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骗过霍砚, 就得先骗过自己。”

这么久以来,白菀一直秉持着这个准则,游走在霍砚身侧, 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她爱霍砚。

只有这样,她才能肆无忌惮的放任自己与霍砚亲近,她几乎逃避似的将一切积压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 因为利用和交易, 她得爱霍砚。

拉扯,扭曲, 迷茫, 和难以清醒。

直到今日霍砚亲口质问她。

“娘娘, 你可曾心悦过我?”

短短一句话, 让白菀恍如雷击, 她心底先是毫不犹豫地反驳,她怎么可能对霍砚动感情?

谁会爱一个,杀人如麻的恶徒, 谁会爱一个, 对自己恶意戏弄的奸人, 谁会爱一个交易对象?

白菀心里一团乱麻, 她被迫仰起脸, 望着霍砚, 茫然地看着他渐次被寒霜侵占的眼, 她知道自己应该快些想对策将此事圆过去。

可霍砚那一句质问砸下来, 让她脑袋空空如也,连之前想好哄他的措辞, 也忘得一干二净。

白菀长睫颤巍,她很慌张,甚至不敢再与霍砚对视,他的眼睛太过锐利,直往她心里扎。

她觉得,终究是她装得不像,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识破了。

霍砚墨眸凝冰,长指勾勒着白菀面上柔和的轮廓,看着她紧闭双眼沁出来些泪。

低头吻上她的眼,卷走那些咸涩的泪水:“咱家知道娘娘在想什么,娘娘羽翼未丰,怕咱家一命呜呼,无人再能替娘娘兜底。”

他声音低哑,是一如既往白菀喜欢的,可她无暇去欣赏,他说出来的字字句句,让她的心如坠冰窟。

他知道,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白菀双眼空茫,她不是个木头,相反,她比谁都敏锐,她非常清楚,在霍砚的心里,是有她一席之地的,所以,她才敢一而再再而三试探他的底线,试图以自身为囚,困住他,甚至妄图改变他。

可实际上,她那点拙劣的伎俩早已被人尽收入眼。

他就像一头收敛獠牙利爪的凶兽,画出一个圈任由她上蹿下跳地撩拨虎须,他对她太好,太过容忍,以至于让她忘了,他的獠牙和利爪,能轻而易举的将她撕碎。

如今,他显然已经被激怒了。

霍砚会杀了她吗,她那样戏弄他。

会吧。

她能感觉到,霍砚的手已经落在她脖颈上,白菀缓缓闭上眼,她放弃了挣扎。

可随之而来的,并不是被掐住喉咙的窒息感,她被按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没关系,没关系,咱家会将一切都布置好,不会让娘娘有任何后顾之忧。”

霍砚将她抱得极紧,几乎要将她嵌入自己骨血之中。

馥郁的苦玫香在白菀鼻息间环绕,已经分不清是她的,还是霍砚的,浓烈的玫香中后味回返略微的苦涩,是从前她极喜欢的味道,这会儿闻着,竟觉得花香不再,唯苦涩满口。

他,他竟没要她的命。

就在白菀缓缓抬起手,试图环抱住霍砚的腰身时,他却已经将她推开。

她双臂空空的悬着,霍砚似无所觉,垂眸弯腰捡起地上的狐裘,轻轻一抖,沾雪后微湿的绒毛便蓬松起来,他复又拍了拍,才替白菀披上。

经过他手的狐裘温暖如春,暖和着白菀几乎冰凉的身躯,她伸出去的双手,无措地张了张,最终也只能缓缓回落身侧,她又仰脸去看他。

只见他略微低头,神情极认真,白净的长指绕着狐裘的系带,系了个漂亮的结。

霍砚摸了摸她凉幽幽的脸蛋,又将兜帽给她戴上,最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咱家还有事要处理,便由陈福护送娘娘回宫。”

陈福领命去备车,两个漾则返回去收拾白菀的妆奁,唯有白菀还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怔愣的站在雪中。

她不动,霍砚也陪她站着,越下越大的雪在两人肩头发上积了绒绒一层,远远看去,竟真像两位白发苍苍的暮年夫妻。

后来,霍砚缄默着站在原地,白菀由两个婢女搀着缓步登上马车,她由始至终没再回望他一眼。

霍砚伫立在雪中,遥望着枣红色的骏马带着他的宝贝越走越远。

雪幕渐密,等到连马车的模糊轮廓都看不见时,霍砚才背过身,缓步走回亭中。

亭中温暖,霍砚肩上发上的雪渐渐融化成水,却在他行进间逐渐蒸腾,微润的衣衫发丝重回干爽。

他复又在摇椅上坐下,慢悠悠地端起早已冰冷的茶水浅啜。

雪景犹在,不见佳人。

他望着外头细密的雪雨,良久嗤笑了声。

“没良心的皇后娘娘。”

