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年带着林逸秋七歪八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面都是低矮杂乱的平房,一家小小的供销社就坐立其中。

他对林逸秋说:“县里我二叔只认识这一家店的主任,先来他这里试试看。”

两个人一进去,生意平平的供销社顿时热闹了起来,两个营业员满脸堆笑地围了上来。

林逸秋扫了一圈,供销社虽小,麻雀俱全,货架上一应摆放着:平底锅、蒸屉、铝盆、咸菜坛子、碗、针线、香皂、肥皂、白糖……

他咽了咽口水,感觉都想来点咋办?

刘季年对其中一个营业员道:“你好,同志,我们是来找邹主任的,请问他在吗?”

一看不是来买东西的,营业员热情的心思便淡了些:“找我们主任啊?我们主任出去了,你们等等吧。”

等等?他们可等不起啊。

林逸秋看了刘季年一眼,用嘴型问:“怎么办?走嘛?”

当然不能走,说实话黑市摆摊风险很大,所以带他来黑市这些话,其实就是刘季年哄林逸秋的,他还真没想过要把人真的带黑市去,万一被红袖章抓了,那可是要坐牢的,履历上有了污点,那林逸秋的“官位”必然不保,所以他打一开始就决定找一家供销社的主任,看看对方能吃下多少货。

于是刘季年直接上前自我介绍了一下:“同志,你能帮忙通报一下吗?我叫刘季年,是红星生产队十二分队刘家村村长刘大斌的侄子。我二叔刘大斌跟你们邹主任是老相识,这次进城就是来找他带个话……”

果然是有关系好办事,一听是邹主任的朋友,又是什么村长,营业员脸色变了变,随即只好讪讪地说:“我记岔了,主任刚刚好像回来了,就在后头呢。”

听到这里,林逸秋心里闪过一句非常经典的话:这小丫头片子,还两幅面孔呢!

两人不再理会她,径直去了后面办公室。

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男声:“请进!”

林逸秋推开门,只看见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正埋首写东西呢。

刘季年开门见山道明来意,就等着看对方的态度。如果很冷淡,那打个招呼就走,如果热情,就趁机推销一下。

好在男人没什么官威,闻言只是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便温和地邀请两人坐下:“你是大斌的侄子啊,我跟你二叔许久不见了,他身体还好吗?”

“还成。”接着刘季年简单地把刘家村的情况交代了一下。

邹经国听着不住地点头,嘴上也带起了点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这时,办公室大门打开了,刚刚那位营业员端了两搪瓷杯热水进来。

在氤氲的热气中,林逸秋感受到了一丝气氛的僵硬,以前只有别人拿着成堆的礼物来林家,排着队想见他爸一面,所以他还是第一次上门来找别人办事的。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今时不同往日,大丈夫要能屈能伸。

一边安慰自己,另一边林逸秋的脑子也活泛起来,他猜测这个邹主任跟刘大斌的关系可能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好,这么贸然上门宣传没被客气请走就不错了。

急中生智间,林逸秋脑海中灵光一闪,他笑了笑对邹经国说道:“邹主任,我是红河生产队下头小分队的出纳员,这次进城是来采买物资的,大斌叔听说这事儿以后,跟我们说起你们二人间的过往,又说很久没有见您了,所以托他侄子给您带点东西。”

林逸秋说这话有两个目的,一来是告诉对方,自己是来送东西不是攀着关系来占便宜的,好让对方放松警惕,二来摆出自己是出纳员的身份,出纳员算是个基层干部,又是出来采购物资,而对方作为一个供销社的主任,看见潜在的生意上门,怎么也不可能立刻把人赶走。

果然邹经国脸上闪过一丝兴味:“哦?是吗?这个刘大斌也太客气了!”

刘季年很聪明,听林逸秋这么说,立刻回过味儿来了,他这立场一摆出来,那就不是他们求着对方了,很可能会是对方求着自己。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村里一些山货做的橡子粉。”

邹经国不是东北人,并没有吃过这东西,听了刘季年的话还真来了点兴趣。

林逸秋在一旁补充道:“我们生产队的副业小队做的,没做多少,送给您尝尝鲜,别嫌弃!”

说完林逸秋眼疾手快地拿了一包调料,又比划了一下,切了点橡子粉放在了碗里。

带上这个碗是林逸秋一开始就想好的,你卖吃食怎么也得有个试吃吧,这年头没什么人这么搞,林逸秋这么做完全就是为了图个吸引注意力,横竖他们带的多,去掉试吃也完全够卖。

邹经国本想说不用,但奈何林逸秋手脚太快了,都拌好了,他也不好阻止,便顺势端了过来。

油汪汪的红油中,几块棕色豆腐状的固体沾着一颗一颗白芝麻,还有绿色的香菜点缀其中,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看着就足够地吸引人,邹经国不由地夹了一大块放在嘴里:“唔,这东西不错,又滑又嫩,关键是这料汁调得好!真的好!这得放不少料吧?”

