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菀本还在梦魇中挣扎, 突然一股暖流从口入,继而往四肢百骸蔓延,梦中扒在她身上拼命拖拽她, 啃噬她,试图将她拖进漆黑深渊的妖鬼,被暖流驱散。

她顺着光一路跑,刺目的灼光尽头站着霍砚,他朝她伸手, 她便提着裙摆跑过去, 撞进他怀里。

白菀猛然睁开眼,又被光亮刺得流泪。

她适应了片刻, 才又缓缓睁开眼。

她在黑暗中沉寂得太久, 外头渐暗的天色仍旧让她觉得不舒服, 眼前有些模糊。

一片雾蒙中, 她瞧见窗门前站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白衣玉冠,让白菀有些陌生。

窗门被叉杆支开,透进来的冷气缓和了屋内的燥热, 她眼睛更清晰了些。

那一道比霜雪还要皓洁的白, 竟然是霍砚。

她从未见过霍砚着白袍, 乍一看, 一身素白也衬他, 他站在日光中, 夕阳的余晖簇拥着他, 光晕为他添了几分飘飘欲仙的神性, 像落入凡尘的仙人。

白菀的记忆还停留在水漾她们义无反顾地迎着辽人的刀剑直上,拼了命地喊她快跑, 猩红的血迷住了她的眼,她听话快跑,只想着快些找到他。

她望着霍砚的背影,那些沸腾的热血和恐慌,渐渐平寂,眼底不受控制地流出泪。

她没有看错,他真的来救她了。

霍砚似有所觉,侧头转过来,见她醒来正要说话,接着就瞧清她氤氲满脸的泪痕,眉心一皱:“怎么跟孩子似的,睡醒了还哭?”

他在床边的绣凳上坐下,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珠,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搭上她的脉。

白菀没注意他的动作,只盯着霍砚不错眼,半响动了动嘴:“水漾她们呢?”

她这才听出自己声音又沙又哑,甚至带着哭腔。

霍砚抬起头,凝视着白菀蹙起的眉头,看着她眼里欲落不落的泪,收回手给她斟了杯茶:“死不了,娘娘不如操心操心自己。”

白菀被他托着上身扶起来,他还特意在她背后塞了个秋香色的引枕。

她起先还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见他端着茶碗来喂她,白菀正要伸手接,却发现她双手疲软,完全抬不起来。

她有些迷茫地看向霍砚。

霍砚见她察觉,翘起的唇边带着些讥笑:“可真好,娘娘如今动也动不得,走也走不了,可不就应了咱家那句,打断了手脚关起来?”

他一边轻手轻脚地给她喂水,一边又说些不中听的话,如他这个人一般,像个裹挟着万年寒冰的刺猬,好不容易融化了外头的坚冰,还要提防被他身上的尖刺扎个遍体鳞伤。

但融化坚冰,拨开尖刺后,穿过一层薄薄的外皮,就能看见软得不可思议的心脏,里面凿了个鲜血淋漓的窟窿,放着个白菀。

白菀别开脸,眼里满是剔透的泪花,她瘪着嘴,眼尾耷拉着,有些委屈的样子:“明明是你撵我走的。”

她喑哑的细嗓刮擦着他耳膜,眼眶红红的,脸色又惨白,他好容易给她蓄养的血色,在动静间淡退。

那样可怜,又那样脆弱,跟个琉璃娃娃似的,一碰就能碎裂成千百块。

霍砚心下的窒痛又开始如滔天巨浪般涌来,牵动他自虐受伤的内腑,一口血涌上喉口。

他不动声色地将满口血咽下,就着白菀用过的茶碗饮了口茶,压下口腔中肆虐的腥甜。

白菀望着面无表情的霍砚,眼眶瞬间又红了一圈,蓄在眼里的泪珠滑落:“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是被他们阻拦罢了。”

他的冷漠,将她心里的委屈放大到了极致,辽人围追堵截,几次命悬一线,水漾陈福他们一个个义无反顾地赴死,她忍了这么久,憋了这么久的眼泪,终于溃堤。

霍砚心尖都在发颤,他忍了又忍,才迟疑着向白菀伸手。

可那只手才伸出去一半。

“你就是个不详的孽种,所有和你有关的人,有牵连的人,通通都会不得好死。”

霍砚垂眸敛下眼中所有的情绪,伸出去的手也迅速往回缩。

在他将手彻底收回来的一瞬间,冰凉指尖被一团暖意包裹。

她才睡醒,周身温暖柔软。

白菀拉着他的手,顺着他的指尖一点一点挤进他冰冷刺骨的掌心。

他手心太冷,冷得白菀倒抽一口凉气,但她仍旧不肯抽手离去,身影摇摇晃晃地往他怀里歪。

霍砚下意识迎上去,便被白菀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白菀空出来的另一只手,牢牢抱着他,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温暖他一身冰寒。

她在他怀里抽泣着:“我那么艰难也回来了,你不能再撵我走。”

白菀说得委屈,其实她自己知道,霍砚也知道,除了他身边,她哪儿也去不了,但霍砚不知道的是,她也只想待在他身边。

察觉到他身上的寒凉浸染到她,霍砚这才僵硬地回抱她,磅礴的内力重新在他四肢百骸蔓延,让他的体温一点点回暖。

他拍着她的背,突然说:“娘娘怎么不跑远些呢?”