冷却的茶水越发苦涩难入口,霍砚嫌弃地将茶碗放回去,仰面躺倒在摇椅上,一片死寂的狭目微阖,双腿交叠靠在石桌上,指尖在扶手上轻叩着。

一个时辰,他只给没良心的皇后娘娘一个时辰,若一个时辰后,她还未回来,就别怪他将她抓回来,彻底折断她的翅膀,将她牢牢禁锢在他身侧。

他早就说过,他心眼小,睚眦必报,他早已将白菀视做独占,又怎可能放她离开。

她不肯直视她的心,他便撕碎平和的假象,将一切剖开来让她看,他要她亲口承认,她是爱他的。

霍砚眼眸渐渐闭阖,藏住眼底干涸的死水。

*

直到坐上马车,听着外头马蹄哒哒,车铃声叮当作响,白菀才恍然回过神,发觉自己身处宽敞的马车里,两个漾正一脸担忧的望着她。

白菀后知后觉地抚上自己的脸,触之冰凉,她望着沾染在指上的水痕,脑中空****的。

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娘娘,这是,怎么了?”水漾艰涩地问道。

她原来在亭外守得好好的,早前还见掌印和娘娘亲近着,却没想到,不过片刻功夫,掌印便面带寒霜地吩咐陈福送皇后娘娘回宫。

她们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上了马车便见皇后娘娘枯坐在软榻上,只顾着流泪,怎么喊也不应。

白菀用手帕一点点拭去脸上的泪,她挑开窗帘往外看,外头大雪已停,道上两侧的雪扫得干干净净,他们正行驶在宽敞的官道上,显然已经离镇国寺有一段距离了。

她缩回身,歪靠着车壁,双手捧着因火炭燃尽,而温热渐退的手炉,双眼发直地望着挂在架子上,随车厢行进而轻晃的火狐裘上。

水漾见她不肯说,便也闭嘴不再追问,和绿漾一起,将走时匆忙收捡的物件重新规整。

白菀余光里看见绿漾埋首在一张红木长匣前,清点着什么。

直到绿漾将里头的一个圆形小盒子拿起来,白菀才发现,那一匣子,都是霍砚替她买的口脂。

“拿过来我瞧瞧,”白菀坐直身子,她有些灰败的眸子渐渐亮起来。

她声音有些哑,绿漾差点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将匣子推过去给她,以为她不知道,便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这是掌印今日带回来的,奴婢瞧了瞧,这些颜色都还好看。”

白菀数了数,一共二十盒整。

她随手拿起一盒打开,是一盒丹橘色,带着柑橘的甜香,膏脂上有些晶莹的细闪。

白菀用指腹沾了些,抹在自己手背上,嗅了嗅那香甜的气味,她竟下意识的去想,霍砚应该会很喜欢。

这个认知,让白菀为之一怔。

从第一支十二尾游龙戏凤金钗,到她随口一提的鲤鱼脍,再到他借姜瓒的名义,光明正大送来的金石手钏,碧玉头面,继而又是他挪用自己做扳指的玉料,亲手给她打的,与他红玛瑙扳指一色的红玛瑙百合蝴蝶簪,再到这些各色口脂。

甚至还有更多细碎的小事,比如在她留宿后,彻底大变样的玉堂,比如她每一条狐裘大氅,几乎都经他的手落成漂亮精致的结,比如任她随意取用的钱袋子,以及哪怕厌恶,却因她喜欢而忍耐的庙会,再比如因她不小心拍上去手疼,而被他解下来的护腕。

所有事无巨细的过程,让白菀不得不开始正视一件事情。

她可能,真的有那么点,喜欢霍砚。

一旦认清这个事实,那些被白菀归类为做戏的情愫,一股脑冒了出来,在她脑子里横冲直撞。

白菀忍不住用头往车壁上狠狠一撞,将绿漾两个吓了一跳,莫不是突然见她又笑起来,两个丫头差点原地跪下。

白菀捂着被撞疼的额头弯唇浅笑,对外头喊道:“陈福,掉头回去。”

她都明白了。

为什么猜到霍砚所谓的复仇,根本就是在糟践自己时,她会如此焦急难安,为什么得知霍砚真正身份时,难过得只想抱抱他,为什么一直都不曾拒绝与他亲近,为什么从来都不曾真正害怕他。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为什么只得出一个结论。

她早已经爱上他,从所有细碎的琐事中,从他事无巨细的照顾中,从他独一无二的偏爱,从他见到她时,陡然化水的眼眸中。

外头驾车的陈福闻言,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给前后护送的东厂番役打手势,勒马回转。

“快些,”白菀再次出声催促,她甚至头一回失了仪态,有些着急地屡次挑开窗帘。

望着越来越近的山间小路,她心中怦然。

她要回去告诉霍砚,她心悦他。

马鞭狠狠抽在马背上,骏马嘶鸣,陈福边驾马边想,掌印当真是料事如神,没想到皇后娘娘真的会掉头回去。

他算了算时间,还好,还来得及,才过了半个多时辰,掌印说,若娘娘一直未曾出声,便径直将她带去他在京中的府邸。

陈福心情颇好地翘了翘嘴,都怪赵正德那老贼让掌印坏了兴致,不过还好,皇后娘娘在。

自从多了皇后娘娘,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脑袋和脖子应当没那么容易分家了。

眼看着拐过前面的岔道,就能进入浮玉山的山间路时,宽敞的官道上突然拉起一条条绳索,将大半骑在马上的番役连人带马掀翻在地。

陈福来不及转圜,拉车的两匹马直接被绊倒,他也跟着扑出去,甚至连带着后面的马车被拖拽着狠狠撞在一旁的树干上。

他甚至顾不上自己,爬起来便直奔马车的方向:“夫人!”

车帘被掀开,露出白菀惨白的一张脸。

“我没事,”白菀被撞得有点晕,水漾和绿漾反应很快,一前一后将她护得严实,没让她伤着分毫。

陈福心放下大半,毫不犹豫的朝天上放了个信号,继而拔出腰间的弯刀,面色森冷地护在白菀身前。

“保护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嗷宝子们,这章评论有红包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