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做戏,也要做全套。孟今越带着五位老教授来到雪山脚下时,高春已经将登山装备全部准备好。流程一应按照她的规矩来,让几位教授备感激动和紧张。
高春的计划是登到一千米海拔,那里有专门开发出来供游客体验的雪道,住一晚之后以暴风雪为由下山,也了了他们的心愿。
孟今越和几位老教授开完会天色已黑,回营地的脚步在原地转了个向,走向高春的营帐。
帐内燃着白炽灯,她在门口搭了个小炉子,正蹲在地上煮泡面。开水腾起热气,迅速被冷空气凝注,她的面容都变得朦胧起来。
她看见他,在白烟后露出一个随意的笑:“夜宵,吃不吃?”
孟今越并无吃夜宵的习惯,却还是点点头,走到她身边坐下。这才发现帐内摊了一地的配料,有火腿、午餐肉,还有难得在国外一见的海带丝。都是吃泡面的必备品。
“拖朋友从国内带来的。”她将海带丝和火腿肠倒进碗里,加了汤搅一搅,香气扑鼻。
孟今越接过她递来的碗,语气诚恳:“高小姐,真的很谢谢你。”
高春吃了口面,口齿不清:“您嘞,甭客气。”
孟今越被她新学来的北京口音逗笑,唇薄眼长的男人,不笑的时候像一把棱角分明的冰刀,笑起来时却像万丈阳光融化了冰,连水温都刚刚好。
她看着他:“孟今越,你以后还是多笑笑,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他愣了一下,眼底突然涌上难以言说的情绪。那碗才吃了一口的面被他放在桌上,他站起身,嗓音压得很低:“高小姐,早些休息,晚安。”
他转身而走,背影萧萧。高春对着他的背影轻声开口:“Good night.”
说罢,摇了摇头。果然没有他用中文说的那句“晚安”好听。
翌日一早,整装出发,这群老教授活了这么大把年纪,第一次体验这种户外极限运动,都显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精神来。
天气尚好,高春走走停停,充分考虑到老人的体能素质,一天下来都没出现什么问题。到了人工雪道后就地扎营,登过一次山的孟今越便成了她的得力助手。
扎营的时候老教授在旁边扎堆进行学术研讨,高春随意听了两句,说灵犀草对于脑坏死的病人有极大的治疗功效,后面的专业术语她便听不懂了。
她想起那一日孟今越执意登山,难不成就是为了灵犀草?她将帐篷杆穿过顶,偏头问孟今越:“你很想找到灵犀草?”
山间起了风,夹着雪,吹得人迷了眼。风声中,孟今越说了什么她并没有听见。
直到风过,他的声音才淡淡飘过来:“这顶搭好了,你检查一下。”
一夜无梦,高春照常是营地中起得最早的人,拉链划过,在寂静小雪中格外清响,孟今越后她三秒出帐,她尚睡眼惺忪,他却眼眸清澈。
这个样子的孟今越,不失平日的冷峻,又多了分大梦初醒的温柔,真是好看得紧。若每日醒来都有如此美色,真是不枉人间走一遭。
她一边洗漱一边心猿意马,片刻,身后哗然。
她嘴角还有牙膏,漫不经心朝后看去,孟今越大惊失色的面孔映入眼帘,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营帐,看到了笔直僵硬地躺着那名陈老教授。
几乎是扑过去的,慌忙去探陈教授的脉搏,然而尸体已经僵了。
像一盆雪水当头淋下,四肢都冰凉,她缓缓转头去看孟今越,眼底头一次有了无措。
联系的搜救队很快上来了,一同来的还有科研院的负责人,看见高春时,眼底的愤怒几乎要溢出来。
“这件事,高小姐必须负责!”
高春茫然抬头,还没说话,手腕突然被人握住。孟今越将她扯到身后,笔直的背影挡在她身前,仍是不紧不慢的声音:“死因尚未得知,让高小姐负责的话恐怕说得太早。何况当初是教授们执意登山,你们求着高小姐带队,现在出了事,倒是会推卸责任?”
