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不了。”这相亲有外人在多尴尬。

林逸秋远远看了一眼,心想:林逸海之前也相看过几个,大多相貌平平,有的甚至还有点丑(毕竟时代不同了,审美也不同,大家都忙地里的活,个个晒得黢黑,能让林逸秋看上眼的人真的很少)。

林逸秋心里的嫂子,不说其他,首先人品得过关,其次得跟林逸海说得上话吧,不然以后这几十年怎么过?最后,就是这外貌基因关系到以后孩子的相貌,所以长得也得过去。

那个董晓燕长啥样他不知道,但是这个叫向红的姑娘倒是很秀气,齐耳短发,即便是穿着一身宽旧的蓝色工也掩盖不住她高挑还清瘦的身材,(虽然在这个时代太瘦会被认为不好看),皮肤略白,脸上有着两坨浅浅的红晕。

她正跟边上的女人说话,手里的锅铲却不停,然后熟练地装盘,把锅刷干净,继续炒菜,看得出很能干。

“那怎么才能让两个人见面呢?”

林逸海腿脚不便,肯定不会去男方家里喝喜酒的,而其他家族里的男丁都会跟着去送亲,到时候不就只留下大哥一个男人了嘛。

林逸秋凑上去:“婶娘,你看咱们这样……”

女人听了连连点头,心满意足地走了。她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向红,又跟她说了些什么,向红洗手擦净跟着走了。

林逸秋看着她出门走到林逸海边上,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自然而然就出去了。

大哥没有拒绝,看来这种方式是可行的。

这时,外面传来鞭炮声,守在门口的孩子们激动地笑喊:“新郎官来了——新郎官来了——”

林逸秋被临时抓壮丁拉去堵门。

新娘房里十分简朴,除了周围的衣橱窗户上都贴满了手工剪裁的大小不一的红双喜,与日常没什么差别,但是胜在气氛热闹,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坐在边上跟新娘攀谈,还有七八个小的围在喜糖盘前面叽叽喳喳打闹。

在婚房里,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姑。

林家小姑遗传了林家的大脸盘子,一双大眼睛水汪汪,脸上被打了腮红,红扑扑的,身着一身简单的红格子衫,头上用红头绳扎着两个麻花辫,笑的一脸淳朴娇憨。

“逸秋来了,快吃红枣——”

新娘床前摆了四盘坚果,分别是: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上面贴着喜字证明还没动过。

林逸秋摆摆手,他刚刚吃了个半饱,现在还不太饿。

很快新郎就被迎了进来,在第一道门被男宾卡了一会儿,新郎散了点烟就让一行人进来了。

林逸秋作为婚房里为数不多的男子承担起了堵房门的重任。

不过这个老式木板门看上去摇摇坠坠的,林逸秋也不敢使力气,他也不懂这年代堵门有什么讲究,总之,一切围绕我党来,一切跟着我党走,肯定没错。

在众人的取笑声中,新郎爽朗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小花,我来娶你啦!”

林逸秋清了清嗓子:“要娶我姑姑,你先回答我三个问题!”

“只管来问!我们都会!”门外是起哄声。

林家小姑羞红了脸,却还是跟林逸秋低语:“逸秋,你别太过火,建刚他没那么聪明……”

林逸秋调侃她:“小姑,你还没嫁过去呢,怎么就向着人家了!”

“就是啊,咱们可不能像那群男人一样,拿了烟就放人进来,今天一定要好好为难一下新郎官才行~”

林家小姑微恼:“哎呀,可是建刚……他是个木头脑袋啊!”

“小花,你放心吧,逸秋他有分寸,想娶我女儿,可不得为难为难他,秋,你使劲问!”林家阿婆笑着回应道。

“第一个问题,夫妻双方同革命的下一句是什么!”

“一心一意促生产!”

门外响起一阵一阵欢呼声。

“好!!”

“这反应快!”

一个婶子嚼着瓜子:“太简单了,逸秋换个难的!”

“行,第二个问题是绕口令复述,听清楚啦——八百标兵奔北坡,北坡炮兵并排跑,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

这时候普通话普及还不到二十年,南方普遍都说方言,这个绕口令可把众人难倒了。

这也太难了吧!

门口的老老少少傻眼了,互相看了几眼,开始尝试,有人平仄不分,有人乱说一气,房里的女眷们笑得东倒西歪。

笑着闹着,林家阿婆一拍手:“哎呀,这要是一直说不上来怎么办?吉时都快到了。”

“行了行了,勉强算你们过关吧!待会儿多塞点喜糖给我们!逸秋,下一个吧!”

