不知怎的,看着他的眼睛久久未动。

“啊!”

一声惊呼同时唤醒了他们。

贺兰奚匆忙低下头去,却不知哪里出了差错,额头擦过谢沂的唇瓣,阴差阳错的得到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这下连谢沂也愣住了。

“好你个谢云归!”

这话贺兰奚听着格外耳熟,一边脸红耳赤,一边不忘回想起,自己方才骂谢大人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一句。

来人分别是齐思义和胡玉国的克孜娜公主。

且不管这二人的组合有多怪异,可以肯定的是——

误会大了。

齐大人黑着脸,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将贺兰奚拉到身后,活像护崽的老母鸡。

他对着首辅大人破口大骂:“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今天要不是被我抓个正着,还不知有多少借口在等着我。谢云归,你好得很!”

谢沂自知理亏,索性一个字也不解释,任他泄愤出气。

“齐大人……”

贺兰奚在他身后弱弱出声,有心解释却没有说话的机会。

“从那天去你府上遇见殿下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殿下才多大你就敢……当真是不要脸!”

也不知道在齐大人眼里谢沂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形象,但这么一通骂下来,谢沂没能羞愤欲死,贺兰奚却快耳朵冒烟了。

“齐大人!”他喝住齐思义,“能否借一步说话?”

二人去了别处,临走时齐思义还不忘狠狠瞪谢沂一眼,余下克孜娜公主欲言又止,险些忘了汉话该怎么说。

“所以,他是你喜欢的人?”

克孜娜没能理解齐思义的气愤,却清楚看见了那个吻。

此刻并无其他人,他若就此承认,不失为一个彻底拒绝克孜娜公主的好办法。

但谢沂看着贺兰奚远去的背影,迟迟不曾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