负责人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愤愤离开。他转过身看着高春,总是平淡的声音终于放得柔和:“别怕。”
她微微抬头看他,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浓密的眼睫毛投下光影,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弧度都美得刚刚好。
她笑了笑:“孟今越,谢谢你啊。”
他突然俯身,手指滑过她的嘴角。冰凉的手指,像一丝雪融化在唇边,他朝她眨眨眼,抬起手指:“牙膏。”
05
陈教授是死于心肌梗死,从他家人那里得知,他近年来一直服用心脏病药物,他的死亡跟高春无关,但总要有人为此担责。高春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她被接到加州分部的研究院时是一个雨天。极大的会议室,墙体是整面落地窗,雨水打在玻璃上,绽出朵朵雨花。
她拨通了律师的电话:“是,我现在在加州,你立即申请人身保护令。想拿我开刀,门儿都没有。”
话落,看见雨幕中疾步而来的孟今越。他穿着白大褂,大抵是刚从实验室出来,连手上的无菌手套都没取下,雨滴打湿他的衣服,那张脸愈发棱角分明。
她莫名就挑起唇角,看他冲向会议室,门口传来动静,她像一只猫踮着脚走过去偷听,正听见他掷地有声的话语。
“你们将高小姐找来是什么意思?这次事件是个意外,跟高小姐毫无关系!”
另一个人压低声音回答:“孟教授……总要有人负责的,不然我们怎么跟陈老的家属交代?我们也不是一定要高小姐负责,只是想问问她当天具体的情况。”
“当天我也在,有什么事问我。”隔着门,几乎可以想象他微抿的薄唇,“如果一定要有人为这件事负责,那找我好了。是我去拜托高小姐带队的,陈老也是从我这里得知灵犀草的消息。”
高春忍不住,轻手轻脚地推开一道门缝去看,门口一盏白炽灯,空中光线跳跃,氤氲着他的侧脸。几滴水珠从他脸颊滑下,一路水迹,滴答,落在地面。
高春的心突然跳得欢快,几乎要跳出喉咙。
孟今越缓缓将无菌手套取下,又褪下白大褂。里面穿了一套西装,衬得他整个人都气质凛然。
“做人不能如此没有底线。我愿意接受调查,责任我来担。”
负责人看着他递过来的工作证,急得手足无措。高春笑了笑,伸手将门推开,孟今越偏头看过来,发丝甩落一滴水珠。
“不用你帮我担责。”她走近他,从包里掏出纸巾递过去,看向负责人,“我的律师很快就到,你们去找他谈吧。”
事情最后如何解决,高春相信她的律师能处理好。
再一次见面是在咖啡馆,孟今越穿了一套烟灰色的休闲装,气质同样出众。高春在心底赞扬自己一句“眼光真好”,朝他微笑。
“孟今越,谢谢你帮我说话。”
他仍是礼貌地摇头:“高小姐,不用客气,这件事本就和你无关,算起来,还是我连累了你。”
这样的场合,他的态度又变得疏离客套。高春搅动咖啡,一圈圈深色的涟漪,仿若她此时的心境。她将两张音乐会门票推向他。
“这周末,小提琴演奏会,有没有兴趣?”
孟今越一愣,缓缓地摇头:“很抱歉高小姐,周末我已经有约了。”
高春笑了笑,并不收回:“孟今越,你很不适合撒谎。既然你觉得连累了我,那这场音乐会,就当赔罪如何?”
这句话,终是让他无法推托。
周末一早,高春起床梳妆,打电话叫醒还在睡梦中的朋友,语气冷静:“晚上我要和心爱的男人去听音乐会,穿什么合适?”
“晚上才看音乐会你这大早上的打电话干吗?”朋友抱怨不止,愣了一下,突然尖叫,“你说什么?心爱的男人?你活了二十八年终于喜欢上男人啦?”
高春想了想,轻轻地笑:“是活了二十八年,终于遇到喜欢的人了。”
今日的天气并不算暖和,但在朋友的指导下,她仍穿了一字肩的连衣裙。她觉得朋友说得很有道理:穿少了,对方才会主动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她的锁骨很漂亮,配上铂金的项链,精致迷人。高春向来喜欢提前赴约,她喜欢等人,等待的感觉让她觉得人生充满意义,何况是等她喜欢的人。
逐渐有人进场,夜色降临,风带着寒,高春有种光着身子登雪山的感觉。音乐会七点开始,从傍晚六点到晚上九点,她等了三个小时。
孟今越没有来。
散场的时候,全身血液几乎都要冻僵。陆续有人离开,肩头突然罩来一件外套,她惊喜回身,对方只是个陌生人。
“绅士不应该让一位漂亮的女士在寒风中等待这么久。”
高春说了句“Thanks”,抬步离开。
到家之后,高春拨通孟今越的电话,无人接听,她像是发泄似的,连着打了个几十个喷嚏,最后像被抽干力气倒在沙发上。
电话响起已是半夜,她迷迷糊糊接起,大抵是今晚受凉感冒了,她嗓子很痛不想说话,只听对面含着歉意的声音。
“高小姐,很抱歉,今晚我有事耽搁了。”
她很生气:“孟今越,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若不能让我信服,你就死定了。”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我在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