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根生媳妇孙民霞推开门,叉着腰骂骂咧咧道:“都围在这里嚷嚷什么?”

王姓亲戚们一看见孙民霞就像看见了救星:“嫂子!”

接着你一句我一句,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说了。

“行了,这事儿你根生哥也知道,不就是一场破演出嘛,有什么好看的!”说这话的时候,孙民霞其实挺心虚的,别人怎么想的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是真的蛮想看的。

但是想到自家男人那倔强样,这大好日子还是不要吵架为好。

“啊?可是……”

“去去去,回去过节吧,难得休息两天,搞那么多事情。”孙民霞懒得理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亲们。

众人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阵的轰鸣声。

有眼尖地立刻看见远处山坳里有两辆拖拉机正朝他们这个方向驶来。

拖拉机?

他们生产队穷得很,可没有拖拉机,那就是别的生产队了。

有人讨好地问孙民霞:“嫂子,这是你家亲戚来探亲吧?”

孙民霞摆摆手:“我家亲戚都在王家屯呢,这八成是队里有什么事情来找我家老王的,这真是国庆还不让人安生!”

“王队长是大队长的得力干将嘛。”

“这就叫能者多劳啊!”

“两辆拖拉机,该不会是大队长直接来了吧!”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捧着孙民霞,她也渐渐飘了起来。

接着两辆拖拉机一前一后地行驶到王家屯村口。

然后停也不停地驶向刘家村。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孙民霞被落了面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有人不禁问:“这是哪个生产队,竟然这么气派?”

“不知道,有拖拉机的生产队多咧,就咱没……咳咳咳。”

刘王两村一向与世隔绝,有人能从山外特地赶去刘家村,还能为什么,那肯定是为了这个什么国庆汇演啊。

孙民霞看在眼里,暗暗心惊:这个林逸秋还真有几分本事,竟然还有外村人来看演出,那这么一来,好像只有他们王家屯被排挤在外了似的。

好个刘家村!

好个林逸秋!

孙民霞本就心里不舒坦,这下更是心烦意乱的,把人统统赶走以后,她赶紧进去跟王根生汇报去了。

而拖拉机上,李安生一家人也在聊着国庆汇演的事情。

一个老汉吸了口旱烟,吞云吐雾地说:“我活了大半辈子没看过什么演出,今天可以一饱眼福了!”

“爹,你就好好看看吧,你女婿能耐着呢,以后想看啥看啥!”老汉女儿说。

她爹娘一直嫌弃自家男人是个知青,干不了活,当年死活不同意二人结婚,可她还是一意孤行嫁了,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没错,李安生才来了生产队不过一年时间,就做上了副业队队长。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趴到她怀里,仰着头问:“娘,咱们什么时候到啊?”

老汉女儿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快到了,乖一点。”

前头开拖拉机的李安生则更加着急,他跟那天红河生产队来交粮的知青约好了九点半到达的,但他忽略了山路的难走程度,走之前媳妇家里好多亲戚不知怎么得了消息也要过来,无奈之下又借了一辆拖拉机,只盼着不要晚点才好啊。

等李安生全家人到的时候,《白毛女》才刚刚开场。

拖拉机的声音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但是很快大家又把注意力放回了舞台上,毕竟拖拉机大家都见过,但是这板戏他们可没见过。

林逸秋之前有交代过齐援朝,说是有个朋友可能会带家人一起来看节目,让他除了合唱时间,其他时候都在晒谷场口等着。

所以拖拉机一出现,齐援朝就赶紧迎了上去,把一行人接待到舞台前边最好的位置,这样的安排无疑让李安生一家人觉得心里格外妥帖。

李安生扶着身旁的老妇人坐下:“娘,您慢点,我朋友帮咱们找了个好位置,是最前头呢!”

老妇人经过长途跋涉,有些颤颤巍巍走不动了:“这是……演……演什么呐?”

齐援朝赶紧介绍说:“婶子,我们这一出是《白毛女》。”

老汉说:“《白毛女》好啊,我就爱看《白毛女》。”

一行人不再多说,赶紧坐下观看节目。

白毛女的戏份经过林逸秋和解春山还有其他知青的商量以后,改得更为精简,结局也更为大快人心,不然一场戏演下来那两个小时都打不住的,大家看久了容易疲倦,后面的重头戏就没心思看了。

事实证明,林逸秋想多了,就这十年八载的都没放映队来的小村子,过年都没这么热闹,现在能有这样的活动,老乡们恨不得台上的演员演个三天三夜呢。

林逸秋看着台上台下一片井然有序,欣慰地笑了。

他在人群里找到刘季年,快步来到他的身边:“演得怎么样?”