跑远些,离他远一点,不想着回来,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霍砚笑笑。

赵正德虽然是个畜生,但确实没说错,他是个瘟神。

白菀哭了一会儿,才低着声音说:“我回来是想告诉你,我想明白了,我……”心悦你。

她剩下的话未出口,便被霍砚嘘声打断了。

霍砚轻柔地顺着她的发,将她柔软的发丝缠绕在他指尖,他温声道:“娘娘不必再说,咱家都知道。”

白菀从他怀里仰起头,只能看见他的下颌线,她皱着眉道:“我是说……”

霍砚没再给她开口的机会,他闭上眼吻上她的唇,他放任自己,再亲近她片刻。

他以为他并不在意。

可得知她被辽人追堵,看着她满身血红向他扑来,心中那一股炸裂般剥皮剔骨的疼痛提醒着他,她的所有磨难,都因他而起,他是该离她远些。

赵正德的话早已经在他心里扎根。

是他的错,若在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不会再逼迫白菀爱他与否,就让她一直蒙在鼓里才好,等他哪日死了,她只需为他流一滴泪。

算了,还是一滴泪都不要流好了。

他的所有爱恨嗔痴全由白菀引动,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但只要不听,他也可以掩耳盗铃。

就当做不知道吧。

*

白菀又在榻上躺了几日,稍微能下床走动后,去看了受伤的水漾她们。

她们伤得都不轻,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水漾尚在昏迷,绿漾也还下不来床,陈福不在竹楼,听说也还没清醒。

但白菀身边不能缺人,于是除去连夜从宫里赶过来的清桐,霍砚又给她送来了两个姑娘,一个取名叫宝珠,一个叫碧玉。

连着休整了几日,等水漾和陈福都清醒,绿漾可以搀扶着下床后,白菀终于赶在腊月二十回到宫里。

因着马上是除夕宫宴,白菀回宫后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偏偏遵循着初一十五才来椒房殿过夜的姜瓒,突然要点她侍寝。

清桐和碧玉送走揣着笑脸来传话的童海,白菀望着他胖墩墩的身形,挂在面上的浅笑在他转身之后瞬间收敛。

她面无表情地歪靠回迎枕上,杏眼微眯,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在炕桌上轻叩。

若水漾或绿漾在这儿,怕是又要在心里嘀咕,皇后娘娘越来越像掌印了。

思考时的小动作,不说话不笑时,周身偶尔阴鸷的气势,冷冷淡淡瞥过来的眼,真的和霍砚如出一辙。

“是太后娘娘又逼他了?”白菀问清桐,她皱着眉,神情有些晦暗。

清桐回忆了片刻,脑中灵光闪现:“在关雎宫门前泼水凝冰的宫人抓住了,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杜大人亲自带人抓捕的,说是浣衣局的小宫女,嫉恨愉嫔娘娘受宠,才出此下作手段。”

白菀这才明白过来,许是她让人按时铲走凝冰的举动,让姜瓒误会了什么。

她心里清楚,什么浣衣局的小宫女,不过是推出来的挡箭牌罢了,背后的人,和舒瑶光脱不开干系。

这是姜瓒第一个孩子,意义非凡,舒瑶光那么厌恶白蕊,不可能任由她安然诞下皇嗣。

也难为她这么久了,坚持不懈的做这一件事。

但这太显眼了,白蕊已经有所察觉,白菀不觉得舒崎光的妹妹真能是个蠢货,她一定还有后招。

白蕊虽不聪明,但她背靠姜瓒,想扳倒她不容易。

碧玉端着碗糖蒸酥酪走进来,显然是听见白菀方才的话了,她笑盈盈接着道:“听说太后娘娘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已经好几日不见人了。”

太后身体不适?

白菀才舒展的眉心复又拧紧,她已经很久没想起那本几乎改变她命运的话本了。

皆因那话本故事并不详细,以主角白蕊的视角看过去,除却她的爱恨情仇,其余都不是大事。

白菀已经极力从里面扣字眼,浸药的佛珠手串,先帝驾崩端王逼宫,勉强算是化险为夷。

碧玉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她,算算日子,太后恐怕时日无多了。

而话本中曾写到,太后殁逝,淑妃舒瑶光因涉嫌毒害太后,而被打入冷宫,兄长舒崎光受其牵连,圣心骤失,舒瑶光在冷宫产下一子,后霍砚势大,姜瓒不得不重新起复舒崎光,为此重复舒瑶光妃位。

白菀缓缓弯唇笑起来,眉目间明艳无双,灿若明珠。

她得把握好这个机会,这是拉拢舒崎光的最佳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修前面的嘎嘎睡着,只能今晚熬大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