林逸秋抓抓头发,这也算难啊,他还没把21世纪那些游戏搬过来呢,不然今天他们一个也别想进门。

“那行,来个简单的,新郎官对新娘子说句真心话吧,把你现在最想说的说出来——”

这是个很简单的表达心意的题目,林逸秋心想这应该够简单的了吧,随便说点什么都行。

殊不知最简单的反而是最难回答的。

透过门缝,林逸秋看见新郎涨红了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场面一度安静下来,起哄的人也不起哄了,纷纷看向新郎,想看他怎么回答。

新郎更紧张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遭了,怕不是要冷场了吧!

也是,他忘了,这时候的人都很含蓄的!

林小花听着外面迟迟没有声音,也有些着急了,连忙羞涩地问:“建,建刚,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当然不是!”新郎急了:“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讲,可是我……”

林逸秋做了个“嘘”的动作,很快门内的女眷们也安静下来,吃瓜子的停下来了,闲聊唠嗑的不唠了,小孩们也不乱跑了。

“你……什么?”

新郎大喘了两口气:“小花,我就是想说,我想说以后有我一口吃的,绝对饿不了你跟孩子!”

经历过四十年代的战乱和五十年代的饥荒,六七十年代的运动,粮食珍贵的观念深入人心,这句简单又朴实的宣言恰恰戳中了大家心里的痒处。

不知道人群中谁喊了一句好,很快整个天井里陆陆续续开始响起鼓掌声,掌声越来越响,传至河边的酒席和礼金登记处。

“这次婚礼好热闹啊!”崔向红艳羡地看向婚房。

自从运动开始以后,村里的婚礼是一场比一场冷清,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偷摸相看,省略下聘彩礼等等礼节,生怕被人揪住小辫子,领证随意吃一顿就结束了,这场婚礼可以说是近十年村里难有的热闹事。

她的婚事差不多也是这样耽搁下来的。

林逸海温声道:“你想去凑热闹就去吧!”

“我不是想去凑热闹,我……”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倒让崔向红心里生出些委屈。

崔向红知道自己姑姑一直在给自己相看人家,她也不傻,被叫过来跟一个陌生男人一起登记礼金,就猜到相看的人十有八九就是眼前这个男人了。

她微微抬头偷瞄了一眼对方,男人面容清俊,虽然腿不太好,但是刚刚看他待人接物都十分有礼,跟村里的泥腿子完全不一样,崔向红脸红了红,心里已经满意了八分。

可是对方却一点都不懂自己的心事,老老实实收钱连句话都不说,又或者说是没看上自己吗?

在一众欢呼声中,林逸海也被婚礼所吸引,他看着堂叔背着堂姑一步一步走外门外,看着新郎对众人鞠躬致谢,突然有些眼热,他以前从不觉得结婚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可是现在,他突然有点触动了。

“新娘子出门啦——”

昨天捉鱼的新娘哥哥把林小花背到自行车车座上,新郎递给她一个贴了喜字的收音机,林小花满脸幸福的收下了。

新娘子出门,送亲的男人们要挑上新娘陪嫁的脸盆被子马桶等等跟着去男方家里。

林逸秋转身进去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林逸海。

“大哥,我得帮忙搬东西去女方家里,我先去了。”

“嗯,路上小心。”林逸腿脚不便,接下来的热闹是看不见了。

“这位是?”林逸秋把话题引到崔向红身上,明知故问道。

“这是三太叔公孙媳妇家的侄女,崔向红同志。”

崔向红没想到林逸海还会跟家里人介绍自己,不由地挺直了身子:“林同志你好,我叫崔向红!”

“崔向红同志,你好!我叫林逸秋!”

双方做完自我介绍,那边已经送亲结束了。林逸秋得赶紧去搬嫁妆了,话不多说,只能给林逸海使眼色,让他自己体悟了。

林逸海还不在状态里,看着弟弟眼睛一抽一抽,一脑子疑惑,正想问,弟弟就跑远了。

林逸秋跟着其他人挑担子的挑担子,推独轮车的推独轮车,使出浑身解数,跟着送亲的队伍往男方家走去。

据说这位小姑父是城里的工人,这次迎亲更是叫上了好几个工友,一人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车龙头上挂着大红花,每个人穿着一身崭新的藏蓝色工服,打头阵的新郎更是穿着一身中山装,是十里八乡最有排面的婚礼了。