刘季年表面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实则耳朵已经红透了:“你排的当然是最好的。”

“答非所问!”林逸秋嘴上这么说,其实内里尾巴早就翘得老高了。

他四处张望一番问:“先生怎么没来,下下个节目就是他写的《孙丁宝下乡记》了。”

刘季年晦涩道:“今天有王家屯的人,人多眼杂,我担心……”

林逸秋何尝不懂刘季年这话的意思,但是在他看来,剧本是剧目的灵魂,而创作者则是灵魂的缔造者:“这个剧本对先生意义非凡,这是他写的第一部 戏,他有权利看着他手下的文字变成真实的场景。而且这汇演也不是每天都有,下一场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你快去接人吧!”

刘季年本就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性子,听了林逸秋的开导,脑子立刻转过弯来了,他感激地看了林逸秋一眼便不再多言,快速向牛棚奔去。

在一个独唱节目以后,这次汇演的**终于来了。

林逸秋为了这出戏前前后后准备近半个月的时间,服装道具化妆都是一一经过他手,他也非常重视第一场的演出。

在两个节目过渡的空隙,因为要布景,台上一时空了,少了个控场的人,不明所以的老乡们以为表演出现事故了,七嘴八舌地吵开了。

林逸秋见状,赶紧上台安抚大家,他先让人找了几张大凉席把台上围得水泄不通。然后自己亲自上阵,讲了几个搞笑的段子,才把场面稳下来。

李安生看见熟人,眼前一亮,对着媳妇说:“这就是我那个朋友……唉,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没想到他还是主持人呢!”

李安生媳妇睨了他一眼:“你瞧你这德性,人家好心邀请咱们来看表演,一会儿你赶紧去好好谢谢人家!”

“是是是,一会儿我就去!”现在哪能走得开,马上新节目就要开始了。

千呼万唤始出来,这一出《孙丁宝下乡记》终于上演了。

草席拉开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这还是他们刘家村吗?

为什么台上会出现冰箱、电视机还有洗衣机呢?

再仔细一瞧,这几件大件都规规矩矩地摆在最后面,纹丝不动,好像也不像是真的……

突然,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嚯!这是画上去的!”

一言惊醒梦中人!

这画技可真神了!

还没开始演呢,不知道由谁开始,一场如骤雨般的掌声便向台上袭来。

台后还没上场的知青们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

“咱们这次必定要成功了吧!”

“那可不,你们看看林知青搞出的这阵势!”

“我真后悔,我现在也想参演新剧了!”

“等着吧,有你演的,这才哪到哪,后面还有那么多剧情呢……”

林逸秋听着他们兴奋的讨论,心中也是有荣与焉。

演员一一就位,剧情终于展开——

【1995年冬,今年的冬天仿佛格外难熬,白日里下了场大雨,孙丁宝淋了雨,浑身难耐地回道了筒子楼。

家里,妻子已经做好饭菜在等他,一双儿女也乖巧地在写作业,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孙丁宝的心里总是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饭后不久,家里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老孙,能借我点钱不?”

来借钱的人是孙丁宝的同乡张福生,两个人都是从农村打拼到城里,在如家各自安家,已经认识了几十年,“老张,我家里也不富裕啊。”

“这工资已经半年没发了,家里孩子多,实在是没钱吃饭了。”

“老孙,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借钱啊!”不再年轻,满头花发的张福生直接跪在了孙丁宝面前。

孙丁宝实在为难,趁着妻子在厨房的空挡,从兜里掏了二十块钱递给他:“福生,不是我不帮你,我家里也难,就这点了……”

张福生千恩万谢地走了。

等人走了,孙丁宝的妻子气呼呼地把抹布扔在了桌上,阴阳怪气道:“也就你好脾气,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两个孩子还要上学,你倒好,一出手就是二十块钱!”

“福生也难,他们厂子都半年没发工资了,我们家还能撑一撑!”

“天杀的!我怎么跟了你这么个人!”孙丁宝妻子哭诉道:“我不管,你给我把钱要回来,你去要回来!”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就是个孬种!你就是个懦夫!”】

才演了第一出,台下已经是哗然一片了。

这故事的设定哪哪都很出人意料,甚至有人开头就不理解了,直接问了出来:“今年不是才74年吗?怎么台上已经95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