林逸秋见他说好,心是彻底放回肚子里去了。

他腼腆地笑了笑:“昂,那可不,这是我们副业小队第一次试水,凡事就想做到尽善尽美。”

“不错不错,真不错,哎呀,我怎么好白吃你们的?这样吧,中午你们俩就来叔儿家里吃一顿吧。”都说吃人的嘴软,现在邹经国的态度比起一开始,那可是热情多了。

林逸秋赶紧拒绝,一副着急走的样子:“不了不了,邹主任您太客气了,其实我们采购就今天一天时间,晚点就要回村里,所以时间很紧张,下次有机会一定上门叨扰一番。”

刘季年比划着切了两斤下来,又顺势拿了两包调好的料汁打包好放在了邹经国的桌上。

林逸秋又说:“不知道您爱吃什么口味的,我们有微辣和酸辣两种口味的,各给您来一斤吧!”

邹经国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乡下副业小队做的东西,想得还挺周全,连口味都考虑到了。

“这还有两种口味呢!”

“嗯,您刚刚吃的那个是微辣的。”

“这不是考虑到很多人不认识我们村的橡子粉嘛,可能也不会做,便想着做成半成品,这酸辣口的孩子爱吃,微辣口的大部分人也能接受,而且这东西方便,您拿回家一拌直接就能吃,又快又好吃,一分钟就能做好一个菜!”

邹经国听了忍不住点点头,确实够方便的,而且这料汁的量,他家里是舍不得放那么多的。

邹经国三两下就把碗里那点橡子粉吃光了,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他看见刘季年的担子里还有不少,便问道:“剩下的你们是打算?”

林逸秋见状,知道对方是上钩了,便也很直白地**出自己的目的:“哦,我们初来乍到,采购的同时其实也想碰碰运气,看看能卖多少卖多少吧。”

邹经国点了点头,见两人一副要走的架势,赶紧开口道:“大侄子挑着这么重的担子来城里,一定累了吧,我这个做叔叔的也不能看着你那么辛苦地来回跑。这样吧,这橡子粉多少钱一斤,我包圆了。”

林逸秋和刘季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欣喜,他们知道这单子是成了。

村里的橡子本身是不要钱的,但是加工过程很辛苦,之前他们卖给老乡们都是不算料汁成本的,只收了个加工费,所以都是按一毛钱一斤卖的,这里千里迢迢从乡下背上来,还要搭着料汁,再卖个一毛两毛的恐怕得亏本。

林逸秋考虑了一下,试探性地开了个价:“我们都按三毛五卖的。”

邹经国盘算了一下,三毛五一斤倒也不算贵,而且这一斤差不多可以吃两顿了,还挺划算的。马上冬天就要到了,年年都是白菜炖粉条,今年也给家里换换口味。

“这东西耐放吗?能放多久啊?”

“耐放,您放阴凉处少说能放一个月呢,而且这不冬天马上就要来了嘛!”他们做的第一批橡子粉还没吃完呢。

邹经国点点头又问:“那你们这两担子有多少斤呐?”

“去掉刚刚送您的,这少说也得有八十斤左右吧。”

“什么?八十斤?”邹经国惊呼道。

这一斤三毛五,八十斤岂不是将近三十块钱,那差不多抵得上他大半个月的工资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一家四口也吃不完那么多啊。

林逸秋一想,这批橡子粉量确实多了,算下来总价也不便宜,虽然对方是供销社主任,但恐怕一时之间也很难一次性拿出那么多钱吧。

于是他贴心道:“您买下来可以放在供销社里加点钱再卖啊。”批发进来三毛五,倒手一卖就可以卖到四毛、四毛五。

邹经国听了林逸秋的话,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苦笑着对两人说:“你们也看见了,我这个供销社生意也一般,还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

话音一转,邹经国又道:“而且如果要按照副食卖,你们这个还不行,你们没有包装啊,我总不能就这样摆门口放吧。”

林逸秋不是个不听劝的,相反他还很有商业头脑,邹经国的话说的很对,最开始他也有过搞个包装的想法,但是这样一来投入就太大了。

可是如果一直沿街售卖,那就永远只能按土特产的价格卖,而且也就只能局限在茂源这一亩三分地了,如果想要卖的更远,价格更高,那首先就得流水线作业,最好是大规模批量生产,还得找人设计个包装,开个食品厂势在必行啊。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但林逸秋依然非常感激对方给的提议。

“要不这样吧,您还是买点家里人够吃的就行了,吃不完也太浪费了。”林逸秋给了邹经国一个台阶下,邹经国自然明白。

可他到底有点理亏,一开始是自己说要全买下来的,于是他道:“这样吧,我多买点,可以送点给街坊邻居、亲戚朋友的。”

“行啊!那就多谢邹叔捧场了!”

最后邹经国定了20斤橡子粉,这数量也不算少了。而且他直接就拿了七块钱给林逸秋,不拖不欠已经很不错了。

生意做完了,邹经国心思也活泛了起来:“你们卖完了橡子粉还得去采购呢?都要买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